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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形的女人(六)

隱形的女人 作者:孫頻


第五次到他家的時候,她想,這次不能再度集中在廚房了吧。做飯嘛,小試牛刀露露臉就夠了,女人癡纏于做飯只能更快地淪為女傭。她把目光集中在了他的床單上,一個單身男人的床單總不至于洗得太勤快吧。她剛要動那床單,他突然在她背后說話了,不用洗,剛洗過的。她的手僵在了空中,像只標本一樣被釘在那里,落不下來。

這房間里一定住著一個女人。一定不是他一個人。她突然就敢這樣告訴自己。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這第五次約會即將結束的時候,她借口去了趟衛(wèi)生間。然后她對著鏡子摘下了戴在耳朵上的一只紅珊瑚耳釘,很小很細的一只耳釘。戴在耳垂上的時候它才能活過來,一摘下來便成了一點蚊子血,死滯的一點紅。她把這只耳釘放在了鏡子前的玻璃架上。

她設下一只餌。

她等著她現(xiàn)形。

每次約會的瑣碎和細節(jié)像很多浮游生物一樣,在他們兩人之間無聲地生出,又湮滅,可是光這層層疊疊的尸骸也會積少成多。有這細小的尸骸做肥料,便有更多更大的東西在他們之間生長起來了。盡管他們彼此仍是沒有底氣的。她知道,他們根本不具備長出底氣的基礎,他們之間是一層空而脆的殼,一敲就碎。他們要的,更像是,一種,收留。她知道她需要,那他呢?也需要一種收留?并帶著他那個傳說中的親人要她收留?而他能和她層層疊疊地約會下來,莫不是只因為她能容忍他帶著一個親人和她在一起?而并不是他真的就對她本人感興趣。就像,她其實不過是個收容所。

這種侮辱顯然比收留更可恥。

一切量變必然會引起質變,她穿梭在他房間里的時候多少有了些熟門熟路的感覺。她終于可以不再寄居在他的眼色和表情里,她的腳可以自己走熟了的進到廚房和衛(wèi)生間。不過也僅于此了。其他幾條路線,比如去任何一間臥室的路線還沒有被開辟出來。他沒有給她任何留下來過夜的暗示,他每次都比墻上的那只鐘還要準時地提醒她,不早了,該走了。就好像提防著她隨時準備留下來和他過夜一樣。她每次都是帶著些失落還帶著些恥辱地從他家里出來。他無視她的學歷,她倒不說什么了,她像個受氣的小妾一樣習慣了。

可是,他連她的性別也無視。

仿佛坐在他對面的她是男人和女人之外的另一種生物。

這恥辱是說不出口的,像啞巴吃了的虧,只能在腹中坐成一個胎兒,她自己消化不掉也打不下去。六次,六次約會,還不足以上床?這年頭上床是一種標志,表示你們的關系進入一個新的安全可靠的時期了,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不至于無聊到無事可做了,不必再裝腔作勢地探討人生了。直直進入一個主題便相當于卸了彼此的遮羞布??伤趺淳腿绱藷o動于衷?裝?也不用這么長時間吧??墒撬偛荒苜囍蛔甙?,搞得和妓女一樣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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