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靖華第二天中午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已經(jīng)到了,大概一小時后到我家附近。
“那我待會兒到小區(qū)門口接你?!比ツ甓溉A到上海開會,抽空到我家看了看,屋里屋外參觀了一番,前后逗留不到十分鐘就走了——他那次住香格里拉酒店,開完會直接回了康城。
一輛黃色出租車在路邊停下,我看到董靖華從車里出來。
“爸。”
“等了很久吧?”董靖華討好地問道。他斜挎一只很大的包包,頭發(fā)花白了,衣著打扮還是挺時髦。
路過水果店時,董靖華非要進去買些東西帶上去。我攔不住,也懶得攔。他揀最貴的葡萄買了兩掛,又買了一箱庫爾勒香梨。都不是我愛吃的。
到家后我給董靖華拿了雙拖鞋換上。父親坐在沙發(fā)上朝他的腳望了半天,沒吭聲。沒錯,這是一雙男式皮拖鞋,精致昂貴,絕非市場上隨便買來給客人臨時換腳的貨色。跟齊軒在一起后沒幾天我就買了這雙鞋。
“合腳吧?新買的?!蔽逸p描淡寫,好像鞋子是為董靖華買的。父親“嗯”一聲,站起來參觀我的房子。
我給他沏了杯綠茶,茶葉是上午我特意去超市買的袋裝龍井。
董靖華手叉在背后,望著玻璃杯中漸漸舒展的茶葉,說:“小雨,你上當了?!?/p>
他從包里摸出一個小罐子,打開來讓我聞。
“這茶葉也不算好,但至少是今年的新茶。”我聞了聞,確實挺香,除此之外,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雖是毫不留情地批評了我買的茶葉,董靖華還是皺著眉頭喝了幾口。我從冰箱里端出鮮肉月餅,揀了三個放進另一只盤子里,微波爐里轉(zhuǎn)了一分鐘。
“你買的?”他真是沒話找話。
董靖華坐在沙發(fā)上,捧著盤子,吃一只月餅喝幾口茶。
我坐他邊上,把電視打開看著,偶爾瞥他一眼,看看是不是要再替他添點水。
不知是茶杯上氤氳的熱氣,還是父親哭了,董靖華的眼睛濕漉漉的。他從茶幾紙巾盒里抽出一張紙,擦擦眼睛擦擦嘴,長長嘆口氣。
“真好吃?!?/p>
“還有呢。昨天我排了快一個小時的長隊,想想就買兩三個月餅,實在劃不來,干脆買了八個?!?/p>
董靖華聽完愣了一下才笑出聲來,說:“傻丫頭,八個月餅,排了一個小時的隊?!?/p>
他站起來,在屋子里踱來踱去。檢查了煤氣灶下面的煤氣閥門,擰開熱水龍頭后跑到熱水器邊看了看。我知道他這是在幫忙查看這房子的各種設(shè)備,雖說有些做作,我還是被感動了。電視機開著,很吵,我的心里卻安安靜靜踏踏實實的。
一個人的家,一家人的家,是不一樣的。
我從櫥柜里抱出兩床棉絮拿到陽臺上曬曬,又把小房間窗戶打開透氣。董靖華看著我忙進忙出,沒有反對。在談話中我得知這個十一長假,蘇美藍一個人去了深圳看兒子,董靖華就跑來上??磁畠骸8赣H說這話時還帶點兒賭氣的意思,我聽下來則有些心酸。董靖華鬧騰了半輩子,總算娶了他理想中的女人,到最后,也不過如此吧。
在我面前提到蘇美藍時,董靖華并不用你蘇阿姨這樣的稱謂來代替,他連名帶姓一塊兒叫。前年他就說了蘇美蘭的兒子談了女朋友,要是結(jié)婚的話,她很快就當奶奶了。去年他在我家只待了十分鐘,也沒忘記提及蘇美藍。他說她不該去炒股,好好投資一套房子,也不至于輸?shù)媚敲磻K。
董靖華沒心沒肺,從不顧及我的感受。他忘了毀掉我們父女感情的罪魁禍首是誰了嗎?他把母親忘得一干二凈了嗎?蘇美藍跟我有半點兒關(guān)系嗎?他提一句蘇美藍,我對他的感覺就差兩成,再提一句,又是兩成,這樣一來,每次見面,時間雖短,結(jié)果仍是興致敗壞。
“現(xiàn)在的你,跟你媽年輕時真像。”董靖華在我背后輕輕說,我把洗好的葡萄放在盤子里,轉(zhuǎn)身端出廚房。
“你媽看到你現(xiàn)在的樣子就好了?!彼€在繼續(xù)。我的視線變得模糊,端著盤子的手在發(fā)抖。
坐在沙發(fā)上,我一粒接一粒地吃葡萄。電視機里傳出陣陣笑聲,董靖華坐到我邊上,重重嘆口氣。
“清明節(jié)有空還是回來一趟,去你媽墳上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