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高興我畫的那張素描肖像和沈丹娜寫的那篇文章一起夾在《歷史》書里了,遺憾的是我沒來得及在畫上簽名,不過即使我現(xiàn)在躺在了賓館的大床上,我仍然為我在火車上那瞬間的正義感而激動,此時此刻,我回味著當時的情景,就好像篝火突然被點燃,大火騰地燃起那樣妙不可言。我甚至想,如果文白得知我和車夫在火車上的義舉后,一定會將當時的場面寫進下一部作品里,而且會像我用畫筆描繪心靈圖景一樣將他的激情像閃電一樣植入作品,使其成為撼天動地的絕響,正如他在《神話》中寫的那樣,掐住黑魔的喉嚨并把它整個拽進文字中,任由刀片般的文字對其進行凌遲。屆時,我會為這個情節(jié)配上一幅驚心動魄的插圖,讓每一塊色彩都像交響音符一樣跳動起來。此時,我的內(nèi)心視覺顯示了卓爾不群的戲劇力量,恨不得現(xiàn)在就支起畫板,畫個痛快!然而對文白牽念的情愫讓我的激情宛若一根相思的琴弦,如同彈奏古琴一樣傾訴著憂郁的旋律,我發(fā)現(xiàn)我的孤獨是災難性的,因為我即使點亮了滿屋子的燈也無法照亮自己,對文白的擔心與思念不僅讓我輾轉(zhuǎn)反側,更讓我痛苦不堪,我甚至覺得被這種痛苦拋進了自己內(nèi)心的苦難深淵。我的心靈越是疲憊不堪,就越是牽念文白,因為我知道他是個深淵里的航行者,他有本事在深淵里航行而不沉入其中,不僅如此,他還有能力將心中的魔鬼化為樂章,正如我手捧著的《神話》,這哪是顧文白的長篇小說,根本就是一碗閻羅賜予的還魂湯,我喝了,感覺在夢中已經(jīng)墜入悠悠冥界,因為我清醒地聽到了窗外的雷鳴,就仿佛魔火與冥火相撞時發(fā)出的轟響,緊接著地獄之門轟然打開,不,不是地獄之門,分明是房間的門,對,是我住的房間的門突然打開了,那種令人恐怖的感覺就仿佛地獄突然張開了嘴巴,一下子吞噬了我的靈魂,是誰?是誰像鬼魂似的站在我的門前,她長發(fā)披肩,白裙拖地,臉色像月亮一樣慘白,她一定是一個冤死鬼,不然她身上不會彌漫著令人同情的悲傷之氣,看她淚流滿面的樣子,我就知道她一定冤深似海,我恐懼極了,全身蜷縮著瑟瑟發(fā)抖,兩眼驚駭?shù)乜粗柚巴獾拈W電我發(fā)現(xiàn),她的眼淚竟然是紅色的,不,她的眼睛里流出來的不是眼淚,而是鮮血,她似乎對我并無惡意,緩緩飄到我的床前,用十分溫和而悠遠的聲音說:“小丹,別怕,我是張欣,深夜打擾是因為我有要事相托。”我望著她的眼睛,腦海中頓時閃過波德萊爾的一句詩:“這眼睛是無數(shù)淚滴匯成的深井,一滴淚水泣下足以流成長河?!毕氩坏?,我和張欣的第一面竟是如此的情景,一種發(fā)自肺腑的不計后果的大膽促使我終于鼓足勇氣問:“你真的是張欣?”她凄然地點了點頭,用纖弱的白蝴蝶般的玉手抹了抹血色的眼淚,她蒼白的臉頓時宛若映照在銀鏡中的一朵白蓮花??墒撬陌兹箙s像一塊裹尸布似的緊緊地裹著她,讓人不得不想到“死亡”二字,莫非她是個已經(jīng)死亡的女人?不可能,張欣怎么可能……我不敢深想,只是兩眼直勾勾地凝視著她,盼她說出她想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