半影先生的24小時書店全天營業(yè)。一個店主和兩個店員把一天的時間分成三份兒，我分到了最晚的時段兒。半影自己負責早上——我猜你會叫它黃金時段，但其實這個書店并沒有黃金時段。我的意思是，接待單獨的顧客是書店的重要事情，而單獨的顧客不是在午夜，就是在午后到書店來。

因此我是把書店管理的接力棒交給半影，而從安靜的奧利弗·格羅恩手里接過來，他是負責值晚班的人。奧利弗又高又結實，四肢粗壯，雙腳巨大，長著卷曲的古銅色頭發(fā)，一雙招風耳豎在腦袋兩邊。上輩子他應該是個踢足球的或者劃船的，或是在隔壁俱樂部負責攆走那些下層男性。這輩子，奧利弗是伯克利大學的研究生，研究考古學，正在培養(yǎng)自己成為一名博物館館長。

他很安靜——對他的塊頭來講太安靜了。他講起話來句子簡短，似乎總在想別的事情——某些遙遠或是古老的事。他做著關于愛奧尼亞式梁柱的白日夢。

他的知識很淵博。有天晚上我用一本名叫《物品傳奇》的書考他，是從半影的小小“歷史”分區(qū)里拽出來的。我用手蓋住標題，只給他看照片。

“米諾斯公牛圖騰，公元前1700年?！彼舐曊f道。正確。

“巴斯約茲銅壺，公元前450年，也許是500年?！睂?。

“瓦，公元600年。應該是朝鮮的。”也對了。

測試結束時，奧利弗十題全對。我確信他的大腦完全在不同的時間維度上運作。我?guī)缀跤洸黄饋碜约鹤蛱煳绮统粤耸裁矗鴬W利弗隨隨便便就知道公元前1000年發(fā)生了什么，它們看起來是怎么樣的。

這讓我嫉妒。現在我和奧利弗·格羅恩是同事：我們的工作完全一樣，職務完全一樣。但是要不了多久，很快地，他就會以可觀的程度超過我并且加速把我甩在后面。他將在現實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因為他擅長一些事——除了在孤獨的書店爬梯子以外的別的事。

每天晚上十點我出現在書店，會看到奧利弗在柜臺后面，總是在看著本兒書，書名總是《陶器保養(yǎng)》或者《美洲前哥倫比亞時代的楔形符號地圖集》之類的。每天晚上我用手指在深色的木板上敲敲，他就抬起頭說：“嗨，克萊?！泵刻焱砩衔医犹嫠?，我們像士兵那樣點頭告別——就像那些特別理解彼此處境的人。

我上完自己的班兒就是早上六點了，這是個尷尬的下班時間。一般來說，我會回家看會兒書或者玩電腦游戲。我覺得這是放松。當然，半影書店里的夜班并不真的讓人緊張，所以大多數情況下我僅僅是消磨時間，直到我的室友起床看到我。

馬修·米特爾布蘭德是我們的駐場藝術家。他瘦得像根電線桿子，膚色蒼白，作息不規(guī)律——比我的作息還要奇怪，因為更加難以預測。很多個早上我不需要等馬特（馬修的昵稱）起來，因為回到家時我就發(fā)現他整晚都沒睡，在忙著他最近的工程。

白天（多多少少）馬特在要塞公園的工業(yè)光魔公司做特效，為電影制作道具和裝置。設計制作激光來復槍和鬧鬼的城堡給他帶來收入。但是——我發(fā)現這很讓人印象深刻——他不用電腦。馬特是那一小撮人數越來越少的用刀子和糨糊制作特效的藝術家之一。

他只要不在工業(yè)光魔公司，就在忙著自己的什么工程。他的工作強度讓人發(fā)瘋，使用起時間就像干枯的枝條投入火中，完全地消耗掉，燒光燒盡。他睡覺很淺很短，經常直直地坐在椅子里或是像法老一樣僵直地躺在沙發(fā)上。他像故事書里的幽靈，某種小精靈之類的東西，只是構成他的物質不是空氣或水，而是想象力。

馬特最新的工程也是他目前為止最大的一個。很快就不會有容納我和沙發(fā)的空間了，馬特最新的工程正在逐漸占據整個起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