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何齊卻不出聲。他靜了一靜,在心里仔細造好句子,才開口道:“林薇,要是我說我們沒你想象中那么不同,你相不相信?”
“我不信,請舉例說明?!绷洲贝鸬煤芨纱?。
“比如……你幾歲?”
“十九。”
“很好,我剛滿二十一,我們倆差不多?!?/p>
“這算什么?十九、二十的人多了去了,我說的又不是這個……”林薇反駁。
何齊無視她,繼續(xù)問:“胡凱說你在讀大學,念的什么專業(yè)?”
“化學,”林薇冷笑,“你可別告訴我,你也念化學,太假了,知道嗎?”
“還真是巧,”何齊也跟著笑,“我去年選過一門課叫化學與物理生物學,瞧,里面也有化學兩個字……”
林薇見他狡辯,越聽越惱,敢情方才這一番口舌全白費了,這人還是沒明白。
“共同點你都找了,那好,我現(xiàn)在來告訴你我們哪里不一樣,”她一拍桌子,搶在他前面,繼續(xù)做他的思想工作,“你要是到我從前住的那一片去,在路邊隨便找?guī)孜话⒁檀蚵犃洲焙退艿埽瑳]有不認識我們的。阿姨們會跟你好好說說我們這倆孩子是怎么來的,會告訴你從前這里曾經(jīng)有這么個女人,她懷孕不是為了逃避勞教,就是為了從戒毒所出來,前腳還在喝酒,后腳就生了孩子。運氣倒實在是好,兩個小孩,一男一女,都好手好腳,腦子也沒問題,可她生了又不管,根本當沒有生過一樣!”
說著說著,林薇就激動起來,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巴掌,叫自己住嘴。
何齊聽她這么說,也很震動,心里想,林薇你還真別不信,我和你,沒你想象中那么不同。
他等她平靜,輕聲道:“我母親正在戒酒,強制的那種,這已經(jīng)是我記事以來的第四次。醫(yī)生說,如果她繼續(xù)這樣喝下去,很快就會死。”
林薇一時語塞,卻還是冷笑,口不擇言起來:“至少你還有個好爸爸,還是個有錢的好爸爸,我爸十年前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一樣是慘,坐在豪宅里哭,總好過在貧民窟里哭……”
“他死了?!焙锡R打斷她。
“誰死了?”林薇一時不知道他在說誰。
“我爸死了?!彼卮?,話剛出口還在笑,好像總算找到了一個殺手锏,林薇沒辦法再跟他比,但很快就笑不下去了。
他突然想起他和父親最后一次見面的情形,那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他記得自己表現(xiàn)得無所謂,其實心里特別高興,最后卻又鬧得不歡而散,這幾乎已經(jīng)成了他們之間的套路了。
離葬禮結(jié)束已有數(shù)月,這是他第一次這樣難過。
林薇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唯一想到合適的回答好像就是“我很難過”,她記得莎麗也對她這么說過,聽起來那么疏遠無力。她不愿意這樣,便伸手攬過他的肩拍了一拍。何齊是那么高大的一個人,她勉強才能夠到。
“好了,何齊,你這么大個子,千萬別哭出來啊,要不然人家還以為我怎么你了。”她開口安慰他。
“我哪有要哭?!”何齊喊冤。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沒哭,”她又伸手拍他的肩膀,好像盡量順著他說話,可說著說著又變味兒了,“喝多了的都說沒醉,神經(jīng)病都說沒病,牢里人人都說自己是無辜的?!?/p>
何齊又氣又笑,像是破了功,方才悲傷的氛圍就這么沒了。
這一夜,他總算如愿送林薇回家,而且一直送到她家樓下??蓡査娫捥柎a,她卻說沒有。
他不知真假,只得退一步,說:“那我明天到這里找你。”
“我白天還有另外一個活,”她回答,“九點到六點,八點鐘再去Ash開工?!?/p>
他沒想到她竟過的這樣辛苦,正失望,她如小叮當從包里翻出紙筆,說:“把你的號碼寫給我,我明天到Ash打給你。”
他又高興起來,把手機和酒店的電話都寫了。
兩人別過,林薇躡手躡腳地上樓,摸黑進屋拿了睡衣,又去公共浴室洗漱,再進屋爬上閣樓,沒開燈也沒弄出什么聲音就躺下了。
可林凜還是醒了,問她:“姐,你今天怎么這么晚回來?”
“店里生意好,加班?!彼卮?。
林凜卻不是這么好騙的,又道:“我剛聽到你在樓下跟一個男的說話,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