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里非難到,馀歡不可追。樹依興善老,草傍靜安衰。(微之宅在靜安坊西,近興善寺。)前事思如昨,中懷寫向誰?北村尋古柏,南宅訪辛夷。(開元觀西北院,即隋時龍村佛堂,有古柏一株,至今存焉。微之宅中有辛夷兩樹,常與微之游息其下。)此日空搔首,何人共解頤!病多知夜永,年長覺秋悲。不飲長如醉,加餐亦似饑??褚饕磺ё?,因使寄微之。
從開始起到交賢一聯(lián),說兩人交誼之由來。從有司皆同賞以下,說京城中游賞之樂。從運啟千年圣以下,說元和初年,同登制科,各授官秩,蹤跡遂分。從每列鹓鸞序以下,說元稹當官正直,致遭貶斥。從賈生離魏闕以下,說元稹到江陵之凄涼屈抑。從想子今如彼以下,說自己在京城,感舊傷離,因而作此詩。明白如話,婉轉(zhuǎn)多情,真是長篇中之絕唱。想來用同一的韻腳再作一首是不可能的,但元稹的和詩竟然能與原作針鋒相對,旗鼓相當。由于篇幅關系,不能介紹了。
元稹的詩工于寫情,以綺麗的渲染,清微的風韻寫兩性間的至情,也是前無古人的,例如:
山泉散漫繞階流,萬樹桃花映小樓,閑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
風弄花枝月照階,醉和春睡倚香懷。依稀似覺雙環(huán)動,潛被蕭郎卸玉釵。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聞花氣睡聞鶯,猧兒撼起鐘聲動,二十年前曉寺情。
他少年時代的戀愛史都在他的《會真詩》和《夢游春曲》中坦白說出,就文學性而論,他的言情之作既不同于六朝宮體的刻板無味,也遠不似后世香奩的浮薄輕佻。
總的說來,元、白詩的特色如下:
詩中有議論。本來詩與議論是判然兩件事,詩要含蓄,議論要痛快,詩要美妙,議論要明白。帶議論的詩不能沒有陳腐氣息,即使不陳腐,至少也使人感覺不喜愛。但他們的諷諭一類的詩,由于取材廣泛,渲染得宜,措詞敏妙,(像白居易的《上陽人》一篇正是這樣的代表)議論就寓在詠嘆之中,或者先是寫故事的詩,而后曲終奏雅,歸于正大的議論(像元稹的《連昌宮詞》一篇就是這樣的代表),所以讀者不但不嫌其古板,而且一讀一移情。這不但前人所未有,后人始終不能趕上。
發(fā)明新的形式。除新樂府以外,又添出半古半律的詩,長排律而且和韻的詩,半律半絕的詩,不拘對偶的律詩等等。即以七言古詩而論,像《長恨歌》與《連昌宮詞》的形式也是以前所無的。以前還沒有完全敘事的長篇歌行。
音節(jié)特別美妙,詞句特別清新。白居易曾在夜中吟唱元稹的律詩,因而賦三十韻記其事,其中有云:“昨夜江樓上,吟君數(shù)十篇。詞飄朱檻底,韻墮綠江前。清楚音諧律,精微思入玄。收將白雪麗,奪盡碧云妍。”正是描摹元詩的音節(jié)詞句的美妙清新,在朗吟的時候特別悅耳。其實這種特長,也正是元、白二人所同具的。而當時的群眾也都要求這樣漂亮、流利的詩,除少數(shù)士大夫外,沒有人再喜歡典重古奧的詩。所以他又說:“雁感無鳴者,猿愁亦悄然。交流遷客淚,停住賈人船。暗被歌姬乞,潛聞思婦傳。斜行題粉壁,短卷寫紅箋?!彼麄兊脑婏L行一時,乃是實錄,并非虛語。
不厭繁復,只求清楚。白詩特別注重這一點,所以他的詩好像都是平易近人不是苦吟而出的。因此后人總覺得白詩太淺、太率、太輕易。宋人不贊成這樣的詩,所以蘇軾說“元輕白俗”,元輕是說元詩輕浮,白俗是說白詩淺俗。宋人雖也有佩服白居易的,不過只喜歡他那種恬淡閑適的風味,而不是喜歡他的詩法。
白居易晚年與劉禹錫往來最密,唱和最多。劉氏的詩,精工的往往猶在白氏之上。特別是七古。下面便是一篇代表作,在全部唐詩中可以說這是正規(guī)的七古,可作模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