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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文集(套裝共20冊) 作者:(法)維克多·雨果 著,bull 編 張秋紅 ,杜青綱 ,呂永真 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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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認為她不幸的,因為她周圍的一切都說明她很幸福。她戴著金項鏈,穿著大紅裙子。出門時,眾多的仆人在她經過時都躬身致敬,溫順的侍從則在她腳下鋪上地毯。但是人們在她那十分寶貴的隱居所里卻根本見不著她。她可以在那兒哭泣而丈夫卻聽不見……我就是這個不幸的女人,一位可敬的男人、一位高貴的伯爵的妻子,一個其微笑像刀扎我心似的孩子的母親。

——馬圖林:《伯特倫》

你是知道的,一位母親的心,是一顆永遠痛苦的心。

——亞歷山大·蘇梅

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剛剛度過一個不眠之夜,白天也迷迷糊糊的。她半躺在沙發(fā)上,回想著不潔的歡樂所留下的苦澀,回想著在毫無幸福的歡樂和無可慰藉的痛苦中耗盡生命的罪惡。她想到穆斯孟德。從前,她心存罪惡的幻想,把他想象得如此迷人,而現在,她已看透了他,透過他的肉體看清了他的靈魂,所以覺得他是那么的可憎??杀呐嗽诳奁?,并不是因為受到欺騙,而是因為再也無法受人欺騙了。她并不是因為悔恨,而是因為遺憾而哭泣。因此,她的眼淚并不能使她得到安慰。正在這時,房門開了,她匆忙擦干眼淚,因被撞見而怒氣沖沖地扭過身來,因為她已吩咐過不要打擾她。一見是穆斯孟德,她的怒氣變成了恐懼,但看見自己的兒子弗烈德里克陪著他來,也就不害怕了。

“母親!”中尉大聲說,“您怎么來這兒了?我還以為您在卑爾根哩。我們的那些美麗的女士們是不是又時興踏青了?”

伯爵夫人熱情地擁抱了弗烈德里克,但后者像所有寵壞了的孩子一樣,反應卻很冷淡。這也許是對這位不幸女人的最痛心疾首的懲罰。弗烈德里克是她的寶貝兒子,是這個世界上她無私愛著的唯一的人,因為在一個墮落的女人身上,即使她已不像個妻子,但仍留著某種母愛。

“我的兒子,我看見了,您一得知我在特隆赫姆,便立即趕來看我?!?/p>

“哦!上帝,不是的。我在要塞厭煩得很,便跑到城里來,碰上了穆斯孟德,他便領我來了?!?/p>

可憐的母親深深地嘆了口氣。

“對了,母親,”弗烈德里克繼續(xù)說,“我很高興見到您。您對我說說,哥本哈根仍舊時興緊身外套下擺上系粉紅飾帶結嗎?您想到為我?guī)б黄磕欠N茹旺斯油嗎?可以增白皮膚的。您沒有忘記給我?guī)ё钚碌姆g小說,還有我要您帶給我的配火紅上衣的純金飾帶吧?還有那種現在大家用來插在卷發(fā)下面托著卷發(fā)的小梳子,還有……”

可憐的女人除了她在這世上唯一的愛之外,什么也沒帶給自己的兒子。

“我親愛的兒子,我病了,很難受,沒法考慮您的喜好?!?/p>

“您生病了,母親?那現在感覺好些了嗎?……對了,我那群諾曼底狗好嗎?我敢打賭,全都忘了每晚用玫瑰香水替我的長尾猴洗洗了。您看著吧,我回去時,我那只比爾保鸚鵡準定死了……我不在家,誰都不管我的寵物。”

“至少您母親思量您,我的兒子?!蹦赣H哽咽著說。

即使此時正是毀滅天使把罪惡靈魂打下十八層地獄的嚴重時刻,他也會對此時此刻伯爵夫人正在承受痛苦的心表示憐憫的。

穆斯孟德在屋角竊笑。

“弗烈德里克公子,”他說,“我看得出,鋼劍是不想在鐵爐中生銹的。您不打算在孟哥爾摩的塔樓里失去哥本哈根沙龍里的良好傳統。但是,請您告訴我,這種茹旺斯油、那些粉紅飾帶結和那些小梳子有什么用?如果孟哥爾摩塔樓里的那座唯一的女性堡壘攻克不破,那您這些圍城的玩意兒又有何用?”

“說實在的,她是攻克不破的!”弗烈德里克笑嘻嘻地說,“的確,如果說我失敗了,那察克將軍也會失敗的。不過,一座沒有缺口、戒備森嚴的要塞又如何能攻得下來呢?那姑娘用修女頭巾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個脖子,長袖把胳膊遮得一絲不露,只有臉和手證明她不像毛里塔尼亞皇帝那么黑,叫我如何下手呢?我親愛的老師,您也會束手無策的。相信我吧,只要‘羞怯’嚴防著,要塞是拿不下來的。”

“這話不假!”穆斯孟德說,“不過,如果不只是用些‘小小殷勤’去封鎖,而是用‘愛情’去沖擊,那‘羞怯’不就舉手投降了嗎?”

“枉費心機,親愛的?!異矍椤_已潛入要塞,但卻充當了‘羞怯’的援軍?!?/p>

“啊,弗烈德里克公子,這倒新鮮?!異矍椤谀贿叀?/p>

“穆斯孟德,誰告訴您‘愛情’在我一邊了?”

