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心靈維系在墨硯中，墨硯也是他們精神醉意的寄托。中國人奢華的建筑、寶塔、殿宇，都同樣異常明晰地顯示出了那些平衡形式。一切都事先設定，都是人力所為，都為了證明一定數(shù)量的規(guī)則以及那些遠古傳下的規(guī)則具有的哲理和善意。釉彩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著藍色、綠色和黃色，映襯在懸空的塵埃帷幕之下，觀之格外令人賞心悅目。當然，一磚一瓦都具有象征意義，它們或寓意一種氣象，或表現(xiàn)林木、耕作、水流以及世俗衣裙的下擺。如果說在天壇一切都是藍色，在日壇一切都是紅色，在地壇一切都是黃色，在月壇一切都是藍白色，那么，這一切都是為了在知覺和諧和自然和諧中，建立起內(nèi)在的連續(xù)的聯(lián)系。在這種聯(lián)系中，處之泰然的心緒靜止、固定，向自我顯示出安詳?shù)拇_定性和必然性。但是在統(tǒng)一和平靜的巨大需求下面，拜物信仰和神秘信仰依然耐心地強調(diào)它們的權力。建筑物的方位、屋頂瓦片的奇數(shù)排列和翹起的檐角——它們體現(xiàn)出對蒙古包的記憶——在微風中叮咚作響的風鈴，鏤空檐口上的陶土怪獸，無處不在的諷諫圖，金碧輝煌的梁柱上的齒形花紋，如荊棘叢生的塔尖的總體印象，連綿起伏的屋脊、尖脊，上有直尖下有利爪的怪獸形象……總之，一切都滿足一個持久的思慮，即吸引風水的精靈，或把這精靈與自己以及鄰屋隔開。人造的巨大花園也是如此，花園內(nèi)有各種微縮地景：山、石、泉、瀑、林木、叢林。惟妙惟肖的模仿似乎使人覺得中國人遠離城市，從來沒有改變過故土的舊貌。故土啟迪中國人的崇敬心情，中國人又改變它，直至把地景縮小到滿足人的奢華需要。

戴進，《聘賢圖》明代，絹本設色，132.5厘米x71.5厘米，沈陽故宮博物院

中華民族，他的服從性超過宗教性，他的溫良恭儉讓強過熱情洋溢。原因不在于他缺乏神祗，也不在于他不信神靈。實際上，那些自稱老子弟子的人，那些道家信徒在中國民眾中傳播了大量的神道，乃至這個民族每天都可能在印度那樣的環(huán)境中生生死死。但是，所有這些信仰僅僅通過民間迷信活動得到表現(xiàn)。在同一個人身上，這些信仰的界線變得相當模糊不清，它們相互滲透，并且?guī)缀蹩偸枪蔡幰惑w，相安無事。中國人信仰別人建議他們信仰的東西，而不管信仰的本質是佛教、道教、伊斯蘭教或者基督教，他們也從未體驗到一種要把自己的信仰擴展、改變或強加于人的強大的、神秘的需要。

中國人的神祗實際上是一些非常實在的概念，諸如長壽、財富、色欲、學識、仁慈。這是一些神靈——善神或惡神；是一些仙人——如地仙、天仙、海仙、星魁、山神、城仙、村神、風神、云神、水神，還有一些是神化了的智者和文人。除此而外，這些神仙別無其他重要意義。如果說中國人始終聰慧異常，他們十分重視子女對父輩的孝敬，尊崇祖先、皇帝以及代表他們的官吏；如果說他們非常注重房舍的方位以免得罪神靈，并且事先預見到他們住宅的水脈、氣脈和地脈——它們顯示出中國人集保健養(yǎng)身、氣象預測和農(nóng)業(yè)耕作三任于一身的能力——那么可以說，中國人從不懷疑這些神靈懷著善意關注著人。任何憂慮都沒有觸及他們的心靈深處。于是，當人失去了愿望時，人也就消除了悔恨，然而，人也因此失去了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