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理論和實踐

我在卡積沙斯（Kjelsas）的斯里烏斯維恩（Siriusveien）的工作如期進行著。我換下了幾扇窗戶、鋪好了地板、干了一些其他的零活兒。在這個季節(jié)，房屋的主人并不使用戶外區(qū)域，而且他們?nèi)送玫?，他們允許我將剩下的工作推后幾天。這樣，我就有時間計算彼得森家閣樓改建的報價了。

這次現(xiàn)場勘察進行得不錯，我檢查到了一切該注意的地方。我還調(diào)整了自己的視角，試圖讓圖紙和我眼前所見的實物更加一致。有時我只需看一眼施工現(xiàn)場就知道二次造訪是不可避免的了。我得再來一趟才能把一切都盡收眼底。要想在這樣規(guī)模的項目中中標，你就必須對工程有個全面的了解，并且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這是非常關(guān)鍵的。這個項目的總費用會超過100萬挪威克朗，單單木工項目就需要600～700個工時。如果我計算失誤，開價過低，那么我自己的成本就會變得很高。如果我開價過高，那么我就不可能攬到這個活兒。

建筑師已經(jīng)詳細描述了工程內(nèi)容，并預(yù)估了這個項目主體部分所需的建材數(shù)量。但這份資料缺乏細節(jié)，如從這段就能看出：“墻面和天花板抹灰泥、上底漆、涂兩層涂料，實木地板清潔并上油。兩扇78厘米×160厘米的威盧克斯（Velux）天窗，兩扇55厘米×78厘米的威盧克斯天窗。玻璃窗襯石膏板，浴室內(nèi)部裝飾采用宜家產(chǎn)品。”諸如此類。圖紙和施工說明書都語焉不詳，如果依樣畫葫蘆，很可能會出問題。

我可以現(xiàn)在就提及需要額外施工的內(nèi)容，并說明這些內(nèi)容是施工說明書中沒有的，因此不包括在報價中。我也可以不提醒他們，不拿出這份清單，不過這樣做似乎有點陰險。

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詳細說明我的報價包括哪些內(nèi)容，但我也不能過于細致。如果我為此花費了太多時間，我也將面臨風險——我有可能是在白白給他人提供免費咨詢。我有過許多次這樣的教訓——我的報價和細節(jié)描述被轉(zhuǎn)交給接到那份工作的其他公司。

對于這樣一個有四位承包商參與投標的項目，每個承包商在中標前都已經(jīng)花費了大量時間。如果我們來粗略地計算一下，就能更清晰地說明這一點。

假設(shè)四位承包商分別用了4天時間（總共是16個工作日）計算報價。這四位主承包商得從他們的分包商那里獲得報價。假設(shè)他們各自有五個分包商，每個分包商承擔下列工程之一：泥瓦、電氣、采暖通風和空調(diào)、管道、粉刷和裝飾工程。

如果四個主承包商每人都有五個分包商，那么一共有20個分包商。再如，每個分包商花一天時間準備投標，包括現(xiàn)場勘測在內(nèi)，那么一共就需要20天。五個主承包商所需的工作日共計16天，二級分銷商則需要20個工作日。因此，在施工圖紙和說明書都已經(jīng)做得很完善的前提下，像這樣的一個項目，需要36個工作日的時間來準備競標。

如果1個工作日按照8小時來計算，那么總共需要288個小時。如果將288個小時乘以每小時500克朗的計時工資，那么稅前的招標成本總計達到14.4萬挪威克朗。

當有四家公司參與競爭時，那么中標的概率是25%，正常情況下，你平均得參加四次這樣的招標才能中一次標。

為了得到這樣一份工作得耗費14.4萬挪威克朗，或者288個工時。為此要付出的勞動還真不少。

招標圖紙和施工說明書是最基本的，因為它們列出了工作內(nèi)容。正如人們所說，文字是基礎(chǔ)。建筑師和工程師提供了這些文件，而我根據(jù)這些文件做出預(yù)算。從表面上看，似乎他們的工作比工匠的工作更重要，更有難度。如果工頭覺得缺乏相關(guān)描述，那么他就難以給出合適的報價，并避免和客戶發(fā)生沖突或矛盾。

