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拙文的一點補正——兼答陳漱瑜先生
《文匯讀書周報》10月22日刊出我的《呈請查處“墮落文人”韓石山?》一文(《文學自由談》第6期刊出時承編者給標題加上“關(guān)于……的隨想”字樣)以后,接到久未通音的許良英先生一封信,指出我談許紹棣事“與事實稍有出入”。他是我尊敬的老同志,40年代后期曾是浙江大學中共地下黨組織負責人,后長期從事自然辯證法和有關(guān)愛因斯坦的研究,做人為文,有浙東人、共產(chǎn)黨和真正學者的三重認真。他在信中說:
許紹棣是我的同村、同宗,輩分比我高一輩,比我大20歲,與我從未有個人交往,而且他走的人生道路與我正相反,他的許多劣跡我永不能忘懷。
他1900年生,1924年畢業(yè)于復(fù)旦大學商科。大學時曾兼任上海《民國日報》副刊《覺悟》編輯。1925年到廣州,任國民革命軍后方總政治部秘書。1928年任浙江省立高級商業(yè)學校校長,同年任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執(zhí)行委員兼宣傳部長?!熬乓话恕笔伦兒?,任蔣介石行營(專為剿共而設(shè)立)秘書兼設(shè)計委員。1933年希特勒攫取德國政權(quán),許紹棣被派往德國、意大利考察法西斯“業(yè)績”。1934年開始任浙江省教育廳長,長達十余年。他呈請通緝魯迅,是在1930年。1930年2月,魯迅參與發(fā)起中國自由大同盟,許紹棣即以國民黨省黨部名義向南京國民黨中央政府呈請通緝魯迅。
所說“與事實稍有出入”,是我把許紹棣以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名義向南京政府呈請通緝魯迅,誤記為他個人呈請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干的事了。這個出入不能算小,全怪我只記住許紹棣曾任的“行政職務(wù)”(省教育廳長),對他在國民黨內(nèi)的職務(wù)、級別,先后的調(diào)動升遷,以及那樁公案所涉及的體制層級沒有弄清;以后一旦要就歷史問題發(fā)言,當注意研讀各個時代的“百官志”
一類機構(gòu)人事職銜記錄。
我原來只是想,過去所見許紹棣的詞條沒有如此詳盡,抄下來可供有關(guān)學者參考。轉(zhuǎn)錄過程中卻發(fā)現(xiàn),這個許紹棣由從文而改從政,由革命而變成反革命,他的人生道路也頗值得深思??上覀兇蟾挪豢赡苤赖酶唷=K其一生的行狀,似乎“名標青史”的只剩下呈請通緝“墮落文人”魯迅,以及攪散郁達夫婚姻家庭這兩樁丑聞了。
我現(xiàn)在也還弄不清他后來所任官職高低,是不是因呈請通緝魯迅而得到晉升;但有一點很清楚,就是他在遠去納粹德國“考察”之前,甚至在希特勒上臺(1933年)前三年(1930年),就干出了與法西斯如出一轍的勾當,可見國民黨反動派及其忠實打手,正如郭沫若指斥的,是不折不扣的“法東斯”。行文時,依照與國民黨斗爭時的習慣,稱之為“黨棍”,一點沒有委屈他。
就是在這個意義上,拙文以為應(yīng)該“跟國民黨黨棍許紹棣的行為方式劃清界限”(現(xiàn)在補充一句,應(yīng)該從思維方式這個根本上就劃清界限)。陳先生12月3日發(fā)表在《文匯讀書周報》的《為自己申辯》文中說:“我從來未申請加入任何黨派,也不隸屬于任何黨派,因此黨棍之類的惡謚絕對扣不到我的頭上?!薄肋@個思路,則凡隸屬于甚或只是申請加入“任何黨派”的人就都有謚為“黨棍”的資格了。——這話從何說起呢?無論韓先生還是我,都沒有說過陳先生是黨棍的話。按:黨棍云云,原是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中國人對國民黨中“惡棍”的斥罵,幾乎可以說是對某些不齒于人的國民黨徒的專用詞語(也不是施之于所有國民黨人的);他們的所作所為,應(yīng)成為一切正直的人的鑒戒。您表示深知“當年國民黨”跟“當今共產(chǎn)黨”的“本質(zhì)區(qū)別”,當無疑義,因此,即使您申請并加入了今天大陸上的執(zhí)政黨或參政黨,自然也跟拙文中明確特指的“國民黨黨棍”這個“惡謚”無關(guān)。而且,這次從您的大文拜悉,您并沒想“呈請查處”一介區(qū)區(qū)的韓石山,而是高瞻遠矚,志在提醒中共對黨的媒體隨時注意匡正,繩之以宣傳紀律,等等,令我十分佩服;別的不說,單是您對中國共產(chǎn)黨宣傳部門工作的關(guān)心和愛護之情,溢于言表,說比某些共產(chǎn)黨員更像共產(chǎn)黨員也不為過,您何必關(guān)死申請入黨的大門呢?
