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志詩二首

這兩首述志詩，表現(xiàn)了詩人對過去屈從時勢、參與世事而給自己帶來災(zāi)禍的深切痛悔，著重向世人表明自己決意脫離險惡政治和世俗社會，到美妙清靜的大自然中去隱居修道的信念。詩中充滿了幻想憧憬，流露出對新生活矢志不渝的期待。有人認為本詩作于獄中，只是一種推測。

其一

潛龍育神軀^[1]，濯鱗戲蘭池。延頸慕大庭^[2]，寢足俟皇羲^[3]。慶云未垂降^[4]，槃桓朝陽陂^[5]。悠悠非我儔，圭步應(yīng)俗宜^[6]。殊類難遍周^[7]，鄙議紛流離^[8]。軻丁悔恡^[9]，雅志不得施。耕耨感寧越^[10]，馬席激張儀^[11]。逝將離群侶^[12]，杖策追洪崖^[13]。焦朋振六翮^[14]，羅者安所羈？浮游泰清中，更求新相知。比翼翔云漢，飲露食瓊枝。多謝世間人，夙駕咸驅(qū)馳^[15]。沖靜得自然^[16]，榮華何足為？

【翻譯】

潛伏的龍養(yǎng)育神靈的身軀，

洗濯龍鱗來到蘭池中游戲。

伸長脖子企慕大庭氏遠古時代，

縮起龍腳等待伏羲氏至德之世。

吉祥的彩云還沒有降臨到下界，

神龍在朝陽的池沼里徘徊游弋。

遙遠的大庭、伏羲不與我們在一起，

神龍移動半步來跟世俗適應(yīng)相宜。

不同物類實難與世俗處處合拍，

卑鄙的議論便紛紛散布流離。

坎坷的遭遇使我面對悔恨，

高雅的志向不能得到展施。

耕種的勞苦使寧越感悟而求仕，

馬鞍當(dāng)坐席使張儀受辱而激勵。

我發(fā)誓要遠遠離開人群伴侶，

加鞭策馬把洪崖先生追隨。

焦朋鳥振奮起堅強的翅膀，

張網(wǎng)捕鳥的人哪能把它拘羈！

遨游在遼闊無垠的太空，

再去尋求新的知己。

展翅比翼翱翔在天河邊，

九霄云外比翼雙飛，

吸風(fēng)飲露服食在瓊樹枝。

多多告謝世俗間的人們，

及早駕車和我一起飛馳。

沖淡虛靜，能夠獲得自然歸宿，

榮華富貴又有何為？

其二

斥擅蒿林，仰笑鸞鳳飛^[17]?？簿苷?，神龜安所歸^[18]？恨自用身拙，任意多永思。遠實與世殊^[19]，義譽非所希。往事既已繆^[20]，來者猶可追^[21]。何為人事間，自令心不夷？慷慨思古人，夢想見容暉。愿與知己過，舒憤啟幽微。巖穴多隱逸，輕舉求吾師。晨登箕山嶺^[22]，日夕不知饑。玄居養(yǎng)營魄^[23]，千載長自綏^[24]。

【翻譯】

小麻雀專在矮樹叢里活動，

卻仰面嘲笑天空中的鳳凰。

破水井是蜉蝣青蛙的住宅，

神龜怎能歸宿到這種地方？

我恨自己處世笨拙，

任意自在的生活常常令我向往。

遠離人世實際與眾不同，

世俗的道義榮譽不是我的希望。

過去的事既然已經(jīng)錯誤，

把握未來，還可改弦更張。

為什么要在世俗的人事中間，

使自己的心情不能平靜安詳？

我情懷慷慨地思慕古代的高士，

夢想見到他們的光輝形象。

只盼望同知己相遇交游，

一起抒發(fā)幽憤，傾吐隱秘衷腸。

在山巖洞穴里常有隱士居留，

我將輕身飛去尋求我的師長。

早晨登上許由、巢父隱居的箕山，

到傍晚也不會知道饑餓發(fā)慌。

隱居幽處，頤養(yǎng)精神，

千年萬載，身心安康。

注釋

[1]潛龍：潛伏的龍，詩人自喻。

[2]大庭：古代傳說中的帝王名。

[3]皇羲（xī西）：即伏羲，古代傳說中的帝王名。相傳他制作八卦，教民捕魚、畜牧。

[4]慶云：五色云，古人把它當(dāng)作祥瑞之氣。

[5]槃（pán盤）桓：徘徊。陂（bēi碑）：池塘。

[6]圭：借為“跬（kuǐ愧上聲）”，半步。此字原缺，此據(jù)戴明揚校補。

[7]殊類：不同物類，指自己與世俗人們不是同類。

[8]流離：紛繁的樣子。

[9]軻：同“坎坷”，道路不平坦。比喻不得志。恡：同“吝”。

[10]“耕耨（nòu）”句：寧越：戰(zhàn)國時越國中牟（今河南省鶴壁市西）人。越先從事農(nóng)耕，覺得種地太勞累了，問他的朋友：“怎樣才能免除這種勞苦呢？”他的朋友說：“沒有比讀書更好的辦法，學(xué)習(xí)三十年就可以如愿了。”寧越說：“讓我用十五年吧。別人休息，我不敢休息；別人睡覺，我不敢睡?！笔迥旰螅瑢幵浇K于成了周威公的老師。事見《呂氏春秋·不茍論·博志》。耨：鋤草。

[11]“馬席”句：蘇秦為了激怒張儀，讓他去秦國謀求相位，便讓他坐在馬鞍的墊子上，以此羞辱他。事見《藝文類聚》六九引《史記》。張儀（？—前309）：戰(zhàn)國時魏國人。曾任秦惠王相，以連橫的策略破壞了蘇秦的六國合縱的盟約，使六國紛紛服從秦國。秦武王時，因不受信任，便離秦去魏，任魏國相。

[12]逝：通“誓”。

[13]洪崖：傳說中的仙人名，相傳他在唐堯時已三千歲。

[14]焦朋：鳥名，鳳凰之類。

[15]夙（sù素）駕：早起駕車出行。

[16]沖靜：淡泊寧靜。

[17]“斥（yàn雁）”二句：《莊子·逍遙游》載，大鵬鳥乘著旋風(fēng)直上九萬里的高空，向南飛往南海。斥譏笑它說：“它要到哪里去呢？我騰躍而起，不過幾丈高就落下來，在蓬蒿叢中飛來飛去，這也是盡了飛躍的能事，而它還要飛到哪里去呢？”斥：池澤中的小麻雀。斥，小澤。此用其事，以鸞鳳自喻，指出低能無志小人竟譏笑高尚的志士，以見其不自知。

[18]“坎井”二句：坎井：壞了的井。蝤（yóu油）：蜉蝣。成蟲常在水面上飛行，壽命很短，只有幾小時至一星期左右?！肚f子·秋水》載，一口壞井里的青蛙對東海的神龜說：“我這里很快樂，只要一壑水，橫跨壞井，快樂極了，你來不來？”神龜左腳浸踏入井去，右膝就卡住了。此用其事。

[19]遠實：遠離實際?！兑住っ韶浴废笤唬骸袄芍?，獨遠實也。”是說困于蒙昧的悔恨，就是脫離實際。此用其意。

[20]繆：通“謬”，錯誤。

[21]“來者”句：《論語·微子》說：“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22]箕山：在今河南省登封市東南，又名許由山，傳說為堯時隱士許由隱居之處。

[23]營魄：魂魄，精神。

[24]綏（suí隨）：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