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暖風(十)

這個世界是有趣的 作者:星云大師 馮驥才


既然這一切都安置完備,那么,在撒手人寰之前,這位頗具文韜武略的皇帝,除了對自己即將離去的不情愿,還要擔憂什么呢?他動了下嘴唇,似乎要跟長孫——這位自己權(quán)位的繼承人交待些什么,但嘴唇抽搐了一陣,卻沒有說出話來。也許,朱元璋憑借那種在酷烈的政治斗爭中鍛煉出來的敏銳直覺,他預感到有一個人,一個在相貌、性情、稟賦、才干等各個方面都與自己酷肖的人,將在他死后掀起一場巨大的波瀾。這個人就是他的第四個兒子——燕王朱棣。

或許是出于更加復雜的考慮,朱元璋最終還是沒有對皇孫朱允炆說出這個可怕的預感,他只是把身邊一個心腹太監(jiān)叫過來,有氣無力地悄悄叮囑了幾句秘語便閉上了眼睛,一代梟雄——大明江山的開國之君,就這樣離開了他親手創(chuàng)造的煌煌大業(yè),走進了南京郊野、鐘山之下那座規(guī)模宏大、氣度非凡的陵墓——孝陵去了。

太祖駕崩的消息傳至北平后,一隊人馬立即馳出古城向京師飛奔,跑在隊伍最前邊的就是燕王朱棣。朱棣本是朱元璋第四子,封國在北平(今北京),北平為古燕地,故稱燕王。此刻,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到京城,弄清朝廷虛實,掂量一下能否將那個誘人的夢化為現(xiàn)實。由藩王到皇帝,這個夢從洪武十三年他被封北平藩王開始,已在心中埋藏了18年。

當朱棣興沖沖向南疾馳,快要抵達淮安時,突然碰到新皇帝朱允炆派來的特使。使者向他宣讀了太祖遺詔:“傳位于皇太孫朱允炆;諸王各守信地,勿到京師會葬;王所在地,所有文臣武將悉聽朝廷節(jié)制?!?/p>

聽罷遺詔,朱棣大驚失色。詔書的意圖很明確:不讓諸王接近京城這個權(quán)力中心,以免影響政權(quán)的順利更替。削弱諸王的政治、軍事實力,以確?;蕶?quán)的絕對優(yōu)勢。

朱棣強按怒火,率隊返回北平……

現(xiàn)在的朱棣已今非昔比了。從這個威風凜凜地雄踞于馬背上的中年漢子身上,很難找到十八年前那年輕初封的藩王影子。十幾載寒來暑往、雨雪秋霜,無數(shù)次吶喊沖殺,拼死搏斗,大大地改變了他的形象:在那金光粼粼的堅甲內(nèi),一身堅實而富有彈性的肌肉取代了昔日柔弱的肌膚,正隨著駿馬的顛簸而躍動。原先白皙而細膩的臉龐已刻上了深深的皺紋,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的照映下泛出暗褐色的光澤。細長而微微外凸的眼睛凝視著遠方,時而陰沉,時而熾烈,時而迷蒙,時而豁朗。高鼻梁、鼻尖微微內(nèi)勾,使人聯(lián)想到蒼鷹的利爪。往昔那帶著乳臭的唇髭,已變成漆黑而濃密的長髯,正同烈馬的雄鬃一道在風中飄拂。

當年的毛頭小伙子已接近不惑之年。38歲,這是一個成就偉大事業(yè)的黃金歲月。

長期的漠北征戰(zhàn)生活,賦予他一個古代優(yōu)秀軍事家所需要的一切素質(zhì):深謀遠慮的戰(zhàn)略眼光,狐貍般狡詐的用兵方略,不懼死亡的勇猛氣魄,精湛的武藝以及邀買軍心的種種花樣。更重要的是朝中現(xiàn)狀十分有利,頗受朝野好評的太子朱標早已去世,勢力不在自己之下的秦王朱、晉王朱先后病死,當年那班富有文韜武略的開國元勛,幾乎被他的父親以各種罪名殺光了?,F(xiàn)在聲威赫赫的父皇已命歸黃泉,新繼位的侄兒只有16歲,圍繞在他身邊的只是幾個貌似胸有城府,多謀善斷,實則只是拘法古人的迂腐儒生。所有這一切無疑給朱棣造就了一個奪取皇位的絕好時機。在經(jīng)過漫長而焦慮的等待之后,潛藏在心底的夢終于不可遏止地激蕩起來,催促他不惜生命去完成偉大而驚險的事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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