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致汪君原放書
原放先生:
如《冬夜》這樣信筆拈來的作品,竟有再版的機緣;這不但令我感到不安寧的愧赧,更似有人語我,這種愧心于你也是僭妄的。且我近來對于編詩的方法,以為不宜有序(見《<西還>書后》),故在此地只有“俯首無言”是我的惟一的道路。
況且《冬夜》自行世以來,遭遇讀者們的批評,無論他們執(zhí)怎樣的態(tài)度,而我總一味地局跨著;因為我本不信,也不料它有被批評的資格。至于辯解,我若不是瘋癲了的醉人,又何至于作此無益費精神的事情呢!
作詩不是求人解,亦非求人不解;能解固然可喜,不能解又豈作者所能為力。平民貴族這類形況于我久失卻了它們的意義,在此短札中更不想引起令人厭而笑的糾紛。
詩集有序,意欲以去除誤解,卻不料誤解由此而繁興。這個本地風光的例子我不想舉引它,因至今尚留給我一種空幻的迷眩。但憧憬里面卻暗示出明確的教訓,我故愿把原序全刪了。現(xiàn)在只請您于再版時為我保留下引這兩節(jié)文字:
小小的集子充滿了平庸無雜的作品,將占據(jù)讀者們可貴的光陰,真是我底罪過了!但我以為這番嘗試底失敗,由我根性上的薄弱,而不專在于詩的不佳。我始終自信這種做詩的態(tài)度極為正當。我總想很自由真實地,把我的經(jīng)驗的反應,借文字充分表現(xiàn)出來。雖說未能如意,但心總常向著這條路上去。這或者可以請求讀者們的寬恕,減少我冒昧出書的罪過了。
在付印以前,承他的敦促;在付印之中,幫了我許多的忙,且為《冬夜》做了一篇序(雖然不免有些過譽);這使我借現(xiàn)在這個機會,謹致最誠摯的謝意于朱佩弦先生。又蒙長環(huán)君為我抄集原稿兩次,這也是我應當致謝的。
俞平伯
一九二三年一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