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公私合營建立了工廠,他進了這個城市一家刺繡廠工作。他的技術(shù)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本可以定為最高八級,由于政治身份最后只定為七級。這個級別的工資收入相比還算高,日子還過得去。但在自然災(zāi)害那幾年,家里嗷嗷待哺的幾個孩子,讓他感到了沉重壓力。他仍然相信可以通過自己的勤勞獲取更大的收獲。
他想起了自己以往單干的美好時光,鬧著要退職,他的理由是一個月工資連飯都吃不飽,這又讓他遭受了一次更大政治上的打擊。他的言論被廠里一個辦公室主任上告,最后以反革命罪判處他管制兩年,剝奪政治權(quán)利兩年。獲罪后,他如愿退了職。他沒有意識到,退職付出的慘重代價,這將在以后給他和家人帶來無盡的災(zāi)難。
他在房梁上取下包裹得很好、沉睡多年的繡花繃子,一共三副,短,中,長,那都是上好的木材,一副金絲楠木,一副花梨木,一副紅木。他打開鋪面做起自己的生意,收入明顯地提高了。他又回到當年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意中,當?shù)貞蛟簛碚宜C那些古裝戲衣,陜西、河南的老客戶也得到消息紛紛前來。就是鐵道部門列車員佩戴的肩章和袖章也找上門來要他做。
林父的好日子總是太短?!拔母铩憋L(fēng)暴席卷全國,古裝戲受到封殺,就是刺繡這樣的手工藝也被戴上了“封資修”的帽子,繡花沒有了生意。他失業(yè)了!“靠勞動吃飯?”然而在哪里勞動?他沒有單位沒有組織,只有靠自己。他不怕臟不怕苦,別人不愿做的他做,他給別人撿瓦、補漏、砌墻,或是給別家料理喪事,給死人穿衣服。后來他看見拉架架車的街鄰掙錢多,就萌生這個念頭。
林父是勤勞的男人,對生活從未屈服過,他也是情感深厚的男人。他默默將伴隨了他一生的幾副繡花繃子收起來,用牛皮紙和布嚴嚴實實包纏起來,放在梁上。他抬頭凝望良久,嘴微張著一陣顫抖。好像是和過去徹底告別,胸腔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用盡自己的積蓄,借來些錢,不知在哪買來兩根青岡木和幾根白檀木棒,四只“206”彈子盤和兩只鋼圈輪子。他又買來鋸斧刨鑿,自己動手做成了車架,好不容易架架車終于裝好了。望著架架車,林父容光煥發(fā),止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和喜悅,在他的眼睛里,這就是他生活的輪子,是全家人生活的輪子。
架架車靠在小巷街沿上,輪子不是那種加氣的輪胎,而是一根從廢舊汽車輪胎上切割下來的膠帶,膠帶緊緊地嵌合在有一道凹槽的鋼圈上。這就叫“板帶”架架車,比起那些兩個充氣輪胎的架架車,這是最原始,也是最耗力的架架車,但制作成本低。就是這樣的架架車,林父也生怕它不翼而飛,他用一根粗大的鐵鏈把輪子和車架繞在一起,鐵鏈兩個環(huán)上又上了一把彈子鎖。
“爸爸,我跟你去拉架架車,多拉點兒,我想……”林子青沒敢再說買小提琴,他怕又遭到父親呵斥。父親看看他,知道他的心思,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