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大紅綾子的石榴裙,第一次上身,弄臟了,當(dāng)然懊惱。像我們自己,第一天入學(xué),新制服弄臟了的難過。弄臟了,如果不在乎,覺得是小事,無所關(guān)心。以后長大,這個人呼天搶地,好像關(guān)心大事,也大多只是虛張聲勢、矯情夸張吧。
第六十二回結(jié)尾,香菱跟芳官、蕊官、藕官、豆官,幾個戲班女孩兒玩耍。香菱在草叢里發(fā)現(xiàn)一枝并頭結(jié)花的“夫妻蕙”,被豆官嘲笑,說香菱的丈夫薛蟠不在,香菱想男人了,就胡謅出一個“夫妻蕙”。兩人笑鬧,滾在草地上,香菱的裙子就被泥水沾污了。
眾人一哄而散,獨獨香菱一個人站著,看著裙子滴著臟水,沮喪懊惱。
寶玉手里拿著一枝“并蒂菱花”來,看到香菱懊惱心疼裙子臟了。
寶玉想到襲人剛做了一條新裙子,一模一樣,就叫香菱站著別動,趕緊跑回家,讓襲人把新裙子送來,給香菱換上。
寶玉心里想著:香菱是從小被人口販子拐賣的,沒有父母親人照顧,被人又打又罵。長大了,賣給薛蟠做妾,薛蟠粗魯花心,也不知疼惜。
倒是跟寶釵住進大觀園,學(xué)寫詩,真正無事悠閑,享有了一段美好青春。
看到香菱換下污臟泥水的裙子,煥然一新,寶玉開心,仿佛覺得這才像個對的人生。這個青少年,他沒有大志愿,他的大志愿就是希望人人干凈漂亮吧。
寶玉蹲在地上,用樹枝挖了一個坑,拿落花墊在坑底,把“夫妻蕙”、“并蒂菱”放進去,又用落花覆蓋了,用土掩埋妥當(dāng)。
因為挖土葬花,寶玉滿手泥污,還被香菱數(shù)落了一頓,叫他快去洗手。
《紅樓夢》這樣說著小事,天長地久,好像回憶起來,生命里可以紀(jì)念的,也都只是這樣的小事。
手臟了,就去洗手。《紅樓夢》的小事,娓娓道來,看習(xí)慣了,讓我聽到激動夸大的言語、叫囂的聲音,就默默遠遠離開了。
“并蒂菱花”仿佛在隱喻香菱,但那是學(xué)者寫論文關(guān)心的,對讀小說的人而言,也不一定特別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