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第四章
趙瑞拒絕了日本人的金鎢勛章
頭扎草圈,身披草衣的交城縣大隊的戰(zhàn)士們,在縣委書記兼縣大隊政委華鋒和大隊長金鐘明的率領(lǐng)下,潛行到太原南郊黃陵村日軍一一·八戰(zhàn)車修理廠外面的青紗帳中,向著廠區(qū)隱蔽靠近。
工廠高大的主樓,以及成排的廠房頂上,到處隱蔽著身穿藍色勞保工裝,手執(zhí)武器的工人。
一名身著便裝的偵察員從青紗帳里鉆出來,彎腰跑回來報告:“隊長、政委,我們已經(jīng)從老百姓那里了解到,前面就是日本人專門用來修理坦克裝甲和汽車的工廠。媽的,還取了個一一·八的廠名,說是為了紀念三七年八月十一號他們攻克太原的日子?!?/p>
華政委問:“有多少敵人,弄清楚了嗎?”
偵察員回道:“弄清楚了,廠里原來有一個警衛(wèi)隊,前兩天突然被調(diào)去守衛(wèi)鐵路。不過,廠里臨時把兩百多個日本技工全部武裝起來了?!?/p>
金鐘明鼻孔一哼:“日本技工!媽的,一幫烏合之眾,還能擋住我們的進攻!先摸上去幾個人,用膠把鋼鉗在電網(wǎng)上剪出幾個大窟窿,再賞他們幾顆炮彈,來它個先聲奪人!”
幾名士兵匍匐前行到環(huán)繞廠區(qū)的高壓電網(wǎng)前,用膠把鋼鉗在電網(wǎng)上剪出幾個大窟窿。
破壞電網(wǎng)的幾名戰(zhàn)士被廠區(qū)房頂上的敵人發(fā)現(xiàn)了,子彈向著他們密雨般潑灑過來。戰(zhàn)士們舉槍還擊,有的中彈倒下。
二十四歲的華政委一掀帽子:“擲彈筒,把樓頂上的小鬼子給咱轟上天去!”
戰(zhàn)士們架好擲彈筒,幾發(fā)炮彈落到了廠房頂上的露臺上,炸得日本人鬼哭狼嚎。金鐘明帶領(lǐng)士兵們陡然躍起,穿過電網(wǎng)上的大窟窿,向著廠區(qū)沖殺過去。所有的沖鋒槍輕機槍一齊開火。擲彈筒發(fā)出的炮彈接連不斷地落到主樓露臺上爆炸,房頂上已是一片狼藉,被炸死的工人倒在殘磚碎石之中,被炸傷的工人在血泊中掙扎慘叫。
不過一支煙的工夫,兩棟大樓已經(jīng)落到了中國人手里。
年輕的徒工仲相與他的師傅北條河本抵靠在齊胸高的女兒墻上,頻頻地向著沖殺而來的中國人射擊。
仲相驚慌失措地向著北條大喊:“師傅,看這不要命的勁兒,不像是閻錫山的晉綏軍,會不會是蔣介石的中央軍呀?”
北條斥道:“什么中央軍?連頂鋼盔也沒有,軍裝也不整齊,我看肯定是從太行山那邊過來的土八路?!?/p>
一個頭兒模樣的人揮著手槍呵訓道:“你們眼瞎了,這明明就是土八路嘛。少說話,給我狠狠地打!”
正當守衛(wèi)廠房的日本技工抵擋不住中國人的猛烈進攻,準備放棄工廠逃跑時,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又一支身穿灰色軍裝頭戴鋼盔的隊伍趕了過來,從屁股后面向著正在猛打日本人的八路軍開了火!兩支由中國人組成的軍隊,竟然就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乒乓翻天地打了起來。顯然,后來的軍隊武器比八路軍強多了,有迫擊炮,火焰噴射器。沒打一會兒,八路軍便頂不住了,紛紛鉆進青紗帳,片刻間就像魚兒游進大海,不見了蹤影。
穿灰軍裝的隊伍也不追趕,一呼隆向著廠區(qū)奔了過來。
很快,日本技工剛剛放棄的廠房頂上,便出現(xiàn)了中國人的身影。
進攻者的槍炮聲突然停止了,馬上,一個威嚴的聲音響徹天地:“對面樓房上的日本人豎起耳朵給我聽好了,我們是二戰(zhàn)區(qū)閻錫山閻長官的先遣隊。我知道你們不是軍人,只不過是被臨時武裝起來的日本技工,論打仗,你們不是我們的對手,不要作無謂的犧牲。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我保證你們所有人的生命安全,膽敢繼續(xù)負隅頑抗,本團長定殺不饒!”
