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我和小伙伴們好幾次提著在中南海撈起的小魚小蝦作為“進(jìn)貢”,和毛主席一起午餐。我還請毛主席題詞,毛主席笑著答應(yīng)說:“你是個學(xué)生,我給你題個‘好好學(xué)習(xí)’行不行?”

我的伯父周恩來 作者:周秉德 著



我和小伙伴們好幾次提著在中南海撈起的小魚小蝦作為“進(jìn)貢”,和毛主席一起午餐。我還請毛主席題詞,毛主席笑著答應(yīng)說:“你是個學(xué)生,我給你題個‘好好學(xué)習(xí)’行不行?”

在七媽還未回北京的一個多月里,伯伯總是工作,夜晚更是忙工作,直到凌晨只睡上一小覺就又去外面忙。白天的十多個小時,小院里安靜的時間比熱鬧的時間真是多得多。我常一個人坐在伯伯的書房里看書:《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家》《毀滅》等小說都是在這個時期看的。看書是好,可我那時畢竟只是個12歲的孩子,也有感到煩悶的時候,常常用雙手撐著腦袋,望著窗外發(fā)呆,心里好羨慕樹上吱吱叫的小麻雀,猜想著天津的班里同學(xué)一定在躲貓貓,跳繩,滿世界跑,多開心呀!

有一天,我身邊響起一個甜甜的聲音:“你是周秉德嗎?我叫嬌嬌,就住在那邊?!彼钢飨〉姆孔樱也碌搅?,她就是毛主席的女兒。

1951年七媽與孩子們在中南海,左起:七媽、李敏、秉德、李訥、葉利亞、賴慶來、葉燕燕。

“你12歲對嗎?我比你大半歲,你叫我嬌嬌姐姐吧,我們一塊兒出去玩好嗎?”

“太好了,嬌嬌姐姐!”我臉上笑成一朵花。有了游戲的伙伴,而且又是個姐姐,我真是興奮極了!

我在中南海最早認(rèn)識的小朋友就是毛澤東伯伯和賀子珍媽媽生的女兒嬌嬌。那時她還沒有學(xué)名,直到9月1日之前,該上學(xué)了,毛主席才給她起了“李敏”這個學(xué)名。她因為從小跟媽媽在蘇聯(lián)長大,前兩年剛回到哈爾濱學(xué)著說中國話,所以說話總帶著點外國腔兒。她性格活潑,愛說話,我們性格相投,一塊兒玩得很開心。很快,她帶我認(rèn)識了住得比較近的另外幾個小朋友:有毛主席機(jī)要秘書葉子龍的兩個女兒葉燕燕和二娃子(后來的學(xué)名叫葉利亞),還有閻揆要將軍的女兒閻笑武,當(dāng)時她跟著給朱老總當(dāng)秘書的姐夫潘開文和姐姐閻笑文住在中南海。她們或者比我大一兩歲,或者比我小一兩歲。這樣,我們五個小女孩兒成了形影不離的小伙伴,總是在一起到南海邊玩,或者一起看書、唱歌和聊天。說句心里話,直到這時,我才真正愛上這片中南海。

1950年夏,我與李訥、李敏和陳小達(dá)在中南海(從左至右)。

不久,江青阿姨帶著九歲的李訥從莫斯科回來了。李訥從蘇聯(lián)回國時,帶回兩輛女式銀白色的兒童自行車。這種顏色和款式的自行車,中國國內(nèi)還沒見過。尤其是看見李訥穿著白地碎花連衣裙,左腳踩穩(wěn)車蹬,右腳連續(xù)蹬地,右腿一縮一跨,已經(jīng)平穩(wěn)地騎上自行車照直前進(jìn),車沿著中南海湖邊柳蔭小道飛奔,花裙被風(fēng)舞弄,真像一只飛起來的美麗蝴蝶,大家真是羨慕極了!圍著這兩輛小自行車,我們幾個頓時對別的都失去了興趣,躍躍欲試,都想學(xué)會騎車。

春藕齋的大廳,有時周末舉行舞會,但白天經(jīng)常沒有活動,又平坦又寬闊。我們就在這個大廳里學(xué)車。因為車輪小,我們坐在車墊上,腳一伸就能夠著地,所以,小伙伴們誰也不怕,爭先恐后地?fù)屩跑嚒:芸?,大家都能熟練地蹬著自行車在大廳里繞彎。由此算來,我騎自行車的歷史已有50年了!

