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姊風光大葬,那在城中華社幾乎無人不曉??墒沁@些人當中沒幾個人知道麗姊的另一個身份。也因此“韶子已死”是杜麗安逝世半年后才被發(fā)現(xiàn)的事。當時她的短篇小說《昨日遺書》在報上的文藝副刊上發(fā)表,報章編輯在多次聯(lián)系她不果以后,才終于追蹤出她的死訊。
相比當年的一舉成名,韶子后來的“默默死去”,在當時的文壇造成很大的沖擊。對于華文媒體的后知后覺,文化圈中多有譴責之聲,而小販“麗姊”之重于作家韶子,更被形容為當代本土文學的哀歌。當時一般媒體多選擇“息事寧人”,盡量低調(diào)處理此事。那一年適逢執(zhí)權(quán)多年的老首相卸位,以溫和見稱的新首相剛剛接任,民間對此觀望尤殷,而全球性紙價上漲的趨勢逼得報業(yè)不得不節(jié)約用紙,報章版位緊縮,因此韶子死了也就死了,再過些時日便無人聞問。
韶子死后,本地文壇陸續(xù)出現(xiàn)不少生力軍,且都紛紛在國外得獎,因此文壇生機勃勃,氣象大好。然而就在這期間,過去在文學評論界十分活躍的第四人卻日愈消沉,甚至淡出文化圈,以后幾乎再沒有發(fā)表任何文章。
在小說中,評論家第四人是在韶子得了兩個文學大獎后開始鋒芒大露時才出現(xiàn)的。他對韶子的第一篇評論可以追溯到一九九○年一個本土文學研討會的論文集上。從那以后,他成為韶子最忠實卻又充滿敵意的追隨者。他的教學生涯和學術(shù)研究自此以韶子為中心,圍繞著她公轉(zhuǎn)自轉(zhuǎn)。他給韶子的每一篇作品開膛破肚,并曾在學生面前自詡為韶子的“附骨之蛆”。
《告別的年代》一書里說,第四人后來提前退休,終日躲在他那堆滿書籍,書籍上厚積塵埃與暗影的書房里,一遍遍地重讀韶子的著作,并且在他中風下肢癱瘓后,耗了幾年輪椅上的光陰去整理韶子的遺作。最后因?qū)ν庹髑蟪霭婊鹞此欤蕴脱鼘⒆髌犯惰鳌?/p>
他在書的跋文中提到,韶子之死讓他自覺“像一個影子忽然在光天白日下跟丟了它的實體,惶惶然不知所從”。
你感到奇怪的是,《告別的年代》的作者始終沒有給這評論家一個“人性化”的姓名,甚至也沒有認真交代他的背景和出身。對比韶子擁有的諸多名字和稱呼,第四人在人世行走而不具實名,如影子之無須實體,如魂之無著落處。書中的他后來還決心要整理一套六卷的韶子作品全集,唯多番游說華社的儒商與鄉(xiāng)會資助不果,這計劃唯有不斷推延。直至八月八日晚上,當全世界都在觀看那一屆的奧運會開幕禮時,第四人心力交瘁,如被風掀翻的一襲披肩,頹然倒在書房里。
其家人將他斷氣時握在手上的一沓稿子取出,發(fā)現(xiàn)是他針對韶子遺作寫的一篇評論,即《多重人格分裂者 —剖析韶子的〈告別的年代〉》。這篇遺稿后來與第四人生前所寫的大部分評述文章一起結(jié)集,成了研究韶子作品的學子們之必讀本。小說里寫著,這些學生中有不少人其實從沒有閱讀過韶子的作品,始終只讀了第四人的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