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油畫一∶黑屋(29)

油畫 作者:王曉方


讓我不知所措的是顧文白家里根本沒有人,我?guī)缀跚昧税雮€小時的門,門里一點動靜也沒有,就猶如靈風帶著心愛的英桃落離開了夜山。由于胡思亂想的狂瀾無法從我體內(nèi)排出去,我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剛才那一男一女像囚徒一樣被塞進車時的情景不斷地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預感到顧文白和張欣的處境要比那一男一女糟得多,怎么辦?我感覺我心靈上一個個灼熱的細胞正在爆裂,我恨不得像咳血一樣將胸中的郁悶傾吐出來,如果現(xiàn)在我手中有一把古琴,我會像俞伯牙一樣毫不猶豫地摔在樓梯上,“摔得玉珍拋殘,金微零亂”。正所謂:“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我用右手撫慰著左胸,盡量讓自己焦慮的心平靜下來,我暗下決心,要助顧文白和張欣逃離魔爪,可是眼下最要緊的是打探到他倆的下落。他們會在哪兒呢?看來只有向官場中人打探了,可是我平時是個視權貴如糞土的人,很少與戴烏紗帽的人來往,向誰打聽呢?就在我站在樓梯口搜腸刮肚的時候,從樓下上來一位年齡和顧文白差不多的大姐,體態(tài)豐腴,目光明麗,面容和藹,干凈利落。她見我站在顧文白家門口打轉,便試探著問:“是畫家朱老師吧?”我驚異地問:“大姐,你認識我?”她和善地笑道:“我一看你的氣質(zhì)就斷定,你準是顧文白說的那個女畫家朱老師。”我喜出望外地問:“大姐,這么說你肯定知道文白兩口子的下落?”“唉,這年頭好人沒好報??!”她一邊說,一邊掏出鑰匙開門,原來她是顧文白家的對門?!爸炖蠋?,到家坐吧?!彼裏崆榈卣泻粑?,我像遇上救星似的走進她的家門。她把我讓進客廳,又要沏茶又要洗水果,我心里有事,連忙阻止,迫不及待地問:“大姐,我怎么也找不到文白和張欣,這兩口子到底怎么了?”“朱老師,你別著急,急也沒有用,你先喝口水,消消汗,聽我慢慢跟你說,”她一邊說一邊在飲水機前給我接了杯白水,然后坐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嘆著氣說,“一個月前,文白陪張欣到市婦嬰醫(yī)院生孩子……”她話一出口,我的心頓時像雷擊了一般,就感覺血管里流的不是鮮血,而是來自地核最深、最不可及、最能置人于死地的深處的熾熱的巖漿,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卻又像被五雷轟頂一般蒙了。我極力地從幾乎憋死人的內(nèi)心困境中掙脫出來,難以置信地問:“怎么,張欣懷孕了?”“對呀,怎么你不知道?”她吃驚地問?!耙粋€月前,在市婦嬰生的孩子?”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繼續(xù)追問道?!笆茄?,不去市婦嬰生孩子還不會有這場災難呢!”她無限悲涼地說。天哪,我原以為這兩口子只不過是見義勇為者,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這場悲劇的主角。我的神經(jīng)電壓開始微微震顫,內(nèi)心的不安猶如雪崩一波高過一波地爆發(fā)出來,感覺腳下的地板仿佛蹦床般繃得緊緊的,甚至聽到了木板互相擠壓的聲響,我再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驚駭,語氣悲愴地問:“孩子沒了?”大姐痛楚地說:“我老公最喜歡看文白的小說,文白新寫的小說叫《神話》,還沒出版,他就要來打印稿看,一下子就迷上了,據(jù)我老公講,文白寫了一個魔幻世界,里面有一個無惡不作的黑魔,依我看文白寫的不是小說,而是現(xiàn)實,不然孩子不會一出生就遭到滅頂之災,除了魔,誰會一下子奪走二十多個嬰兒的生命??!”聽了大姐的話,我腦子亂極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那死掉的二十多個嬰兒里竟然會有文白和張欣的孩子,然而這就是擺在我面前的事實,這事實猶如晴天霹靂,我現(xiàn)在似乎對他倆所陷的深淵一覽無遺,可我卻束手無策,只感到有一股冰冷的寒噤傳遍我的四肢百骸。我盡量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卻不愿意接受這樣的事實,無限悲涼地問:“大姐,他們的孩子真的被黑魔奪走了生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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