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會兒中南海湖里的小魚小蝦真多。七月,天已經(jīng)很熱了,有次我們幾個女孩子脫了鞋,坐在岸邊用腳拍水玩,不知誰突然叫著:“快看,有小魚小蝦!”我們定神一看,水草果然在不停地抖動。于是,我們歡呼著找來個舊搪瓷杯,趴在岸邊向水中一撈,嗬,一次就能撈到幾條細(xì)長的小魚和幾只活蹦亂跳的小蝦!快到中午時,我們竟捉了大半杯。

“秉德姐姐,燕燕姐姐,今天你們都到我們家去吃飯,好嗎?”在回豐澤園的路上,李訥搖晃著我的胳膊發(fā)出了邀請。

“我們現(xiàn)在去吃飯,不打擾你爸爸嗎?”我有點擔(dān)心,就是在天津自己家里,不和媽媽爸爸打招呼就帶同學(xué)回去吃飯也是要受大人埋怨的。

“沒關(guān)系!”嬌嬌很有把握地說,“我爸爸喜歡快樂的小孩!再說我們還帶回了小魚小蝦呢!”

走進(jìn)豐澤園,就遇上了毛主席的衛(wèi)士長閻長林,他一看我們回來滿臉笑容:“你們都來了,快去請主席吃飯!要不他總說等會兒,到現(xiàn)在早餐還沒吃呢!”

果然,走進(jìn)豐澤園毛主席的辦公室,他正在桌前專心地看文件。

“爸爸,吃飯吧,我們肚子餓了!”

“爸爸,我們請秉德姐姐和她們一塊兒來吃飯?!?/p>

“好嘛!”毛主席放下書,臉上滿是慈愛的笑容,“我投贊成票!秉德你手里捧著什么東西?”

“毛伯伯好,您看,這是我們的‘戰(zhàn)利品’小魚小蝦,是送給您的‘貢品’?!?/p>

“噢?還給我?guī)Я恕暺贰??好嘛,大自然的免費贈送,我們來者不拒嘛!嬌嬌,你端著送到師傅那去,請他做個湯吧!”

毛主席的廚師還為我們加了菜,也很簡單,四個菜和一個湯,當(dāng)然顏色挺好看,油汪汪的紅燒肉,土豆絲炒紅辣椒,蔥白炒雞蛋,嫩綠的苦瓜絲。

毛主席自己搛起一大塊全肥的紅燒肉,放進(jìn)嘴里有滋有味地邊吃著邊招呼道:“秉德,你吃肉,撿肥的吃嘛!”

“毛伯伯,我不吃肥肉。”我的頭搖成了撥浪鼓,“我一吃就會吐的!”

“哎呀,那你太沒口福嘛!要知道,世界上最好吃的肉就是透明的肉嘞!不過,你會吐,肥肉就不勉強了。這苦瓜可一定要吃,苦瓜苦瓜,它名字苦,其實并不苦,味道好又有營養(yǎng),快吃!”

我從來沒吃過苦瓜,看它顏色嫩綠可愛,毛主席又說一點不苦,我便毫無顧忌地吃了一大口。

“我的老天,真苦!”我緊皺起眉脫口叫出了聲。

“你瞧,我吃一點也不苦嘛!”毛主席吃了一大口,用開玩笑的口吻說,“秉德,不會吃辣椒,不會吃苦瓜,就不會干革命嘞,你要學(xué)會吃苦才行嘞!”他話沒說完,自己先笑了。

“嗯!”我點頭答應(yīng)著,心里卻閃過一句歇后語: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奇怪,這么苦的東西,毛伯伯怎么就愛吃呢!反正剛才那一口苦瓜已經(jīng)把我嚇壞了,直到吃完飯,我的筷子再也沒向苦瓜盤里伸過。不光是我,桌上的其他三個女孩子的筷子都沒伸向苦瓜,那一盤苦瓜基本是毛主席一人包圓兒的!

以后如此以小魚小蝦當(dāng)“進(jìn)貢”,我還在毛主席家里吃過好幾次飯,幾乎每次都有一盤紅燒肉或者苦瓜??墒牵沂窃谌氖曛蟛拍艹苑嗜夂涂喙系?!

一次又去毛主席家里吃飯,毛主席剛寫過大字,書桌上擱著毛筆和研好的墨。一向不會來事的我,不知腦子里哪根弦動了一下,噌噌噌地幾步跑回伯伯的南院里,拿出我小學(xué)畢業(yè)時老師教我精心做的一個紀(jì)念冊,封面是硬殼板,外面粘了一塊墨綠色的綢子布,里面有各種顏色的頁面,這在當(dāng)時是相當(dāng)精美了。紀(jì)念冊許多頁面已被占用了,是我小學(xué)畢業(yè)時,老師和同學(xué)們給我寫的臨別贈言。我翻開本子遞過去,懇求道:“毛伯伯,您給我題個詞好嗎?”