“那在誰的一邊?”穆斯孟德和伯爵夫人異口同聲地嚷道。伯爵夫人一直在靜靜地聽著,但中尉的話剛剛使她想起了奧爾齊涅。

弗烈德里克正要回答,并已準備把昨晚那夜間對話添油加醋地描繪一番,突然想到決斗規(guī)則禁止張揚,便斂起笑容,一臉尷尬。

“真的,”他說,“我不知在誰那一邊……也許是在一個什么鄉(xiāng)巴佬那邊……什么仆人那邊……”

“是守軍士兵吧?”穆斯孟德哈哈大笑地說。

“怎么,兒子!”伯爵夫人也嚷道,“您肯定她愛上了一個農民、一個仆人?……您要真能肯定就太好了!”

“哎!毫無疑問,我能肯定。他不是守軍士兵,”中尉神情不悅地補充說,“但我對我說的滿有把握,因此我求您,母親,縮短我在那該死的城堡里的非常無用的流放吧。”

伯爵夫人得知姑娘的墮落,臉上綻開了笑容。奧爾齊涅·蓋爾登留急著去孟哥爾摩,在她的腦子里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猜想。她把這一功勞算在了自己兒子的身上。

“弗烈德里克,一會兒詳詳細細地把艾苔爾·舒瑪赫的愛情故事說給我們聽聽。這我并不驚訝,粗人的女兒只配愛一個鄉(xiāng)巴佬。您暫時別詛咒那座城堡,是它昨天使您榮幸地看見某個人物主動想方設法要結識您嗎?”

“什么!母親,”中尉睜大了眼睛問,“什么人物?”

“別開玩笑了,兒子。昨天沒有人去拜訪您?您看,我消息很靈通?!?/p>

“真的,比我靈通,母親。如果我昨天除了看見那些古老塔樓檐下的怪獸面飾之外,還見過其他面孔,那才叫見鬼了哩!”

“怎么,弗烈德里克,您沒見到任何人?”

“誰也沒見到,母親,真的!”

弗烈德里克忽略了他那古堡的決斗對手,但卻遵守著決斗的保密規(guī)則,再說,那鄉(xiāng)巴佬也能算個人物?

“什么!”母親說,“總督的兒子昨晚沒去孟哥爾摩?”

中尉縱聲大笑。

“總督的兒子!真是的,母親,您不是在說夢話就是在說笑話?!?/p>

“都不是,兒子。那昨天是誰在值勤?”

“是我,母親?!?/p>

“那您壓根兒就沒見到奧爾齊涅男爵?”

“沒有。”中尉又說。

“好好想想,兒子,他可能匿名潛入,您又從未見過他,因為您是在哥本哈根長大的,而他是在特隆赫姆養(yǎng)大的。您好好想想,大家都說他很任性,思想很活。兒子,您肯定誰都沒有看見?”

弗烈德里克遲疑片刻。

“是的,”他大聲說,“誰都沒有看見!別的事我不能說?!?/p>

“這么說,”伯爵夫人又說,“男爵想必是沒有去孟哥爾摩?!?/p>

穆斯孟德起先同弗烈德里克一樣驚奇,一字不漏地注意聽著。這時,他打斷伯爵夫人。

“尊貴的夫人,請允許我插一句……弗烈德里克公子,請告訴我,舒瑪赫的女兒愛上的那個仆人叫什么名字?”

他又把問題重復了一遍,因為弗烈德里克有一陣變得若有所思的,沒有聽見他的問話。

“我不知道……或者說是……是的,我不知道?!?/p>

“公子,那您怎么知道她愛一個仆人呢?”

“我這么說了嗎?一個仆人?是呀!是的,一個仆人?!?/p>

中尉的處境越來越尷尬。這番審問,由此產生的聯想、緘口不言的義務,使他亂了方寸,真怕控制不住自己。

“說真的,穆斯孟德大人,還有您,我尊貴的母親,如果審問的癖好成了時髦,那你們兩人就互相問著玩去吧??晌?,再沒什么可告訴你們的了?!?/p>

他突然打開門,不見了,讓屋里的兩人陷入了猜想臆斷的深淵。他疾步走到院子里,因為他聽見穆斯孟德在喊他回來。

他騎上馬,奔向港口,想乘船回孟哥爾摩,想著也許還能在那兒見到那個陌生人,是他使最輕佻的首都中的頭腦最膚淺的一個人深刻思索起來。

“假如真的是奧爾齊涅·蓋爾登留,”他琢磨,“那么,我可憐的烏爾麗克……不,不可能有那么傻的人,放著權可傾國的首相的富有千金不要,卻偏偏去愛一個欽犯的窮閨女。不管怎么說,舒瑪赫的女兒可能只是他的一個嗜好,這并不能阻止他在有了妻子的時候,同時再擁有一個情人,而且這是挺高雅的事。不,那不是奧爾齊涅??偠降膬鹤硬粫┮簧砥凭o身衣的,還戴著那根風吹雨淋、沒有扣環(huán)的舊羽毛飾!還有那都可以做帳篷用了的大氅!而且,頭發(fā)亂蓬蓬的,既沒有梳子也沒有發(fā)卷!那雙鐵馬刺的靴子,沾滿了泥土灰塵!真的不可能是他。托爾維克男爵是丹布羅格騎士團騎士,而那個陌生人什么榮譽勛章都沒有戴。如果我是丹布羅格騎士團騎士的話,我覺得我會戴著勛章鏈睡覺的。哦,不!他連《克列麗》都不了解。不,他不是總督的兒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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