有時，當麻煩出現(xiàn)時，建筑師便會退到一旁，他們希望客戶和工頭自行解決問題。也許在客戶看來，建筑師的方案設(shè)計得更加合理?；蛟S在紙上看著不錯，但如果缺乏具體描述，那么實際操作起來會很昂貴，會出現(xiàn)客戶預(yù)算之外費用，甚至會出現(xiàn)愚蠢的錯誤或缺陷。

建筑師和工程師越來越不重視實用性，不重視和工匠交流的價值。比如，在實際施工方面，工匠會給他們帶來更多啟發(fā)。但其實這些建筑師和工程師的職業(yè)經(jīng)驗在萎縮。

無論這是否出自建筑師或工程師的初衷，由此造成的影響都是相當大的。我認為，這是他們職業(yè)生涯的重大問題，但他們卻能絲毫不受任何影響，就因為他們比工匠擁有更高的威望。當然，如此斷言很難得到他們的認可，但我認為，很多建筑行業(yè)中的實際施工人員都會同意我上面的觀點。

在一個理論變得越來越重要的社會中，的確會出現(xiàn)理論概念比實際操作更重要的判斷。理論概念是干干凈凈的，而實際操作是骯臟和不精確的。理論往往是完美無瑕的，直到你試圖將理論付諸實踐時才會出現(xiàn)種種問題。而人為的錯誤和建材的缺陷會讓問題雪上加霜。圖紙出錯的可能性非常低，畢竟那只不過是一些線條：干凈、簡約、無可挑剔?？蓪嶋H施工幾乎與之完全相反。

說起來很奇怪，每次我投標時都會想到這些事情。雖然我寧愿只考慮具體施工時要做的事，但現(xiàn)實卻讓我不得不成為心理學家、社會學家、人類學家和歷史學家，此外還得做好我自己：一個對微觀經(jīng)濟學和法律有些許了解的工匠。

粗略簡單的招標文件也會導致顧客將不同承包商相互比較，仿佛拿蘋果和梨相提并論。不同的承包商有不同的思考方式，因此他們對工程描述的理解也是不同的。說不定我的一位競爭對手對項目的解讀沒有我細致深入，但他仍然中標而我卻出局了。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并不會給我?guī)砝?，所以如果這份工作最終產(chǎn)生更多的額外開支，由此導致客戶和我的競爭對手發(fā)生沖突，也不能給我?guī)硎裁窗参俊?/p>

熟練的承包商和提供低價的公司一起競爭，低價是那些公司爭取到項目的唯一途徑。財務(wù)問題往往是比較的最終依據(jù)，其重要性超過了專業(yè)技能和工作質(zhì)量等衡量因素。這樣的低價競爭給建筑市場的運作帶來了重大影響。

在每一個工作年度中，承包商們都會交換許多故事，如新建的浴室不得不拆除、大規(guī)模的拆卸和重建等。還有一個常見的事是業(yè)主會讓承包商再去他家重新評估項目，但問題在于，那個項目是其競爭對手做的，而且已經(jīng)完工。業(yè)主會問他們是否能重新裝修。重修別人已經(jīng)完成的工程，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如果糟糕到需要徹底重裝整個浴室，那會更令人難受。我聽到最多的事情是：某個木匠同行擅自拆除了房屋的重要構(gòu)件，結(jié)果損壞了房屋的承重結(jié)構(gòu)，留下了安全隱患。

糾正自己的錯誤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我希望那些都是小錯誤。但是，如果你接到一個你無法保證施工質(zhì)量的工作，那就是在砸自己的飯碗。學徒時期，每當我做了蠢事，我的老板總是叫我放輕松。而在一切都順風順水時，他反而會比我搞砸的時候更加嚴厲。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做得不好就要承擔責任，做得好就能期待表揚。尋求幫助并不丟臉，關(guān)鍵是把事情做好。承認錯誤難免會讓自己覺得羞恥，但改正錯誤也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并能收到很好的成效。有時我會缺乏耐心，一旦發(fā)生了我不喜歡的事情，我就會大為光火。在那樣的時刻，我需要冷靜下來，并向別人道歉。我的前老板言傳身教，給我做了榜樣，讓我明白該如何做事。我一直記得他說的話，并且還常常套用他的理論。盡管我未必能時時恪守自己的原則，但這并不能說明那些原則是錯誤的。

我的前老板常說，既然錯了，就該道歉。因此，當我意識到自己的某一行為不妥時，我會立即道歉。如有必要，我會竭力補救我犯下的錯誤，只要我能發(fā)現(xiàn)這些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