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風,從城市的上空輕輕拂過,此時,它成為白方禮老人的信使,它輕叩著城市的每一個窗臺,傳遞著這一令人無法接受的訊息。】
一抹晨曦漸次染白了天空,黛綠色的河水依稀泛起了銀色的碎片。河水儼然是一位張弛有度的舞者,她或舒緩、或急速,一路向東,投奔進渤海的懷抱。
海河,天津的母親河!她見證著這座城市的滄海桑田,她追隨著這座城市的風雨歷程,她哺育著這座城市的鐘靈毓秀。這座城市中的每一個市民,都是她深情關(guān)注的子民!
可這一天,她肅穆了,她焦急,她彷徨,她翻涌著潮水嗚咽著!因為,就在這一天,她失去了她疼愛的一位子民。不!那不只是她的子民,那是她的知音,那是她深深的眷念,那是她守望的風景??!
這一天是公元2005年9月23日,一位名叫白方禮的老人,走完了他93歲的人生歷程,在海河之畔的天津,永久地合上了眼睛。
風,從城市的上空輕輕拂過,此時,它成為白方禮老人的信使,它輕叩著城市的每一個窗臺,傳遞著這一令人無法接受的訊息。
是啊,誰能接受呢?善結(jié)百年,人們都希望白方禮老人能活到百歲以上。但他還是倒下了。與嗚咽的海河一樣,整個天津開始悲啼,淚流成河!
消息迅速傳遍了大江南北,傳遍了白山黑水,傳遍了長城內(nèi)外——
“白爺爺,你沒有遠去?!?/p>
“白大爺,都說好人長壽,你咋說走就走了呢?!”
“白老爹,儂一定是睡著了呀……”
白方禮資助過的學生緬懷老人。(李錦河 攝影)
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已熟知的和剛剛知道的,白方禮的名字走進中國的千家萬戶,南腔北調(diào),百種方言,表達的是對這位老人的相同的尊崇之心。他們更愿意相信:白方禮沒有去世,他只是頭枕著海河的碧濤,在微波輕搖之中,疲累的他,睡著了!
那一天,天津《城市快報》的女記者安穎正坐著公交車上班。公交車快要在天津日報大廈前的站臺停車時,安穎突然接到了一位市民打來的電話,對方的聲音哽咽:“安記者嗎?你快到第三人民醫(yī)院來見白大爺最后一面吧,他已經(jīng)……去了……”
安穎一驚,手機差點兒掉到地上。她顫抖著聲音問:“白大爺?是不是白方禮白大爺?”
“是啊……就是他,今天早上剛走的?!闭f到這兒,對方已經(jīng)泣不成聲。安穎的淚水倏地奪眶而出。剛下車的她立即轉(zhuǎn)身攔了一輛出租車,車子還未停穩(wěn),她就急忙打開車門,朝司機一揮手道:“快,第三人民醫(yī)院!”
司機看著冒冒失失“闖”進來的這個女孩面頰上全是淚水,他揣測,這個女孩也許正有親人在第三人民醫(yī)院急救,不然她不會這么著急。他好心地安慰安穎:“請相信醫(yī)生,他們會盡心搶救的!”說著,他從駕駛室的儲備箱里掏出紙巾遞給安穎,示意她擦去淚水。
安穎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氣,等心情稍平靜下來后,她對司機說:“我要去見白方禮大爺最后一面,他今天早晨去世了!”說完這句話,她的眼淚再次像擰開了的水龍頭,順頰而下……
司機心里一緊,他的眼眶立即也紅了。對天津市民來說,白方禮的名字幾乎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司機深嘆了一口氣道:“白大爺,好人啊,就這么走了。我也要去見他最后一面,這趟車費就算我的!”說著,他換擋加速,出租車在滾滾的車流中左沖右突,連續(xù)超車,向著天津市第三人民醫(yī)院的方向駛?cè)ァ?/p>
以往坐車時,安穎總喜歡看著車窗外的建筑與人流,欣賞著城市流動的風景。然而,這天她把眼睛瞟向窗外時,卻看不清車水馬龍的景象,眼前一直晃動著白方禮的身影——
7年前,安穎剛到報社報到上班不久,領(lǐng)導(dǎo)就交給她一項采訪任務(wù),讓她去采訪一位名叫白方禮的老人。未入報社前,安穎已經(jīng)從媒體上知道了白方禮的一些事跡:他是一個騎著三輪車支教的老人,他曾獲得過全國支教模范、天津市勞動模范等多項榮譽。對于這么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老人,安穎本以為老人的故事會有很多,找到老人隨便一聊,就能抓到一大把好故事、好細節(jié)。
