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現實與記憶(二)

過著別人的生活 作者:郝煒


睡了一覺,我們好像就把這事兒給忘了,我們全家沉浸在姐姐被評上勞動模范的喜悅中。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大家的議論紛紛,使我們知道了這個事件的重要性。許多人都私下里說,星星掉下來了,肯定要出大事情!

后來果然就出了大事情,毛主席他老人家去世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么奇怪,不由你不信。

后來報紙上說,專家確定隕石降落的時間是15時1分50秒,隕石在烏城北郊上空爆炸后,形成了巨大的隕石雨。

烏城城郊樺皮廠公社的老百姓,許多年之后還對這件事情津津樂道。那些當事人會領著你到出事地點,指給你看那個深深的大坑,繪聲繪色地向你描繪那次可怖的空中大爆炸。他們嘖嘖贊嘆著說:你說怪不怪?方圓幾百里,又是房子又是人,還有那么多牲畜,愣是啥都沒傷著,你說怪不怪呢?他們這樣反復地問你,實際是想向你推銷那些掉下來的石頭。如果你有了興趣,他們就會扯著你的袖子悄悄說,我們家里有小塊的,買嗎?他們沒有大塊的,大塊的還在人們懵懂之際,就讓那些搞地質的人收走了。據統(tǒng)計,一共是138塊,最大的一塊1770公斤,現在還躺在烏城的博物館里,供人們參觀。

不說了,說遠了。我們還是回到1977年的1月20日。那天早晨,我和姐姐一起去上班,我們穿著相同的工作服,我們穿著相同的系帶的氈底趟絨面的棉鞋,我們圍著相同的紅圍巾,我們戴著同樣的白口罩,也就是說,我們全副武裝都是相同的。說句實話,我們里頭穿的襯衣襯褲式樣和顏色也都是相同的,是媽媽給我們一起買的。

我這樣一說,大家可能就明白了,我們是雙胞胎姐妹。姐姐叫王芳,我叫王草,我后來很不滿意父母給我們起的名字,也許正是我們的名字注定了我們后來的命運。其實,我們從小就是有差異的,姐姐一向聰明伶俐,學習也很優(yōu)秀。別人也夸我聰明,因為我比姐姐表達能力強,我的表現欲比姐姐強,還有一個原因,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一般人分辨不出我們。我們從小在一起上學,我當班長,姐姐當學習委員。上了中學,我不當班長了,姐姐還當學習委員。下鄉(xiāng)了,我當戶長,姐姐就只能當我的組員了。后來我們一同被抽到一家化工廠,工作又在同一個車間里。

雙胞胎是一種生命的奇跡,我們的生活可能和別人略有不同,但我們自己感受不到。所有的人一般都分不清我們,但我奇怪,我的父母能很輕易地區(qū)分我們。小的時候,我和姐姐即使一起放學進屋,媽媽也會點著我的鼻子說,小草,去撮點煤。媽媽從來不會搞錯,她從來不指使姐姐干活。姐姐也就習慣了這種安排,接過我的書包,繞過我走進屋里,而我不得不拎起撮子到外面去撮煤。

那時候我們家住的是平房,爸爸是火車司機,媽媽在鐵路百貨商店當營業(yè)員。在別人的眼里,我們家是“雙職工”,是那種稍稍富裕的家庭。其實我們家和大家一樣,都是很節(jié)儉地過日子。爸爸有時候下班用工具兜往回拎點煤塊,大多時間還是燒那種煤面子,這就需要我們自己脫坯,用水和在煤面子里,摻上一些黃土,把它們脫成煤坯。陽光好的時候,那些煤坯很快就干燥起來,它們在陽光下一塊一塊的,干硬得像方磚。然后,我們把它摞起來,堆在院子里,讓它伴著我們度過漫長的冬天。如果爸爸不出乘,他自己就輕易地完成了,如果出乘,自然就落在我的頭上,我從來沒有對此不滿,我反而自豪地認為,我是一個勤勞的好孩子。

我的爸爸老實巴交,不愛言語,這可能和他的工作有關。爸爸大多數時間在狹窄的車頭里,車頭里人少,就兩三個人,爐子燃燒的聲音,水沸騰的聲音,蒸汽排出的呼哧呼哧的聲音,他們的耳朵已經被各種聲音充滿,這使他們覺得語言是多余的,他們在車里很少說話,他們用眼神和手勢進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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