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裴元基和諸葛錦華兩人一同絞盡腦汁地謀求大幅度提高槍炮的產量時，裴父卻因為聽說打著扶清滅洋的旗幟，曾經跟清軍在抗擊八國聯(lián)軍的戰(zhàn)場上并肩作戰(zhàn)的義和團遭到了清軍的血腥鎮(zhèn)壓，一時氣急，腦袋一暈，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再也沒有站起來。

他是倒在私塾的教室里的。他的孫子和外孫以及所有前來求學的小家伙都大為驚慌，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裴俊超率先回過神來，馬上把母親和裴家上上下下都召集了過來。裴云珠很快就得到消息，跑回了娘家，看到的是老父親雙眼看著窗外，嘴唇不停地哆嗦著，雙手和雙腳不住地敲擊著床板，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裴元基和諸葛錦華接到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裴府。一見老人家的樣子，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才好。

最先為裴老先生醫(yī)治的大夫忙碌了很長一段時間，渾身上下大汗淋漓，最后雙手一攤，只對裴元基說了一句：“裴大人最好還是為裴老先生做最后的準備吧?！?/p>

裴元杰很快也回到了家。他一直對父親把他趕出家門的事情耿耿于懷。父親行將就木，裴元杰的心里倒不怎么著急。要不是張之洞委托他以總督大人的名義前來探視，他才不愿意這么快就回家。

張之洞終于擠出時間前來探望裴老先生?？粗舷壬S時都會走向最后的歸宿，他很傷感，不僅把為自己看病的名醫(yī)都召集起來，而且還向各位王爺求援，請求他們派來太醫(yī)，試圖挽救老先生的性命。

裴老先生稍有好轉，腦子就能想一些問題。他想不通為什么朝廷在遭受洋人入侵的時候，不僅不號召像義和團一樣的義士挺身而出，武裝起來，去砍下洋人的腦袋，反而幫助洋人砍下了義和團義士們的頭顱。那是自毀長城，是嫌疆土還沒有被列強們瓜分罄盡嗎？

不行，朝廷不殺洋人，卻殺義士，這樣的槍炮、火藥再先進又有什么用？他得告訴兒子，拯救國家不是光有槍炮、火藥就行，還得有一個能號召全體民眾奮力抗擊侵略軍的朝廷。

于是，他用含混不清的語調把兒子、女婿都招到床邊來了。

父親嘰里呱啦了好一會兒，裴元基也沒聽出一個所以然。父親更著急了，裴元基連忙輕聲安慰地說道：“父親，你有什么話，盡可以慢慢說?！?/p>

裴老先生慢不下來，似乎不連忙把堵在心口的話說出來，就再也沒有機會。他費了很大的勁，還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一急，身子就想動，而且真的坐起來了，說的話很流暢，也很清晰：“元基，你有再好的槍炮、再好的火藥，不去打洋人，都沒有用?！?/p>

“父親，你怎么說出這樣的話來了？”裴元基大吃一驚。

他吃驚的不是父親突然能夠說出清晰流暢的話來了，而是父親的話里既蘊藏著對朝廷的不恭，又含有一層對張之洞的不滿。

裴老先生沒有理睬兒子的問話，繼續(xù)自顧自話：“所以，重要的不是我們手里有沒有槍炮，而是想不想跟洋人開戰(zhàn)。只要想跟洋人開戰(zhàn)，整個大清王朝，幾萬萬臣民，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會把洋人全部淹死。”

“父親。”裴元基說道：“唾沫淹不死人啊，最后靠的還是實力。大清王朝不能跟西方列強相提并論，最好的辦法，還是先發(fā)展自己?！?/p>

裴老先生搖了搖手，打斷了兒子的話：“不，是朝廷的骨頭越來越軟了，洋務大臣們的骨頭也越來越軟了。你今后就不要成天想著造槍、造炮了，要變法，不變法，一切都是空的?！?/p>

裴元基嚇了一大跳。戊戌變法的核心成員們要么被砍頭，要么被投入監(jiān)牢，要么流亡國外，父親不是不知道，怎么說出無君無父的話來了？

他趕緊伸手去扶父親，想看一看父親到底是怎么啦。

然而，父親根本不需要他扶。說完這幾句話，雙眼露出可怕的白光，雙手一仰，身子一挺，重重地倒在床上，再也沒有一點動靜了，只一雙眼睛空洞地圓睜著。

“父親?！迸嵩庾R到不妙，爆發(fā)一聲凄厲的大叫，撲向父親，探了探父親的鼻翼，一點氣息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