然而,當她與白方禮老人面對面時,她才深切地感受到,白方禮老人是一個難以采訪的人。那天,安穎來到天津火車站東站,在一位熱心人的引領(lǐng)下,她來到了白方禮的三輪車前。白大爺正在擦洗著他那輛老古董似的三輪車。當安穎表明身份和來意后,白方禮一點兒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忙碌,他一邊擦車一邊對安穎說:“閨女,我沒嘛好說的,我也沒嘛空兒接受你的采訪,待會兒有一趟客車靠站,我得去接客人了?!?/p>
天津耀華中學師生悼念白方禮老人。(李錦河 攝影)
安穎當然不能就這么輕易地被“拒絕”,她掏出采訪本,對白方禮說:“白大爺,我耽擱不了您老的工夫,您一邊忙一邊回答我的話就是了?!?/p>
白方禮這才抬起了頭,那是一張滿布皺紋的黝黑的面孔,但一雙眼睛特別有光。屈指算來,白方禮當年已經(jīng)是位86歲的老人了,但他身手矯健,除了臉上像刀刻似的皺紋外,身上找不到一點兒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
白方禮趁抬頭的工夫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時,他看到有一個盲人拄著導(dǎo)盲杖從火車站前廣場上走過,看樣子是要攔車走,已經(jīng)有一個青壯年三輪車夫靠近了那個盲人,正與他討價還價。白方禮來不及與安穎打聲招呼,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那個盲人身邊,客氣地問:“你去哪兒?我送你,不管嘛地方,我都照半價收費。”
那青壯年車夫見到白方禮來橫插了一杠,嘟噥了一句:“八十多歲的老頭兒,不在家享清福,跑來和我們爭飯碗,真沒意思!”看樣子,白方禮在火車站是經(jīng)常爭客的。那年輕車夫盡管不高興,但還是讓著白方禮。問明了盲人的去向后,白方禮就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上了三輪車。就在白方禮也跨上三輪車準備出發(fā)時,他似乎才想起還有一個女記者正在等著采訪他,他抱歉地一笑道:“閨女,得罪了,等我哪天嘛也干不了,我就找你嘮嘮嗑,現(xiàn)在還不行,趁腿腳還能動要多掙倆錢。”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蹬著車子走遠了。
哪有這樣的采訪對象!安穎急得直跺腳。她失望地回到報社,滿懷內(nèi)疚地向領(lǐng)導(dǎo)“請罪”。領(lǐng)導(dǎo)卻笑著說:“你別灰心,別說你這個新記者采訪不到他,就是一些資深的老記者也難以采訪到白大爺。你也不要內(nèi)疚,這完全是我們意料之中的事?!?/p>
安穎不服輸?shù)男愿裼诛@現(xiàn)出來了,她要向比她還要倔強的白大爺挑戰(zhàn)!于是,她向領(lǐng)導(dǎo)請示,她要耐心地采訪白方禮,由表及里,走進他的心靈深處!后來的幾次斷斷續(xù)續(xù)的采訪,還是不盡如人意。
一晃兩年過去了,有一天,安穎終于得到了能與白方禮坐下來長聊的機會。然而這次采訪還是不成功的,這不是白方禮的原因,完全是她自己的原因。那一次,白方禮累倒了,到醫(yī)院一查,身患多種疾病。當安穎來到他的病床前時,老人掙扎著說:“閨女,你多次要采訪我,可一次也沒能完整地采訪我,我現(xiàn)在病倒了,我是有時間了,但我心里急啊,我這一躺下,可能再也沒有力氣騎三輪車了,學校里的那些娃兒們也不知道現(xiàn)在嘛樣了。如果你有機會去見他們,你幫我了解一下他們的情況。你就告訴他們,白大爺要看一段時間的病,等我病好了,我再去蹬三輪車,給娃兒們掙錢去,你要他們一定好好學習……”
老人掙扎了好一陣才說完這些話,耗去了不少力氣。他咳嗽了幾聲,接著閉上眼睛靜息了好一陣,這才恢復(fù)了元氣。令他奇怪的是,坐在旁邊的安穎竟然沒發(fā)聲,他睜眼一看,這個小姑娘的臉上早已淌滿了淚水……
安穎不知道那天是怎么離開醫(yī)院的,她的身子雖然離開了,但心卻落在了白大爺?shù)牟〈睬?。此后,無論白方禮是在醫(yī)院里,還是在他的兒女們家中養(yǎng)病,安穎都會隔三岔五地去看望他。白大爺?shù)牟r好時壞,安穎的心也隨著白大爺病情的變化時起時落。
就在此前的幾天,她還剛剛看望過白方禮,沒想到,此一別,竟遠隔了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