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實相告：“四哥的畢方鳥離家出走，他一路追去已許久沒回狐貍洞，你這個算盤倒是要落空?！闭垲伳樕y得的端肅，長嘆一聲：“早曉得當年不該幫他從西山將畢方獵回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想必就是我現(xiàn)下此種境況?！蔽覍捨苛怂麅删?，順手從他袖中挑了幾個鮮桃路上解渴。

今日確是大吉，舉目遙望，東海碧浪滔滔，半空處祥云朵朵，看來各路的神仙都已到齊。

我從袖子里取出一條四指寬的白綾，實打?qū)崒⒀劬γ珊茫瑴蕚湎滤?/p>

東海什么都好，就是水晶宮過于敞亮。而我這眼睛，自三百年前，便不能見太亮堂的東西。

阿娘說，這是娘胎里帶出來的病。

說是阿娘懷我的時候，正逢天君降大洪水懲戒四海八荒九州萬民。那時阿娘因害喜，專愛吃合虛山上的一味合虛果，幾乎將它當作主食。大洪水一發(fā)，東海大荒的合虛山也被連累得寸草不生。阿娘斷了合虛果，其他東西吃著食不甘味，身體明顯弱了許多。生下我來，也是皺巴巴一頭小狐貍，順便帶了這莫名奇妙的眼疾。

胎生的這眼疾在我身體中藏了十幾萬年，原本與我相安無事，三百年前卻尋著一個傷寒的契機發(fā)出來，甚是頑強，任什么仙丹靈藥都奈何它不得。幸而阿娘聰明，讓阿爹借黃泉下的玄光為我造了條遮光的白綾，去特別晃眼的地方就將它戴上，這么著，倒也無什么大礙。

伸手就近在淺灘里探一探，東海水拔涼拔涼，冷得我一個哆嗦，趕緊用上仙氣護體。手中的仙訣方才捏了一半，突然聞得身后有人“姐姐，姐姐”地喚我。

阿爹阿娘統(tǒng)共只生了我們兄妹五個，下面再沒什么別的小狐貍。一邊琢磨著喚我的是誰，一邊轉(zhuǎn)過身來，面前已站了一長排妙齡少女，個個錦衣華服，大約是來赴宴的哪路神仙所攜的家眷。

打頭的紫衣小姑娘神情間頗有氣惱：“我家公主喚你，你怎的不應(yīng)？”

我發(fā)了一會兒愣，見七個里頭數(shù)最中間那位白衣少女頭上的金釵分量最足、腳下繡花鞋上的珍珠個頭最大……側(cè)身向她頷了頷首：“姑娘喚我何事？”

白衣少女白玉似的臉頰一紅：“綠袖見姐姐周身仙氣繚繞，以為姐姐也是來東海赴宴的仙人，正想煩姐姐為綠袖引引路，不承想姐姐的眼睛……”

黃泉玄光造出的白綾自然與普通的白綾不同，覆在眼上其實絲毫不妨礙視物，況且有迷谷指引，引路實在小事一樁。我朝她點了點頭：“你瞧得不錯，我確是來赴宴的，眼睛不妨事，跟在我身后吧?！?/p>

方才說話的紫衣小姑娘抖起精神：“好哇，我家公主同你說話，你竟然這個態(tài)度，是不曉得……”被她家公主扯了扯袖子。

近年的小神仙倒是有趣，個個這么活潑，比我年輕時強上許多。

水下行路十分無聊，綠袖公主的侍女們耐不住寂寞，一路喁喁敘話，令我這個同路的也沾光撿個便宜，一路有閑書可聽。

一說：“大公主以為故意將我們甩掉，讓我們赴不了宴，她便能在宴會上獨占鰲頭了，卻不曉得我們自己也能順著找來，到時候定要在水君跟前告她一狀，讓水君罰她在南海思過個幾百年，看她還敢不敢再這樣欺負人?！?/p>

原來是南海水君的家眷。

一說：“大公主美則美矣，與公主比起來卻還有云泥之別，公主且放寬心，只要公主去了，這滿月宴大公主定是占不了先的?！?/p>

原來是兩姐妹爭風吃醋。

一說：“天后雖已立下了，但夜華君定然看不上青丘那老太婆，十四萬歲，比咱們家水君還大上好幾輪，奴婢真替夜華君可惜。公主的美貌天上地下都難得一見，有此等美貌方當?shù)蒙弦谷A君的良配，今番東海宴上若是能與君上他情投意合，可算盤古開天來第一樁美事了?！?/p>

我愣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青丘那老太婆”說的是我，頓有白云蒼狗、白駒過隙之感，真真哭笑不得。

見侍女們越說越?jīng)]個譜，綠袖公主微嗔道：“休得胡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