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huán)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用風情萬種來形容一位美女，在這個世界上，當?shù)蒙线@個詞的，大概也只有貂蟬了。

風情，是很難界定的一個屬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詞匯。而萬種風情，就不單指這個女人的情調、韻致、風流和韻味，而是泛指這個美麗女人的一切和一切，婀娜的體態(tài)，窈窕的身段，完美的臉龐，浪漫的情調，以及旖旎的眼語，朦朧的暗示，性誘的氣習，趨近的渴望，以及嫵媚的挑逗，無意的纏綿，有心的撩撥，喁喁的衷曲。在《三國演義》這個男人世界里，這個女主角，不僅是歷史上的唯一，也是文學上的唯一。她以她的風情萬種的魅力，做到了十八路諸侯所做不成的壯舉——誅殺董卓，倒戈呂布，于舉重若輕之間。這個美女以其一投手、一舉足、一嬌嗔、一回眸，用一顰一笑、一嬌一媚，竟使政治格局為之一變。強得不能再強的西涼匹夫，倒在血泊中；勇得不能再勇的無敵呂布，竟成為情種。風情萬種的她也沒想到，只是因為她，竟結束了漢末的董卓時代。

《三國演義》中，有很多計謀，明明白白稱為計的計，就是這個連環(huán)計。連環(huán)計，就是美人計，所謂連環(huán)，一根線拴兩個蚱蜢，誰也跳不出這個圈套，只有火并了結。按王允的設計，是要同時消滅兩個勁敵。然而，事出意外，英雄美人，所產(chǎn)生出來的火熱的愛情，是王允計劃之外的，因而也就導致了這場正在進行著的以情色交易為主調的政治陰謀的變化。她明白她的崇高使命，但她選擇了真愛。美人計成功了，連環(huán)計失敗了。從古以來，色誘，一直在使用之中的老把戲、老手段，成為與權力、與金錢鼎足而立的三大可以置換的黑色交易，鮮有不成功者，但這一次卻意外地未能得到計劃中的雙贏。

于是，青瑣門外，王允只好看著他美麗的養(yǎng)女，隨呂布坐赤兔馬而去，然后，這位連環(huán)計的總導演，于絕望中(當然還應該包括他個人對貂嬋的絕望)跳下城樓而亡。

卻說蒯良曰：“今孫堅已喪，其子皆幼。乘此虛弱之時，火速進軍，江東一鼓可得。若還尸罷兵，容其養(yǎng)足氣力，荊州之患也!”表曰：“吾有黃祖在彼營中，安忍棄之？”良曰：“舍一無謀黃祖而取江東，有何不可？”[點評1]表曰：“吾與黃祖心腹之交，舍之不義?！彼焖突鸽A回營，相約以孫堅尸換黃祖。孫策換回黃祖，迎接靈柩，罷戰(zhàn)回江東，葬父于曲阿之原。喪事已畢，引軍居江都。招賢納士，屈己待人，四方豪杰漸漸投之，不在話下。[點評2]

卻說董卓在長安聞孫堅已死，乃曰：“吾除卻一心腹之患也!”問：“其子年幾歲矣？”或答曰：“十七歲?！弊克觳灰詾橐?。自此愈加驕橫，自號為“尚父”，出入僭天子儀仗。封弟董旻為左將軍、鄠侯，侄董璜為侍中，總領禁軍。董氏宗族，不問老幼，皆封列侯。離長安城二百五十里，別筑“郿塢”，役民夫二十五萬人筑之。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長安，內蓋宮室，倉庫屯積二十年糧食；選民間少年美女八百人實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積不知其數(shù)。家屬都住在內。卓往來長安，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公卿皆候送于橫門外。卓常設帳于路，與公卿聚飲。一日，卓出橫門，百官皆送，卓留宴。適北地招安降卒數(shù)百人到，卓即命于座前，或斷其手足，[點評3]或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鍋煮之，哀號之聲震天。百官戰(zhàn)栗失箸，卓飲食談笑自若。又一日，卓于省臺大會百官，列坐兩行。酒至數(shù)巡，呂布徑入，向卓耳邊言不數(shù)句。[點評4]卓笑曰：“原來如此!”命呂布于筵上揪司空張溫下堂。百官失色。不多時，侍從將一紅盤，托張溫頭入獻。百官魂不附體。卓笑曰：“諸公勿驚。張溫結連袁術，欲圖害我，因使人寄書來。錯下在吾兒奉先處，故斬之。公等無故，不必驚畏?！北姽傥ㄎǘ?。

