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孟海濤下意識地拒絕。心為什么那么疼？不要，不要見到過去的同事，不要他們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孟海濤晃了一下，用手捂住了胸口，身子不停地顫抖，臉上全是虛汗。

“師兄！”伊戀忙摟住他，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張承伯站了起來，在旁邊輕輕拍著孟海濤的肩膀。

誰也沒有想到，孟海濤的反應竟然會這么大。

孟海濤的頭無力地抵著伊戀的肩。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么了。幾十天來，他拼命地不讓自己去想過去，去想那些曾與自己并肩訓練、同臺演出的同事，他也知道他們關心他，心疼他，可是現(xiàn)在的他無法面對他們，他害怕他們會對他投來惋惜而又憐憫的目光，他害怕他們同情他，他害怕把這樣殘缺不全的自己呈現(xiàn)在昔日同臺舞蹈的同事面前。

這，就是自卑吧……孟海濤對自己說。

“師兄，你不想見他們就不要見了。來，我扶你到房間去躺會兒吧。”伊戀柔聲地哄著孟海濤。

張承伯在一旁應著，心里自責著，怎么孟海濤剛出院就說錯話刺激到他？

孟海濤沉默地躺在床上，伊戀和張承伯坐在床沿，后者是一臉的自責。

“團長……”孟海濤說，“對不起，我……”

“不不，”張承伯忙說，“是我不好，以前的老院長就說過，我這人只懂業(yè)務，不懂怎么關心下屬。唉，我真是笨！”

“團長，今天下午我要到康復中心去檢查，準備裝上假肢，等到周末吧，晚上請大家都來家里玩，好嗎？”孟海濤平靜地說。

“師兄，不用勉強的，來日方長?！币翍僬f。

孟海濤看著她和張承伯，目光漸漸地由傷感轉為堅毅，“該面對的總要去面對，我不能躲大家一輩子，不是嗎？”

“好，我去安排?！睆埑胁蕾p地看著眼前的小伙子，“對了，怎么今天才出院就去康復中心？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幾天呢？”

“其實要是傷口愈合得好的話，早就應該可以裝上假肢了，師兄的傷口愈合得比較慢，才拖到今天的?！币翍僖荒樛聪У卣f。

張承伯看著孟海濤瘦削蒼白的臉，他已經(jīng)夠累了，下午還要再折騰一次，他能受得了嗎？心里這樣想了，就立刻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那也不差這一天吧。這么跑來跑去的，海濤的身體能受得了嗎？”說完，立刻后悔了，現(xiàn)在的孟海濤十分脆弱，會不會又像剛才一樣刺激到他了？張承伯緊張地看著孟海濤。

孟海濤閉了一下眼睛，是的，他已經(jīng)很累很累了。但是，沒有腿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過了，沒有人知道他多么迫切地想裝上假肢，再看看自己兩條腿站立的樣子。

“沒關系的，早就和康復中心的醫(yī)生約好了?！泵虾f。

“那么……”張承伯說，“下午再叫小于來接你們去康復中心吧?！?/p>

“不用了，團長?！币翍僬f，“我們打車去就好了。師兄去康復中心是長期的事情，不能總麻煩小于?！?/p>

“也好，那就辛苦你了！”張承伯抬腕看了看手表，“喲，我下午還得去開會，小伊，我會讓劉明揚先一個人排練，你業(yè)務比他熟練得多，不用太著急，這兩天好好照顧海濤?！?/p>

伊戀感激地點頭，目送張承伯推門而去，她小聲說：“我們的團長，其實是世界上最關心下屬的團長?！?/p>

診療室的窗戶拉著厚厚的黑色窗簾，室內開著日光燈，發(fā)出刺眼的白光。

孟海濤雙手抓緊身側的兩根橫桿，緊緊地抿著嘴唇，配合著蹲在一旁為他忙碌的唐醫(yī)生的工作，偶爾按照唐醫(yī)生的提示轉動著身體。他只穿著貼身的衣服，右腿修長筆直，左邊因為沒有股骨的支撐，肌肉萎縮到盆腔中去，與右腿的完美形成鮮明的對比。唐醫(yī)生先是拿一根柔軟的皮尺，為他測量右腿各個部位的尺寸，還用水性筆在他的腿上畫了許多奇怪的標記和數(shù)字。然后，唐醫(yī)生取來一卷繃帶，把他的斷肢緊緊纏好。孟海濤的心怦怦亂跳，低頭看去，受傷的身體變成了一個白色小布包，孟海濤的頭腦中浮現(xiàn)出兩個字：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