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常世界的告別(3)

那些浪費的時光和生動的愛 作者:吳浩然


我有一次正式和阿龐提出分手,在兩年前的深秋。當時,我的時間還比較自由,去他做實驗的地方住了一個月。短租的房子不好找,最終選了一處潮濕背陰的小屋,因為離他做實驗的地方最近。我一去就開始感冒,在中藥沖劑的氣息里,他告訴我他準備出國,但我們卻是因為選哪家外賣而爆發(fā)爭吵,最后我在冷戰(zhàn)里獨自回家。我想了一晚上,跟朋友宣布我和阿龐斷絕了關系。他沉默了兩天,第三天晚上打電話來苦苦挽留:“我們的感情這么多年,經過了這么多考驗,多么珍貴啊?!彼f這話時是痛哭的,我卻一點眼淚也沒有,因為當時我正在家里轉來轉去地找空調遙控器,急得五心煩躁,便說:“等下再說,我找個東西。”

他哽咽著說:“好,我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嗚嗚嗚……”

我掛了電話,卻仍然找不到空調遙控器。我感覺已經被初冬的第一陣寒流凍得要死了,卻連取暖的工具都無法啟動,這才煩得哭了起來。最后,在床頭柜后面找到了,我如獲至寶,馬上打到三十度??照{咕嘟咕嘟地準備了一會兒,很快,暖風吹了出來,撲在我臉上。周身一暖和,我就不哭了。

我和伊伊,都是在二十三四歲那會兒哭得最多。她的攝影師男友兩次劈腿,她都是打電話來向我哭訴的。阿龐向我展示他的冷戰(zhàn)功力的時候,我也找她哭。其實,我們在大學里認識的時候,也快畢業(yè)了,又不是一個院系的,從來沒有像親密朋友一樣好好相處過。

畢業(yè)后這些年,因為工作,因為愛情,我們各自的行跡劃遍了中國大地。而無論在哪里,當行跡有所重合或挨得稍微近一點的時候,我們總是找機會見面。見面也不做什么,只是并頭睡一晚上,說說話,聊聊天。這年頭,聯(lián)系的成本可以微小到幾兆流量,見面的成本卻往往大到興師動眾。交朋友的過程只是微信搜索的一瞬間,想把距離拉近,卻像宇宙里的一顆星尋找另一顆星。伊伊知道我的初夜是在哪幾個城市嘗試了幾次才成功的,我知道她發(fā)現(xiàn)攝影師劈腿后幾點鐘在哭,買了幾點鐘的車票離開的。她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卡夫卡和角田光代,我知道她隔多少天會寫一組小詩。

有時我想,我只有伊伊這一個朋友吧。其實也不是,是我們的關系拉高了我對友情設定的標準。我們從沒有對對方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分量的感情都是無言的?;蛘咭膊皇怯蟹至浚?,我們就這樣自然地存在于對方的生命里,并行下去。得與失都常見,自然地存在卻最稀有。

我們一直都相信對方會過得精彩,因為我們不懶、不笨、不丑。但是,我們都是女人?!短┨鼓峥颂枴防?,露絲媽媽對露絲說:“因為我們是女人,我們的選擇從來都不容易?!蔽乙郧翱傄詾檫@是對女人的壓制和歧視,現(xiàn)在看,其實男人也不容易,只是男人在這些不容易里,常常占據(jù)了主導的位置。除非天賦異稟,否則女人也只是在種種不容易里,與男人爭搶主導位置罷了。

明白了這一點,就明白為什么飯前伊伊在“蘇寧電器”對我說:“我對婚姻沒有什么期待的?!?/p>

我說:“那也不能這么快領證啊?!?/p>

“他一直想要結婚,從剛認識時,他就說要盡快結婚。像他這樣的男人,家里一切都給他準備好了,就差個老婆。一開始,我也確實反對過,覺得至少要談半年才領證。后來,他一直催,我就覺得,隨他去吧,抗議干什么呢?結了婚,再去經營自己的東西,也行吧。畢竟,我現(xiàn)在對婚姻也沒有什么要求,能過日子就行了?!?/p>

這話也有理,不過我依舊擔心道:“像這樣閃婚,怎么知道一定能過日子呢?”

“所以,我現(xiàn)在對婚姻沒有什么要求了呀?!币烈赁D了轉眼珠。

我明白了,不再說話。

伊伊自嘲道:“至少,我老家的親戚再也不會催我了。你知道那些阿姨,現(xiàn)在都不問你有沒有對象了,直接問‘你什么時候辦事’?!袥]有對象’是留著問二十五歲以下的女孩子的?!?/p>

我笑了起來,覺得伊伊的描述很有畫面感。笑完,又有點累,盯著對面冷冷清清的步步高柜臺發(fā)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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