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辛亥年)10月10日,武昌中和門一聲槍響,中國兩千年封建帝制就此落下帷幕。與此同時,中華民國這出大戲的序幕也驟然打開,各色人等閃亮登場。金戈鐵馬,烽火連天,血雨腥風……隨著劇情的推進,這出大戲的中央舞臺遂定格在六朝古都南京。一如明城墻上風雨漫漶的字跡記錄了古老皇城的輝煌那樣,總統(tǒng)府門樓上的大旗變換,也見證了民國的興衰和朝代的更替。
余生也晚,無緣目睹民國的風云;余生有幸,身為南京人,且家居于前中央大學(今東南大學)舊址的成賢街??偨y(tǒng)府近在咫尺,民國公館遍布四周。推窗北望,可見昔日中央大學教學樓人影憧憧;回首西顧,可聞故時中央圖書館(今南京圖書館)淡淡書香。
上世紀80年代,余每日上班沿前中央大學東圍墻徐步五分鐘左拐,十字路口中央研究院(今江蘇省科學技術(shù)廳)宮殿式大屋頂上的金黃色琉璃瓦熠熠閃光;上鼓樓崗,過大鐘亭至玄武門向左轉(zhuǎn),在梧桐構(gòu)建的綠色隧道中穿行三五百步,即到湖南路十號(原丁家橋十六號)。那是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參議院舊址(后為國民黨中央黨部,現(xiàn)為江蘇省軍區(qū)司令部)。余謀飯的原單位曾一度租借于此(副樓)。上樓、下樓,便見巍峨主樓的黃色鐘樓在眼簾晃動……如今,馬路兩側(cè)的法國梧桐部分被斫,中央大學、中研院、參議院這些“民國風景”雕欄玉砌今猶在,未見朱顏改。
歲歲月月,朝朝暮暮。此情此景,于不經(jīng)意中受此等風物引誘而滋生了“民國情結(jié)”也未可知。確切地說,我是對那些曾經(jīng)生活在老房子里的民國文化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中央大學的大禮堂,最初由張乃燕校長1930年施建,因財力匱乏,剛上馬即下馬;朱家驊接掌中大(1930—1931)后,利用自己在國民政府中的地位和影響,以召開國代會議的名義,“巧取豪奪”,獲得國民政府的撥款而竣工。羅家倫長中央大學十年,中大有了長足的發(fā)展??箲?zhàn)歲月,日機頻頻濫炸中大,羅家倫次次在場,或坐鎮(zhèn)指揮躲避敵機,或打包搶運圖書、儀器以備西遷。他在大禮堂前表示“誓與中大共存亡”!戰(zhàn)火中,他最后一個撤離中大,匆匆回到家中,案頭的古玩一件都來不及拿,僅拎只裝著換洗衣服的小皮箱,急急上了趕赴蕪湖機場的吉普車。不過,他拿了北大友人送的喝剩的半瓶香檳酒,對司機說:“等抗戰(zhàn)勝利回來干掉它!”再說中研院,“曾經(jīng)風雅”的首任院長蔡元培是酒仙,居此時光,每日中、晚要攜一錫制方形小酒壺(中間圓形,可盛熱水溫酒)到大食堂方桌上自斟自飲??崾钛紫?,火爐南京,傅斯年穿背心揮著大蒲扇讀敦煌卷子。他堅持不開電扇、不抽煙,怕有損文物。再表那端莊、肅穆、簡潔、明快的西洋建筑風格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參議院,1911年12月29日,孫中山先生被推舉為臨時大總統(tǒng)于斯,1929年他的奉安大典時的靈堂也設(shè)于斯……這一幢幢建筑固體里曾流淌著多少鮮活靈動的生命故事!
上世紀90年代末,因工作關(guān)系,我有幸結(jié)識到一些“民國遺老”,并曾不揣拙陋試撰文略談蘇雪林等人。當時只側(cè)重于敘述編者與作者之間的過從而已,順便提及了他們的點滴往事,并非嚴格的傳記文字,沒想到有讀者覺得新鮮,給予肯定。這期間《人物》雜志編輯陳淑梅所給予的策勵尤為重要,自此一發(fā)而不可收。千禧年,我嘗試放寬視角,寫了傅斯年和葉公超,反應(yīng)尚不俗,才算找到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