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這些繡娘,雖然不如你的手藝,但闔宮上下,卻也不是少了你就穿不得綺羅衣裳,比起你的手藝,我更愛你的聰慧冷靜?!?/p>
朱聞說著,從座中起身,竟是前所未有的鄭重:“我身邊正缺參贊文書之才,像你這般人物,陷在一堆瑣碎針線里,實在是埋沒了。”
朱聞見她仍是一幅不為所動的模樣,不由心中火起,大步上前,一把執(zhí)了她的皓腕:“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讓你那么不快嗎?”
他的面容貼得很近,目若點漆,犀利而危險,卻帶著別樣的清俊魅惑,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卷入其中。
“當然不是?!笔枵娴穆曇舫领o淡然。半明半暗之間,朱聞覺得她的每個字都敲打在自己心間,“君侯的好意,我又豈會不知,只是和您走得太近,就意味著……”
她抬起頭,毫不避諱地看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數不盡且避不開的麻煩?!?/p>
朱聞被她的答案驚得無話可說,竟呆住了。
疏真輕嘆一聲,收拾了繡架,轉身欲走,卻聽身后低沉聲音道:“在你心目中,本君就是那么昏聵無能?”
疏真回過身來,斜靠門扉,陽光在她身側拖出淡金斜影,那道清瘦身影幾乎要化為透明,帶著孱弱的不真實感——
“我知道君侯你所圖非小,也知道你是在韜光養(yǎng)晦——可你若以為暗處敵手的手段只盡于此,那麻煩還會源源不斷而來?!?/p>
她輕咳著,近乎嘆息著說完,撫著心口,悄然離去,腳步有些飄忽。
朱聞,對不??!歷經這般紅塵滌蕩、悲喜沉浮,我已是灰了心、失了意的人,只愿安寧和晏,了此殘生——那些天下風云、計謀局變,實在是厭了,也怕了。
她不去看背后那個清俊男子的眼神,失望或是惱怒,與她已無任何牽連,然而鬼使神差的,朱聞方才那黯然的眼神,卻烙在她心底,宛如月影一般,打不破、碎又合。
她腳步驟然停頓,搖頭欲揮去這殘象,卻終究不能——她咬牙,隨即轉身回返,取過桌上的紙筆,隨意寫了兩字,折得細密,壓在硯臺下,這才重新穿過門檻,朝著殿外而去。
朱聞心中狐疑,不知她在弄什么玄虛,將紙箋展開一看,竟是銀鉤鐵劃的兩字——
北狄!
“竟是如此!我早該想到的!”接過紙箋后,衛(wèi)羽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隨即驀然領悟,眼中放出強烈的光芒。
“從一開始,這便是個連環(huán)局,光是您身邊的細作被紛紛剪除,只能讓王城那邊心有忌憚,真要說什么真憑實據,卻也煞是可笑——幾個姬妾,死便死了,誰也不能拿您來問罪,于是,這下一步,便是讓王上真以為您心生反意。要想達到這個目的……”
朱聞瞬間已然明白,他的黑眸在昏暗中熠熠生輝,森冷得近乎妖異。
“你不用說,我已明白了?!?/p>
他咬牙笑道:“真不知是哪位娘娘或兄弟的手筆,真是手眼通天,連北狄人都勾結上了,串通了這時候在邊境滋擾,我一旦出兵,他便立刻化整為零、消散不見。大軍這般異動,傳到父王耳邊,那便是我心懷鬼胎、擁兵自重——這樣的猜忌,已然足夠推我到風口浪尖!”
衛(wèi)羽想象著那時的情景,不由打了個冷戰(zhàn):“幸虧你那位疏真姑娘明眼如炬,否則父子相疑,只是親者痛仇者快!”
“他對我猜疑不是一天兩天了?!敝炻劺湫Φ?,“小時候就有星象師說我有破軍殺星之相,他心里一直記掛這個——真是可笑,幾句信口胡謅,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將來!”
他不愿多說,只是起身在殿中踱步,半晌,終于下定了決心:“不能等他們布置妥當再來傷腦筋——我們先動手,只是,好不容易積攢的家底,須要破費許多了?!?/p>
衛(wèi)羽知道他所言為何,也隨之笑道:“那些邊境小族積年窮困,你這一破費,便夠他們過春荒了。只可憐我們辛辛苦苦,又是當劫匪,又是做商賈,好不容易才存下這些糧草——這可是我們將來造反的本錢??!”
這話聽起來像是個玩笑。朱聞聽了,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本君若是造反,到時候車裂之刑也會有你一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