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嵩答道:打你。軍吏斬釘截鐵地說:放屁!說完自顧自地走開了。薛嵩只好不打那個軍吏,轉(zhuǎn)過頭去要打那個同去的士兵。那個兵也斬鑰‘截鐵地回答道:放屁!說完也轉(zhuǎn)身走了。這使薛嵩很是痛苦,他只好問手下的士兵:現(xiàn)在打誰?那些兵一齊指向小妓女的房子,說道:打她!那個小妓女坐在自己家里,隔著紙拉門聽外面升帳,聽到這里,就連忙抓住麻紗手絹,嘴里嘟囔道:又要打我,真他媽的倒霉!后來她就被拖出去,扔在寨心的地下,然后又坐起來,從嘴里吐出個野李子的核來,問道:打幾下?別人說,要打她五卜軍棍。她就高叫了起來:太多了!士兵們安慰她道:沒關(guān)系,反正不真打。說完就把她拖翻在滿是青苔的地面上,用藤棍打起來了。雖然薛嵩很重視禮儀,但他總是中途退場,因為他看不下去。這已經(jīng)不是懲罰人的儀式,成了某種嬉戲??偠灾?,自從到了鳳凰寨,薛嵩沒有殺過一個手下人,他只殺了一個刺客。他也沒打過一個手下的人,除了那個小妓女。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被從草房里拖出去打一頓,雖然不是真打。這使薛嵩感到自己的軍務(wù)活動成了一種有組織的虐待狂,而且每次都是針對同一個對象。這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后來,有一些人在我門前探頭探腦,問我怎么出院了;說完這些話,就一個個地走了。最后,有一個穿藍(lán)布制服、戴藍(lán)布制帽的人走到我房子里來,回避著我的注視,把一份白紙表格放在我桌子上,說道:小王,有空時把這表格再填一填。然后他就溜走了。這個人有點娘娘腔,長了一臉白胡子茬,有點面熟……稍一回憶,就想到今天早上在院子里見過他三四次。他總是溜著墻根走路。但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墻腳比院子中間臭得更厲害。所以這個人大概嗅覺不靈敏。雖然剛剛認(rèn)識,但我覺得他是我們的領(lǐng)導(dǎo)。我的記憶沒有了,直覺卻很強烈。由這次直覺的爆發(fā),我還知道了有領(lǐng)導(dǎo)這種角色。你看,我還不知道自己是誰,就知道了領(lǐng)導(dǎo);不管多么苛刻的領(lǐng)導(dǎo),對此也該滿意了……
這份表格已經(jīng)填過了,是用黑墨水填的,是我的筆跡。但不知為什么還要再填。經(jīng)過仔細(xì)判讀,我發(fā)現(xiàn)了他們?yōu)槭裁匆堰@表格給我送回來。在某一欄里,我寫下了今年計劃完成的三部書稿。其一是《中華冷兵器考》,有人在書名背后用紅墨水打了一個問號。其二是《中華男子性器考》,后面有兩個紅墨水打上的問號。其三是《紅線盜盒》(小說),下面被紅墨水打了雙線,后面還有四個字的評語:“豈有此理!”這說明這樣寫報告是很不像話的,所以需要重寫。但到底為什么這是很不像話的,我還有點不明白。這當(dāng)然要加重我的焦慮……
有關(guān)我的辦公室,需要仔細(xì)說明一下:這間房子用方磚漫地,但這些磚磨損得很厲害,露出了磚芯里粗糙的土塊。我的辦公桌是個古老的香案,由四疊方磚支撐著。案面上漆皮剝落之處露出了麻絮——在案子正中有一塊裁得四四方方的黑膠墊。案上還有一瓶中華牌的繪圖墨水,是黑色的。旁邊的筆筒里插了一大把蘸水筆;還有個四四方方、笨頭笨腦的木凳子放在案前,凳子上放了一個草編的墊子。桌上堆了很多1日稿紙,有些寫滿了字,有些還是空白。雖然有這些凌亂之處,但這間房子尚稱整潔,因為每件家具都放得甚正,地面也清掃得甚為干凈。可以看出使用這間房子的人有點古板,有點過于勤儉,又有點怪癖。此人填了一份很不像話的報告,這份報告又回到了我手里。我該怎么辦,是個大問題。我急切地需要有個人來商量一下,所以就盼著小黃快來。我不知小黃是誰,所以又不知能和他(或她)商量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