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藝術裝點小說
描述賈府奢侈的家具陳設自然會涉及繪畫與卷軸,通常刻畫中會帶有全局性的敘述目的。誠如張冠印所指出的,強調這些繪畫的文學作用,是基于這樣的事實,即盡管曹雪芹提到的畫家在歷史上實有其人,但是圖畫本身卻是虛構出來的。[1]圖畫的名字通常起到深化小說情節(jié)的作用。例如,在第五回中男主人公賈寶玉夢游太虛幻境時觀看過的特別重要的一系列圖畫,描述的是隸屬于所謂“薄命司”的一群年輕女子,圖畫描繪的是她們的悲劇發(fā)展及她們最終在外力影響下逐漸從大觀園分出去的情形。在觀看這些圖畫時,寶玉獲準預知他的堂姐妹、表姐妹——她們構成了十二釵中的絕大多數(shù)——的悲劇命運;每個女孩的將來都用一首詩與一幅畫加以說明。通過這種詩與可視藝術的結合,一系列令人費解的謎出現(xiàn)了。讀者在小說開頭就意識到了主要情節(jié)線索。
有效地利用繪畫作為預示情節(jié)發(fā)展的線索,是一種不言而喻而且行之有效的文學技巧。然而針對曹雪芹對藝術的征用,尚有不同的解讀。張冠印等學者指出,曹雪芹對藝術作品的有效利用,表明作者在中國文化領域的顯著成就的同時,也使他得以進一步加強賈惜春、賈探春和薛寶釵等三個女孩兒的形象塑造。[2]另有一些學者,比如靜軒指出,《紅樓夢》表明曹雪芹“對中國傳統(tǒng)的工藝、繪畫等也十分鐘愛”。[3]關于該情況,王毅指出,曹雪芹對藝術珍品和園林設計的精心刻畫,一方面起到標明賈府高度特權的地位;另一方面是為了“完善對每一個居住者氣質的刻畫,并起到規(guī)范美學風格的作用”。[4]
本章論證繪畫與藝術還在一個更深、更抽象的層面上起作用。通過呈現(xiàn)大觀園圍墻的可滲透性、圍墻內不真實的純潔生活及其衰敗的不可避免性,說明繪畫與藝術在表現(xiàn)十二釵的悲劇逐漸增強的過程中起到最終的象征作用。繪畫與藝術在表現(xiàn)烏托邦的破滅這一宿命的悲劇時起到關鍵作用。藝術與藝術過程不僅有助于人物性格塑造,或者有助于進一步論證曹雪芹的民族主義天才,而是作為關鍵的方法,借助它們,與世隔絕、完美無瑕的大觀園生活走向解體的悲劇被推進到不可避免的結局:降低身份去和真實世界相混合。貫穿小說始終,作者都有規(guī)律地充分利用“藝術”創(chuàng)造幻象,以表達上層社會“性別隔離”的慣常做法,并證實女性世界的圣潔與受庇護的暫時性。[5]
曹雪芹借助繪畫與其他藝術形式刻畫“性別隔離”,這與小說中最主要的情節(jié)展開場所大觀園立即聯(lián)系到一起。在中國精英階層的美學慣?;顒又?,藝術品與園林設計是緊密相聯(lián)的,這表明大觀園與藝術品的關聯(lián)絕非偶然。王毅將賈府的室內裝飾與大觀園相聯(lián)系,他說:“居住藝術不僅是整個園林藝術重要的組成部分,而且也代表了園林藝術長期歷史發(fā)展的成果?!?sup>[6]本章說明,大觀園與藝術的聯(lián)系對于理解“性別隔離”的失去方面意義至關重要;而“性別隔離”則是構成小說悲劇效果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