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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上海!

堅守與突圍:李鴻章與大清帝國 作者:鳳凰書品 編


上海!上海!

1860年7月1日清晨,值守上海城頭的清軍士兵絕望了,一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讓他們心驚肉跳:一夜之間,黃浦江對岸冒出數(shù)萬太平軍,上海成了一座孤島!

外表柔弱的太平軍悍將李秀成,5月攻破清軍苦心經(jīng)營的江南大營后,兵鋒直指清軍在蘇南唯一的據(jù)點——上海。據(jù)英商在滬創(chuàng)辦的英文報刊《北華捷報》稱,上海當時是清王朝對外貿(mào)易的心臟,其他港口只不過是血管。自1843年開埠后,上海從一個很不起眼的小縣城,崛起為一座國際化商貿(mào)港口。那里商賈買辦麇集,各國駐滬機構(gòu)林立,英、美、法相繼辟有租界。

這片華洋雜處的膏腴之地,同時也是戰(zhàn)略要地,太平軍有心攻取,卻不敢輕舉妄動。一次秘密的會晤,在百里之外的蘇州城進行,一方是李秀成和洪仁玕,另一方是英國傳教士。李秀成托傳教士帶信函給上海的英法公使,讓他們支持太平軍入城,太平軍則會保護英法商人的在華利益。

這個和平占領(lǐng)上海的方案,源于太平天國相信它與洋人之間特殊的情誼。對這個打著“基督教”旗號的政權(quán),西方國家起初持冷靜的觀望態(tài)度,以中立靜待時局變化。最歡呼雀躍的是西方傳教士,他們數(shù)百年來苦惱于攻不破中土壁壘,如今竟然有一幫中國人主動站出來,將上帝的福音傳遍每一個角落!英國基督徒曾發(fā)起一場為中國印刷100萬冊中文版《新約全書》的募捐活動,不到一年,認捐金額多達四萬英鎊。有西方觀察家樂觀地估計,基督教徹底占領(lǐng)中國的日子已近在眼前。

在太平天國的荒唐讓洋人大跌眼鏡之前,它與洋兄弟有過一段微妙的“蜜月期”。李秀成單純地認為,攻打上海是中國人之間的事,只要不傷及外國僑民,洋兄弟就沒理由加以阻攔。出征前夕,李秀成還特意發(fā)信告訴外國人,讓他們在門口懸掛黃旗表明身份,以免被誤傷。做好這些精心準備后,李秀成開始向上海挺進。

1860年8月19日清晨,當李秀成帶著三千人馬來到上??h城西門時,迎接他們的不是招展的黃旗和洋兄弟的鮮花,而是埋伏好的英法士兵瘋狂的射擊。據(jù)說當時李秀成坐著軟轎,他的轎子也遭到炮擊,臉頰被彈片劃傷。

這并不是洋人第一次變臉。1858年與清政府簽完《天津條約》,西方列強取得長江流域的內(nèi)河航運權(quán),而當時長江下游在太平軍的控制下。有一次,一批英國軍艦闖入長江,直逼天京城外,在江面上游弋示威,太平軍就開炮轟擊,雙方火器互攻甚為稠密。

在這場軍事沖突前不久,洪秀全剛跟洋人們稱兄道弟,褒揚洋兄弟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出手滅“清妖”。在洪秀全給英國特使額爾金發(fā)去的“御詔”里,滿是“西洋番弟把心開,替天出力該又該。替爺替哥殺妖魔,報爺生養(yǎng)戰(zhàn)勝回”之類古怪的詞句,翻譯官看完頭都大了。

西方列強的外交策略是務(wù)實,在與清政府達成有利可圖的協(xié)議后,就將太平天國視為實現(xiàn)既得利益的阻礙,于是炮口悄然轉(zhuǎn)向。然而,幽居天京縱情享樂的洪秀全并不了解此次沖突真正的原因,仍舊認為洋人是太平天國的好兄弟,于是下詔將開炮的太平軍將士斬首,并派遣專使道歉。

在李秀成出征上海前夕,西方列強出于國家利益考慮,對太平軍的種種友好表示一概置之不理。尤其是《北京條約》簽訂后,西方列強的胃口一時得到滿足,清政府萬一垮臺顯然對他們弊大于利。辛酉政變后上臺的慈禧太后和恭親王奕?,似乎比咸豐帝“更識時務(wù)”,主張守約以防生變,并做出“借師助剿”的決策,還花數(shù)十萬兩銀子向英國購買軍艦。

清政府之舉讓西方列強最后一絲擔心隨風而逝。相反,太平天國與洋兄弟之間在精神信仰方面已然決裂,西方傳教士紛紛離開天京,帶走溫和的同情,留下瀆神的怨恨。

1861年9月,曾國藩統(tǒng)率的湘軍在奪取九江之后,又攻克太平軍固守八年的安慶。天京的西大門安慶易手,使得太平天國的首都失去長江上游的最后屏障,太平軍在西線陷入無可挽回的頹勢。李秀成率軍向東突圍,橫掃江浙,連克寧波、杭州等江南重鎮(zhèn)之后,劍鋒再度指向上海。

李秀成圍攻上海的腳步聲,讓上海官紳膽戰(zhàn)心驚。他們當中很多人是從江浙一帶逃亡而來的殷戶富豪,本以為來到這片避難者的樂土,仰仗洋人的庇護,可以高枕無憂,如今上海孤懸一線,局勢看來很不妙。上次李秀成雖然很快就從上海撤軍,但交戰(zhàn)期間日則煙焰迷離,夜則火光照耀,更可怕的是炮聲震天動地,實在讓人吃不消。

