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送走一列火車,還沒機會關(guān)?!?/p>
“那些孩子是什么人?”
“都是自己人,杜尚別來的。”
“他們是不是庫爾干過來的?是庫利亞布人?”
“不是,是我們自己人?!?/p>
然后他們就離開了,如果當時他們打開廳門,會有什么后果?他們會……我一定也會挨子彈,那里有槍的人最大。到了早上,我把那些孩子送上開往阿斯特拉罕的火車,請列車長把他們當成西瓜運送,不要開門。(沉默,接著哭了很久)什么東西比人還可怕?(又沉默)
有一天我走在街上,不斷回頭張望,我以為有人跟蹤我。當時我已經(jīng)在這里。我每天都想到死亡,離家時一定穿上干凈的上衣、裙子和內(nèi)衣,隨時為死亡做準備。現(xiàn)在我獨自在森林里散步,什么也不怕,森林里一個人也沒有。
我一邊走,一邊想那些事是不是真的發(fā)生在我身上。我有時遇到帶槍、狗和輻射探測儀的獵人,他們也有槍,不過他們不會殺人,如果聽到槍聲,我知道他們射的是烏鴉,不然就是趕兔子。(沉默)所以我不害怕,我不可能害怕土地和水,我怕人,在那里,你只要上市場花一百塊就能買到自動步槍。
我記得我看過一個塔吉克人在追另一個人,從他跑步和呼吸的樣子,我可以感覺到他打算殺了那個人,還好那個人躲起來了。塔吉克人回來時經(jīng)過我身邊,問:“太太,哪里有水可以喝?”
他神色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車站有一桶水,我指給他看,然后我看著他的眼睛問:“你們?yōu)槭裁椿ハ嘧分??為什么要殺人??/p>
他好像很不好意思地說:“好啦,不用那么大聲?!?/p>
但是他們幾個人聚在一起就不一樣了,如果有三個,甚至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他們就會把我逼到墻角。一對一的時候你還可以和那些人好好說話。
我們離開杜尚別,到了塔什干,但是我們得走更遠,像是到明斯克之類的地方。沒有票了,一張也不剩!他們安排得很巧妙,要是沒拿錢賄賂,你在上飛機前就會遇到數(shù)不清的問題:東西太重或太多,不能有這個,那個要拿走。他們要我把所有東西放到秤上稱了兩次,直到我恍然大悟,給了他們一點錢。
“早該這樣嘛,不要一直和我們爭論?!本湍敲春唵危∥覀兊呢浌裰剡_兩噸,他們要我們拿出所有東西。
“你們來自戰(zhàn)區(qū),也許里面藏有槍支,或是大麻?!彼麄儼盐覀兛哿袅藘赏恚胰フ艺鹃L,在候車室遇到一個好心的太太,她解釋給我聽:“你們這樣不會有結(jié)果,你要求公平,他們會把貨柜丟到田里,拿走你所有的東西?!?/p>
我們該怎么做?我們花了一整晚挑選:衣服、幾張床墊、一臺舊冰箱、兩袋書。
“你們要運送珍貴的書?”我們看了看,是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我們該怎么辦》和肖洛霍夫的《新墾地》,我們都笑了。
“你們有幾臺冰箱?”
“只有一臺,而且壞了?!?/p>
“你們?yōu)槭裁礇]帶申報單?”
“我們怎么知道要帶申報單?我們是第一次逃難。”
我們一次失去兩個家園─塔吉克和蘇聯(lián)。
我在森林里漫步、思考,別人成天看電視,想知道發(fā)生什么事,大家好不好,但是我不想。
我們曾經(jīng)過著很不一樣的生活。我在旁人眼中是重要人物,我有軍銜─列車部隊中校。我剛到這里找不到工作,后來才去市議會打掃,洗地板,從前的生活已經(jīng)過去,我沒有力氣展開新生活。有人同情我們,也有人討厭我們,他們說:“那些難民會趁晚上偷挖我們的馬鈴薯?!?/p>
我的母親說遇到大戰(zhàn)爭,人們會更同情彼此。最近他們在森林里發(fā)現(xiàn)一匹瘋掉的馬,后來死了,另一個地方是兔子,沒有人殺死它們,但是它們都死了,這讓每個人憂心忡忡。要是發(fā)現(xiàn)死掉的流浪漢就沒有人擔心,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很習慣看到死人。
列娜,來自吉爾吉斯斯坦。她坐在家門口,仿佛擺姿勢準備照相。五個孩子坐在她身邊,還有他們帶來的貓,麥提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