想必是陳先生看到拙文提出些不同意見,一時心情激動,急于反擊,才說了些不夠冷靜的話,甚至可能連我的原文也沒看清:這都是可以理解的。至于邵某是否“把我(指陳先生)貶斥為許紹棣,把韓石山抬高成魯迅,把陜西省委宣傳部比擬為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只要再看一下拙文中是怎樣寫的就行了。
其實,前此為文,卑之無甚高論,只是首先想到陳先生作為一位學者,遇到學術(shù)上的不同意見,學人間的一些爭議,一般不妨通過筆墨,訴諸公論;即使像陳先生說的對報刊工作包括導向問題的意見和建議,如不涉及機密,似亦不妨在像《新聞出版報》(新聞出版總署的機關(guān)報)這樣的報刊上發(fā)表,相信他們會表歡迎,乃至發(fā)動讀者、作者和編者共同討論。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不限于處理個案,而如同黨的許多成功做法一樣,收“抓住典型,帶動(教育)一般”之效,不知陳先生以為然否。
是不是這樣一來,就等同于對世界上各種各樣的權(quán)力機構(gòu)不做分析,乃至“要挑戰(zhàn)一切權(quán)力”呢?如在半個多世紀前的少年時代,我可能接受這類近于無政府主義的思想影響,今天卻不會如此幼稚,貽笑大方了。我也不會幼稚到以為政協(xié)內(nèi)部使用的“社情民意”信箋能夠等同于“紅頭文件”或法院判決書,但正像(我依稀記得)幾年前有一家報紙也是在發(fā)表(模模糊糊記得好像也是您的)一篇“自辯”文字前面,在按語中說到這位自辯者(是不是您?)投稿時附寄一“政協(xié)委員證”復(fù)印件,遂以編者的名義聲明,該編輯部“只問學術(shù),不問地位”云云,——就是說,只看你有理沒理,不管你什么身份:這一立場是我十分欣賞的。您自謂“只是一個無權(quán)無勢、無黨派、無團伙的老人,在文壇受到委屈和中傷時經(jīng)常處于哭訴無門的境遇”,套用一句毛主席的話,您是不是把一個全國政協(xié)委員“混同于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乃至混同于一個四顧蒼茫的上訪者了?不過,您在采取“哀兵”策略時,竟把“黨派”和“團伙”相提并論,這恐怕與您表示維護的宣傳方面的“口徑”大有出入吧?
您自稱“一個名譽受損者”,指韓石山損壞了您的名譽;其根據(jù)卻是韓在文中說您“三個代表”學得好,認為這是“從政治上嘲諷我”(陳先生自指)。您怎么會產(chǎn)生這樣離奇的想法呢?您的推理的前提是什么,倒教我一頭霧水了。倘這是您的真實想法,而不是臨時抓來的口實,那么,從“三個代表”的觀點看來,我倒真要說您并沒有學好,至少是學得不夠好了?!粫终J為這是對您的污蔑吧?
以上云云,原想寫一封信給陳先生,也是考慮到此意或可供更多的朋友參考,而主要是有關(guān)許紹棣的生平,也許讓更多的讀者一讀為好,故借傳媒一角代郵。請允許我,仍像寫一封私信那樣,順祝陳先生身筆兩健,學術(shù)成果和社會工作“雙豐收”!由韓石山先生在《文學自由談》上的文章帶給我的話題,我的意思自謂已經(jīng)說盡。今后如有新的有趣話題,我插得上嘴的,再跟您交換意見,如何?
2004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