聽罷中國人的喊話,日本技工面面相覷,人人都陷入到極度的恐懼之中,但誰也不敢開口言降。
仲相望著北條河本,鼓足勇氣說:“師傅,天皇都已經(jīng)發(fā)布投降詔書了,澄田司令官也命令山西所有的日本軍隊投降了,我們還繼續(xù)抵抗有什么意義???”
北條突然號啕大哭著狂喊道:“豐臣吉秀的武士,走向大海,戰(zhàn)死為尸,日本人寧愿玉碎,也決不向支那人投降!”吼罷,咬著牙把三八大蓋伸出去,向著進攻者喊話的方向開槍射擊。幾乎就在槍響的同時,一條火龍從對面廠房頂上呼嘯而出,直奔主樓頂上而去。北條河本一聲慘叫,扔下槍,雙手捂面,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仲相趕緊提著槍貓著腰奔過去:“師傅,師傅!”
仲相看見北條河本臉皮已經(jīng)猶如上過漆一樣黝黑發(fā)亮,而且那黝黑中正不斷地滲出鮮紅的血來。
北條喝道:“別哭仲相,就傷了點皮,師傅沒事?!?/p>
仲相陡地站起來,將槍往女兒墻外一扔,帶著哭腔大喊道:“支那人,我不打了,我投降!”
更多人爭相將武器扔下樓去。
一群閻軍士兵沖到主樓頂上,兇神惡煞般沖日本人大喝:“舉起手來,到樓下集合!”
仲相將師傅攙扶起來,匯入到俘虜群中,向著樓下空地上走去。閻軍團長神氣活現(xiàn)地站在操場邊的臺子上,等著給被俘的日本技工訓話。
太原城里的各處日軍營房,官兵們在操場上列隊聆聽天皇宣布投降的“御音”剛剛結(jié)束,隊伍頓時大亂。士兵們有的捶胸頓足,號啕痛哭,有的發(fā)瘋一樣胡亂朝天開槍,也有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而大喊大叫:“戰(zhàn)爭結(jié)束啦!回家啦!回家啦!”——畢竟,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他們有幸活下來了,很快可以回國與親人團聚了??!
天翻地覆,斗轉(zhuǎn)星移,這是太原歷史上改朝換代的一個重要的日子?!靶」碜油督盗恕钡南灿嵅幻劧?,刮遍全城,“驅(qū)逐日本人,迎接閻長官”的口號聲響遏行云,已經(jīng)被日本人的鐵騎刀槍壓抑了八個年頭的民族情緒被狂熱的口號煽起,恰似熊熊烈火般飛速躥遍了太原城里的大街小巷。散住城中各處的日本僑民,惶惶不可終日,紛紛扶老攜幼,背包提簍,爭相逃往各個日軍駐地避難。
日本人這一逃,全城頓時大亂。少數(shù)膽大之人鉆進日本人家中五搶六奪,凡是值錢的物件一樣不落下。但凡日本人反抗,馬上就以暴力對付。這些發(fā)了洋財?shù)谋е鴵е鴵寔碇餄M街亂竄,頃刻間讓更多的老百姓也難以把持。何況,搶日本鬼子的東西原本就沒有什么心理障礙,眼下也沒人管啊,不搶白不搶!聳人聽聞的噩耗接連不斷地傳進日本僑民耳中,弄得已經(jīng)在這座古老的城池里生活了好幾年的日本男女老幼人人自危,一片驚惶。
就在太原即將成為日本僑民的人間地獄之際,趙瑞下令保安隊緊急出動,對搶劫日僑財產(chǎn),強奸日本婦女者格殺勿論,彈壓之下,搶劫者一轟而散,趙瑞一時成為日本僑民的保護神、大救星。當然,罵他是漢奸頭子的太原人也不少。
日軍一個大隊駐扎在城北由以前的關(guān)帝廟改建而成的營房里,當大批日本僑民在中國民眾的追殺下,大哭小叫著蜂擁來到營房躲避時,中隊長永富博之在向大隊長賓谷川彥請示未獲批準的情況下,竟率領(lǐng)自己的中隊沖出大門,向著追殺上來的中國民眾開槍射擊,將僑民們接進營房避難。
賓谷怒不可遏,當眾狠抽永富博之耳光,痛罵永富行事魯莽,違令向中國人開槍,此舉極有可能導致全太原城的日本軍民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并一臉絕望地對官兵們說:“一切聽天由命吧,天皇已經(jīng)向全世界宣布投降了,大日本皇軍已經(jīng)不復存在,我們已經(jīng)沒有保護日本僑民的責任了。”
永富猛地將一口血水啐在賓谷大隊長臉上,怒罵道:“既然皇軍已不復存在,那我要請問,我和你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你憑什么當著眾人的面打我的耳光?”
