韌性之美
盆栽花草,文竹算比較常見的一種。單位辦公室里有一盆文竹長勢喜人,幾根藤條像游蛇似的根根半米有余。在我家中也有一盆文竹,花兩元錢買的,栽植在小花盆中,高度不過二十幾厘米。
風(fēng)水學(xué)中講,庭院適合栽植大葉植物。文竹葉片碎小,花如小米點點,不在大葉植物之列,雖對改善空氣質(zhì)量有益,我卻并不青睞它。不是說文竹不美,只是不是特別中意,憑的也僅是直覺。就如玫瑰,第一眼就傾慕;就如牡丹,看一眼就喜歡。
科內(nèi)的小張從集市和同事、朋友那里淘來不少花草,她去另一家醫(yī)院工作后沒把它們帶走,囑托我代養(yǎng)。在眾多花草中,有一盆文竹,不是很起眼的那種。
養(yǎng)了大概兩三周吧,文竹發(fā)出幾條新藤,一天一大截瘋長。長到一米多長,幾根直不起腰的藤蔓開始亂纏亂繞。我看不下去,去院外的小竹林找了根兩米多長的竹竿,作為支柱插到花盆中。然后把文竹的幾根藤條依次纏到竹竿上。不到小半年,我把藤條上上下下反復(fù)折返了好幾回。若不讓其折返,一根藤條怕不下七八米長了。后來小石建議把藤條頭掐掉,光長藤條不知得長到什么時候,這樣不長葉子也不耐看。
掐掉頭的文竹,果然開始長葉。看上去不像以前那樣滿竹竿藤條了,有了新葉的文竹比先前耐看許多,也更像盆栽花草了。本地野生的牽牛花,長在野外和長在盆中,養(yǎng)法就不相同。在野外,它們可以肆意長,一片片很美。在盆中,若也任其肆意生長,必然給人亂糟糟的感覺。很多用作盆景的植物,本可以長成參天大樹的,作了盆景,就不能再和在野生環(huán)境下一樣了,得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得遵循新法則。
栽植在盆中的文竹和牽?;▊?,不能再像在野外一樣隨意生長,這本身不是植物的錯,也不是栽養(yǎng)之人的過錯。對與錯,有時不一定得劃清界限,有時想劃也未必劃得清。
到過我們科室的人,見到文竹,大多詫異。文竹怎么能長得這么旺盛?問我,我回答不清。就連小張回來閑逛,看到自己的文竹時都異常驚訝。實際上,我只給它澆了澆水、松了松土、插上了一根竹竿。那盆文竹長勢好,靠的全是自身的韌性。長到竹竿頂端,我把它的頭折返回來,讓它沿著竹竿往下長;長到底端,我再把文竹藤條的頭繞折上去,讓其再往上生長。若非文竹自身的韌性,豈能長到七八米長?我對文竹,至今沒啥特殊感情,但由衷敬佩它的韌性。韌性之美,在那盆文竹身上,體現(xiàn)的很淋漓!
按說文竹本不該繞著一根竹竿來回攀爬,是我刻意為之的,但文竹依然在默默生長。有時候人真的得向植物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那種逆境中不計較對錯的豁達姿態(tài)。
數(shù)月前,槐花正開,應(yīng)本地一家報紙副刊編輯之邀,赴費縣大青山參加了一場文學(xué)交流活動。于之前認識的朋友,算是一場小聚;于之前不認識的朋友,算是一場不錯的相遇良機。返程后心情舒暢,即興寫了一篇隨筆,幾周后刊在《文匯報》百家廊副刊。
不曾想,文章剛一刊出,即收到省內(nèi)一文友的QQ信息。大體意思是文中的記述,提及多人,對其卻只字未提。并明言相告,從此不相識。還牽拉出一些其他人與事,質(zhì)問我何以如此如此。我一看發(fā)蒙,再看還蒙,三看三蒙。
在大青山聚會的人不下二百位。我與留言之人算相識較早的,雖見面機會不多,也算早就認識。有事時還曾偶爾聊天。只因一篇隨筆小稿未提及名姓,就動起雷霆之怒興師問罪難免讓人莫名其妙。個中原因,更令人費解。
文人相輕,武人相重,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話未必真對,有時用在某些小圈子里則很實際。習(xí)武之人,高下一比即見,而為文者,各說各理,很難像為武之人那樣彼此敬佩對方。這似乎真是自古有之的。但有一點是明確的,無論文武,若想提升自身,絕對不可能靠一味貶低、詆毀對手或排斥意見不一者可得。
交友處事,需要抱以寬容之心、豁達之態(tài)。有云:“以德報怨”。有云:“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小事一樁,何必斤斤計較?倒不如學(xué)學(xué)花盆中的那棵文竹,默默生長之,不言不語之,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
前幾天的一個傍晚,我開車去老家接兒子返回。半道上有人攔車,一個四十幾歲的女人臉上堆滿焦急之色,問我能否捎他一程。我不認識她,但一個鎮(zhèn)子上的人,見她有難事,便答應(yīng)捎著她。
路上,女人打了幾個電話,聽得出遇上了麻煩事。她掛掉電話后跟我訴苦,問我知不知道鎮(zhèn)上的某某。小鎮(zhèn)不大,整天在這里生活,我當然知道。那人是中學(xué)教師,工作之余開辦了幾家婚紗影樓和手機專賣店,因與他沒啥交情,我知道的僅此而已。
女人說那位看上去特有本事的老師是她外甥女婿,剛出了車禍。她兒子在其影樓打工多年,工資沒拿多少,還被其哄騙替他擔保了幾筆貸款。最近,因為車禍原因,其中一筆貸款要扔給她們還。以前說總共七八萬,可只這一筆,就要還十七萬多。
二十幾里路,女人一直在訴苦。滿嘴都是那位老師的種種不是。女人說曾受雇在他的手機店四年,一年兩萬多的工資,拿到手的不到一萬塊錢。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又是親戚,拖欠著就拖欠著吧,可誰也沒想到會被坑得這樣慘。不僅如此,那人還非法吸收民間存款搞投資,結(jié)果一千多萬全被一個大工程套牢,欠下的一屁股債根本沒法償還。
她兒子因幫忙貸過款,被人家整天追債到處躲,都瘦得不像人樣了。女人抱怨她們虧。一分錢沒撈到,出了力還得幫著還賬。我很少插話,聽了一路。下車前女人向我連連道謝,表示幸虧遇上我載了她一程。
若女人所言屬實,影樓的老板就太不地道了。當他向親戚朋友伸手尋求借款援助和抵押貸款的時候,親戚朋友幫了他,但最終他卻又毫無愧疚地坑了所有幫過他的人。這類人不僅輸了一大筆財富,還輸?shù)袅穗y以挽回的誠信和人格。
有時騎車或驅(qū)車夜行,常有車輛不顧迎面行人的感受,開著遠光燈瘋狂疾馳。遇上這種霸道車輛,我一般都緊急剎車避讓。因為被強光照射的一剎那,眼睛近乎全盲。為了自己看清路面,就毫不顧惜別人感受的司機,遠光燈雖亮,心里卻是鍋底灰般黑的,黑得還特扭曲。
有些人,的確不及文竹。文竹被栽植于室內(nèi)的花盆中,好與壞,難思量;把沒有支撐的藤蔓纏繞到竹竿之上讓其來回攀爬,對與錯,難思量;文竹對我的養(yǎng)護方式有無意見,愛與憎,難思量。但在思量與不思量的間隙,文竹的堅韌、坦然之美,卻早已躍然紙上。
(原載2016年10月13日香港《文匯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