太平天國的王和士兵

1861年11月18日,安慶來了不速之客,其中一位是江南名士錢鼎銘。錢鼎銘曾任戶部主事,亡父錢寶琛與林則徐私交甚好,同屬強硬的禁煙派,官至二品巡撫。錢鼎銘等人從上海乘坐火輪船,不顧江面飛炮如雨,越過太平軍重重封鎖,冒險前來干什么?原來是找曾國藩搬救兵。

12天前,上海已有一撥人赴安慶請兵,說上海每月可籌餉60萬兩之多,紳民愿意資助湘軍餉銀,只求援兵早赴江東。現(xiàn)在錢鼎銘受上海道臺之托前來,又說滬濱商貨駢集,稅厘充羨,餉源豐富,若落入敵手,未免太可惜。終日為餉源愁眉不展的曾國藩,自然大為心動,只是苦于無兵可撥。

在曾國藩面前,上海官紳的代表錢鼎銘不僅誘之以利,而且動之以情。他久住不去,屢屢涕泣哀求,大有申包胥哭秦庭之勢,連“曾剃頭”都為之泣下。曾國藩又喜又愧:喜的是上海紳民視湘軍為救世主,足見湘軍聲望之高;愧的是他身為兩江總督將近二載,尚無一兵一將達于蘇境,上愧對朝廷,下愧對吳民。

錢鼎銘的安慶之行,改變了一座城市的命運,也改寫了一個人的人生。這個人當時位卑不足道,只是曾國藩帳下一介幕僚,從事出謀劃策和起草奏折的工作。錢鼎銘到達安慶當日,曾國藩就與這個人商談良久,此后又與這個人懇談多日,共商救援江蘇之法。

這個人是誰?李鴻章,曾國藩的門生。這一年,李鴻章已經(jīng)38歲了,卻混得不太如意。想當年他24歲就中進士點翰林,帝師翁心存初次見面即驚呼“是人功業(yè)在我輩上”,如今只是在軍營給人打雜,英雄能不氣短?早年他入京應(yīng)試時就放言“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如今壯志仍在,只欠云梯。

上海紳民的金錢和眼淚,終于消融了曾國藩的顧慮,曾大帥承諾翌年二月派兵援滬。但是,問題又來了:派誰去解上海之圍呢?有位名叫吳坤修的鹽運使銜將領(lǐng)主動請纓,愿募兵六千赴蘇滬救援,但曾國藩認定他不是李秀成的對手,便以“新兵恐難得力”婉言拒絕。

李鴻章

曾國藩的私心是,上海富甲天下,已許諾每月接濟湘軍10萬兩餉銀,應(yīng)該把這個肥差優(yōu)先給九弟曾國荃。不料曾國荃不屑一顧,心里的小算盤打得更精。當時太平軍已成強弩之末,湘軍屯重兵于安慶,意在對天京形成合圍,諸將領(lǐng)都想爭搶攻破天京的首功,誰都不想臨時分心援滬。

機遇終于眷顧另一個人了。在分兵援滬一事上,湘軍諸將領(lǐng)推三阻四,這讓前來請兵的錢鼎銘心焦如焚。有一天晚上,錢鼎銘去找李鴻章,極力渲染援滬的燦爛前景,說像李鴻章這樣的人去了,肯定大有作為。

對錢鼎銘所描述的十里洋場、財富如山的上海,李鴻章倒也興趣盎然。更重要的是,這或許是他擺脫寄人籬下境遇的機會。雖然他被老師曾國藩倚為左右手,然而湘軍畢竟多為湖南人,門戶觀念深重,他一個皖人夾雜其間,難免會受閑氣。

有一次,湘軍水師統(tǒng)帥彭玉麟閑聊時拿李鴻章說事,說少荃(李鴻章,號少荃)每日晚睡懶起,想必皖地民風如此,難怪全省以負販為業(yè),少有正途。李鴻章想起彭父在合肥當過官,便回諷說,雪琴(彭玉麟,字雪琴)你有所不知,安徽民風勤勉,自從令尊執(zhí)政數(shù)載,竟變慵懶了。彭玉麟當即一記老拳揮來,李鴻章可不是省油的燈,馬上予以還擊。兩人扭打在地,經(jīng)在座眾人勸解才罷手,但從此結(jié)下梁子。

機遇就像一個氣球,飄過來的時候,你不趕緊抓住它,就有可能轉(zhuǎn)瞬即逝,或者飄到別人頭上去了。第二天一早,李鴻章馬上自告奮勇,提議由他返鄉(xiāng)募兵援滬。曾國藩很早就中意兩淮健兒,認為皖省民氣剛勁,而湘軍因連年征戰(zhàn),湘省兵源枯竭,將士也比較疲怠。此時李鴻章挺身而出,可謂一拍即合。

雖然李鴻章以前辦過團練,也帶兵打過仗,但他能否挑起援滬的重任,曾國藩心里沒底。曾國藩最理想的計劃是,以曾國荃為援滬主帥,李鴻章、黃翼升為輔將,可惜曾國荃拒不應(yīng)命。曾國藩轉(zhuǎn)而函請老將陳士杰出山相助,不料也碰了壁,人家以母親年老為由力辭。

歷史的機遇就這樣成全了李鴻章,而李鴻章也沒有辜負歷史的選擇。從他翌年春天獨自率淮軍赴滬那一刻起,人生的迎春花就盛開了,并且一路綻放了3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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