賓谷咆哮如雷:“即便作為普通的日本平民,我也不能看著你干蠢事!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希望賓谷大隊的每一個官兵,都能活著回到日本,與家人團聚!”
永富“刷”地抽出戰(zhàn)刀,雙手握柄,怒視賓谷,大喝道:“貪生怕死的賣國賊,去死吧!我永富博之寧愿戰(zhàn)死在北支那,也決不投降!”
賓谷剛欲伸手拔手槍,永富高高躍起,一聲暴喝,向著賓谷兜頭劈下,腦袋像西瓜一樣分成兩瓣耷拉下來,鮮血濺了永富博之一頭一臉……
兩百來名寧死不降的死硬分子在永富博之“殺出城去,自尋生路”的鼓動下,一呼隆擁上幾輛大卡車和兩輛裝甲車,轟隆隆向著城外馳去。而更多的士兵,則聚集在一旁,六神無主地癡視著他們。
報警電話打到軍司令部,澄田司令官得知部隊嘩變,瞠目結(jié)舌!
司令部大樓里頓時亂了套,山岡參謀長火速趕往關(guān)帝廟兵營平息騷亂,城野宏與巖田清一則自告奮勇,帶著松山和幾名衛(wèi)兵,驅(qū)車前去追趕嘩變的日軍官兵。
巍峨氣派的第一軍司令部大樓前的廣場上,正在舉行閱兵儀式和“晉中作戰(zhàn)有功人員表彰大會”。
日本軍樂隊吹奏起雄壯威武的進行曲,趙瑞陪著腰挎指揮刀、戴著白手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澄田司令官,檢閱衣飾鮮亮、豪氣干云、整齊列隊的保安隊儀仗隊。
檢閱完畢,澄田又登上檢閱臺,依次與站成一排的楊誠、秦良驥等保安隊高級將領(lǐng)握手,互致軍禮。
澄田親自將一枚勛章戴在趙瑞胸膛上,高聲宣布:“保安隊副總司令趙瑞將軍,不僅在晉中清剿八路軍的作戰(zhàn)中勞苦功高,在八月十五日下午太原城日僑居住區(qū)的騷亂中,更為恢復秩序,保護日本僑民,做出了卓越貢獻,第一軍司令部特此決定,授予趙瑞將軍由天皇頒昭的金鎢勛章一枚?!?/p>
這一天的高潮是,澄田司令官親手把勛章戴在趙瑞胸前后,竟然又將自己的坐騎,作為私人禮物贈送給了趙瑞。
看到澄田將韁繩交到趙瑞手中,許多日軍將佐眼中都蓄滿了悲傷的淚水。
趙瑞喜不自禁,接過韁繩從檢閱臺下來,翻身上了比自己的坐騎足足高了一頭的東洋馬,快馬加鞭,在日本將佐們憤然的目光下,繞著廣場瀟灑地跑了一圈。
可讓澄田和山岡道武等日本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平時在他們面前畏首畏尾的偽軍頭子,竟然當眾拒絕了日本人的好意!
趙瑞蹁腿下馬,登上檢閱臺,走到澄田跟前,取下金鎢勛章,交還給澄田,說道:“司令官閣下,你這匹寶馬我收下了,勛章我看就免了吧……哈哈,這三年來,我這心里明鏡似的,你們從頭至尾都是在拿我當猴兒耍,我也一直在和你們演戲,今天,是到了應該結(jié)束的時候了。我現(xiàn)在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明明白白地告訴閣下,我當初戰(zhàn)敗被俘,向貴軍投降,完全是閻長官安排的。這么說吧,保安隊里百分之七十的干部,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我們都是絕對忠誠于閻長官的中國軍人?!?/p>
山岡參謀長怒喝道:“趙將軍,你太無禮了,你這是公然對天皇的侮辱!”
在場的日本將領(lǐng),也全都怒眼灼灼地瞪著趙瑞。
唯有澄田沒有發(fā)怒,相反,他苦澀地笑了,拍著趙瑞的肩膀,像朋友般說道:“日本已經(jīng)無條件投降了,諸位是重新回到你們閻長官的旗下,還是與重慶方面聯(lián)合,或者是參加八路軍,請按照各自的意志,決定你們的未來,我們無權(quán)干涉。不過,我還是要對大家多年合作的友情,表示感謝。”說到這里,澄田向著跟前的中國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再繼續(xù)說道,“作為日本軍人,希望將來有機會和閻長官合作。因此,在閻長官回到太原之前,我無論如何也要堅守山西。為了不把山西交到八路軍手里,請諸位同心協(xié)力吧。”
趙瑞敬禮后,跨上高大的東洋馬,帶著眾位將領(lǐng)和儀仗隊,離開了廣場。
日軍將佐望著趙瑞遠去的背影,有的潸然淚下,有的捶胸頓足,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