毛主席在我的紀(jì)念冊上題字。

“好??!”毛主席沒有一點推辭,爽口答應(yīng)。他把本子放在桌上,一邊拿筆一邊說:“你是個學(xué)生,我就給你題個‘好好學(xué)習(xí)’行不行?”

“當(dāng)然行!”

毛主席手起筆下,為我寫下了“好好學(xué)習(xí)”四個大字,最后落款的“毛澤東”三個字,真是龍飛鳳舞,陽剛氣十足!

我知足地連聲說:“謝謝!”

近年來不少聽了這段回憶的朋友埋怨我太傻,為什么不要毛主席寫明是為我周秉德題詞?我確實沒想到這個,我始終認(rèn)為題詞在我手里,就是為我題的。我當(dāng)年只想著要記住毛主席的希望,從沒想到日后要向別人顯露什么或者吹噓什么,至今更是如此心情。不過這四個字確實讓我留住了豐澤園里那段珍貴的回憶。

日子過得真快,眼見著就到了8月底,我從天津來時穿的兩身小花衣裙已顯得單薄了。那天成元功叔叔騎自行車,我坐在車橫梁上,他帶我出中南海新華門到了王府井。叔叔邊騎車邊對我說:你快開學(xué)了,北京的秋天是說冷就冷,咱們?nèi)ソo你做兩套秋天穿的衣褲。在一個小門臉的上海服裝店,老師傅為我細(xì)細(xì)量了身高肥瘦,然后對叔叔說,過兩天就來拿。回來的路上,我還挺不放心:老師傅只量了兩下就行了?成叔叔快人快語:你別小看這位上海來的老師傅,你伯伯的衣服都是他裁剪縫制的,給你一個小姑娘做兩套衣裳還不是小菜一盤!果然,沒兩天,衣服取回來,我一看,做工真精細(xì)呀!我穿上藍(lán)色卡其布的一套小西裝,長短肥瘦正合適,穿上真精神!吃飯前,我微笑著站在桌前,伯伯立即看見了,他兩手叉在腰間,頭一歪,說:“剛做的?不錯!”過了一星期,我換上第二套,是黃色的。伯伯正從院子里走向辦公室,一看到我就皺起眉頭:“怎么又一套?浪費!”

七媽說:“馬上要開學(xué)了,秉德住校,總要有兩身衣服洗換嘛。”

“我在南開上中學(xué)也住校嘛,夏天就一件單布長衫,冬天也只一件藏青棉袍。夏天,每次周六回到四媽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脫下長衫洗凈晾干,周一再帶回學(xué)校去穿,一樣干干凈凈嘛。”

“要是下雨衣服不干呢?”我好奇地追問一句。

“就放在爐子上慢慢烘干?!辈钌畹貒@了口氣,接著說,“那時,你四爺爺、四奶奶撫養(yǎng)著我和你二伯、你爸爸還有你堂伯的四個大男孩,收入不高,家里十分困難。現(xiàn)在我們剛進(jìn)城,國家也十分困難,我們還是要節(jié)省,對不?”

后來我才知道,當(dāng)時剛進(jìn)城,伯伯和他要供養(yǎng)的親屬都是供給制,我這兩身衣服就是公家出錢做的。我那時雖然點點頭,但并不太懂,只是心中有一條,我認(rèn)定伯伯說的話一定是對的,我不用多問,照著辦,準(zhǔn)沒錯。

我住在西花廳多年,節(jié)省再節(jié)省,的確是伯伯一生的習(xí)慣。是的,在他留給我的一堆遺物中,竟沒有一件新衣服!其中一件是補丁疊補丁,已經(jīng)看不清原來布料顏色的毛巾睡衣,年歲恐怕與我1952年出生的小妹妹一樣大。還有一套伯伯最經(jīng)常穿的西裝,后來我才知道,這套西裝與我?guī)缀跬瑲q,是抗戰(zhàn)以后伯伯去敵占區(qū)工作時做的。新中國成立后,他人胖了,不能穿了,卻不讓做新衣服,讓工作人員拿著這套衣服去布店配布料,然后用新料做西裝的前片,用舊料打翻做了后片,這樣伯伯就算做了一件新西裝。師傅的手藝很好,但是新舊布料難免有色差,如果仔細(xì)看伯伯這套西服,前片的顏色略深,后片的顏色略淺!伯伯剛?cè)ナ赖哪悄?,我心里壓抑時,常捧出伯伯補丁累累的睡衣和那套拼成的西裝撫摸著,仿佛與無處可尋卻又無處不在的伯伯對上了話。伯伯身為一國總理,尚且如此節(jié)省克己地生活,我們有什么困難克服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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