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害

“科技始終來自人性”，是那年ㄆ^[3]心目中最佳的企業(yè)口號?；蛘吒_的說法是，這一行字詮釋了科技完美掩飾卻也一瞬間曝光了人性。那是值得深究的辯證嗎？ㄆ說了一個職場上真正傷害的故事。真實的故事。

H是ㄆ的直屬上司，換個比較不緊張的說法，只有二個成員的小單位里，不過先來后到、資歷深淺的差別。ㄆ坦陳那段時日執(zhí)迷的想法，以為轉換跑道就是勵志書籍提供的一劑鴉片：可以打開另一扇風景，增加若干公克靈魂的重量。面試時H不設防的親和力、直樸的言語加深了看待新職的玫瑰色鏡片的厚度。前半年的合作很愉快，因為他們是魚缸里唯有的兩條魚，很容易找到、調適彼此和諧共存的方式。職務并不繁重，他們聊星座、命盤，打碎人際冰層最有力的鐵錘；交換求學與職場經(jīng)歷，搜尋彼此人脈的交集點，數(shù)字統(tǒng)計不是說平均每隔六個人，我們就能連接上認識的人？所謂隔島躍進，世局如星空。嚴肅一點，各自表述對某一部電影、某一本書、某個搖滾樂團或創(chuàng)作者、某個政黨的喜憎與感想，像回到了大學社團時光。他們一同出國出差了幾次，最遠飛越太平洋，到了狂歡節(jié)才過的炎陽城市，彼此設定不重疊的行程，早出晚歸，不告訴對方在老城區(qū)發(fā)現(xiàn)幾棵散發(fā)奇香的百年大樹，最后一天才拖著行李在柜臺前會合去機場。他們共同的底線，個人私領域的最核心不觸碰，那是工作單位與親屬單位的分界，前者可以篩檢、創(chuàng)造、翻新，后者無從揀擇。

兩人隱隱察覺那單位畢竟是階段性的存在，所謂的專業(yè)沒有不可替代?；蛟S源于那惘惘的威脅，H有幾次特別強調自己在這行業(yè)的廉潔，ㄆ記得談話時H人中的汗珠西曬里正是廣告詞的晶瑩剔透。造型古怪的辦公大樓有部分的弧形，當然又是帷幕玻璃，下午的百葉窗阻隔了光害卻擋不了熱氣入侵，那些白襯衫黑或深藍西褲、規(guī)矩得就是活在框架里不踰矩一分的群體，于冷氣與熱氣交混里如同飄蕩的幽靈。幾層辦公室里有什么不可挽的變動確實是在發(fā)生，H變得陰沉、尖刻且易于遷怒；ㄆ自嘲看似臨大事而鎮(zhèn)定其實是笨拙不知應對、默默承受H的前恭后倨。

H離職后，ㄆ處在倒數(shù)計日或者提前也遞辭呈的掙扎。有一日，在與H共享的桌面計算機的檔案夾發(fā)現(xiàn)一個代號無奇的檔案，一封電子信的底稿，H向其同業(yè)摯友吐苦水，卻三分之二篇幅以相當蔑視的口吻夾議夾敘ㄆ的言行，包括性向、年紀、外貌，不能不說是極惡毒卑鄙的詆毀了。

“我應該當它是一篇掌上小說或寓言嗎？”ㄆ冷靜看著屏幕如同看著一面冒著人性本惡的沼氣的黑水潭，想到與H堪稱和諧的同事時光，想到年輕時記下的尼采句子：“當你凝視著深淵時，深淵也凝視著你。”遲疑了兩天，ㄆ告訴自己即使挫敗也要做個健康的正常人，遂精神勝利法的按下鼠標，刪除那檔案，除魅H那黑水潭。

黃雀在后，數(shù)月后，一日H的空桌子上出現(xiàn)一疊A4，打印著隔桌另一單位的新進者過去三個月所有的私人電子信。絕非無心的錯放，ㄆ遙望辦公室一角的人事部那總是修道人打扮、笑嘻嘻的主管，背脊一懔，奧威爾的“老大哥”從未死過。一邊辦辭職手續(xù)，ㄆ一邊上色情網(wǎng)站復制雜交派對、人獸奸、雞奸、SM、皮革控、金發(fā)豪乳高跟鞋、口交、大陽具、性玩具的圖片寄發(fā)電子信，心想：假道學的臭老B讓你一次看個飽。

木心寫過：“曾經(jīng)良善到可恥，我不再良善到可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