司徒王允歸到府中，尋思今日席間之事，坐不安席。[點評5]至夜深月明，策杖步入后園，立于荼?架側，仰天垂淚。忽聞有人，在牡丹亭畔長吁短嘆。允潛步窺之，乃府中歌伎貂蟬也。其女自幼選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親女待之。是夜允聽良久，喝曰：“賤人將有私情耶？”貂蟬驚跪答曰：“賤妾安敢有私!”允曰：“汝無所私，何夜深于此長嘆？”蟬曰：“容妾伸肺腑之言?！痹试唬骸叭晡痣[匿，當實告我?！毕s曰：“妾蒙大人恩養(yǎng)，訓習歌舞，優(yōu)禮相待，妾雖粉骨碎身，莫報萬一。近見大人兩眉愁鎖，必有國家大事，又不敢問。今晚又見行坐不安，因此長嘆。不想為大人窺見。倘有用妾之處，萬死不辭!”允以杖擊地曰：“誰想漢天下卻在汝手中耶!隨我到畫閣中來?！滨跸s跟允到閣中。允盡叱出婦妾，納貂蟬于坐，叩頭便拜。貂蟬驚伏于地，曰：“大人何故如此？”允曰：“汝可憐漢天下生靈!”言訖淚如泉涌。貂蟬曰：“適間賤妾曾言，但有使令，萬死不辭?！痹使蚨栽唬骸鞍傩沼械箲抑?，君臣有累卵之急，非汝不能救也!賊臣董卓，將欲篡位，朝中文武，無計可施。董卓有一義兒，姓呂，名布，驍勇異常。我觀二人，皆好色之徒。今欲用連環(huán)計，先將汝許嫁呂布，后獻與董卓，汝于中取便謀間他父子反顏，令布殺卓，以絕大惡。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不知汝意若何？”貂蟬曰：“妾許大人萬死不辭，望即獻妾與彼。妾自有道理?！痹试唬骸笆氯粜孤?，我滅門矣?！滨跸s曰：“大人勿憂。妾若不報大義，死于萬刃之下?！痹拾葜x。

次日，便將家藏明珠數(shù)顆，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頂，使人密送呂布。布大喜，親到王允宅致謝。允預備嘉肴美饌，候呂布至，允出門迎迓，接入后堂，延之上坐。布曰：“呂布乃相府一將，司徒是朝廷大臣，何故錯敬？”允曰：“方今天下別無英雄，惟有將軍耳。[點評6]允非敬將軍之職，敬將軍之才也?！辈即笙病Ｔ室笄诰淳?，口稱董太師并布之德不絕。布大笑暢飲。允叱退左右，只留侍妾數(shù)人勸酒。酒至半酣，允曰：“喚孩兒來?！鄙夙暎嘁乱跸s艷妝而出，布驚問何人。允曰：小女貂蟬也。允蒙將軍錯愛，不異至親，故令其與將軍相見。”使命貂蟬與呂布把盞。貂蟬送酒與布，兩下眉來眼去。允佯醉曰：“孩兒央及將軍痛飲幾杯!吾一家全靠著將軍哩?！辈颊堳跸s坐。貂蟬假意欲入，允曰：“將軍吾之至友，孩兒便坐何妨!”貂蟬便坐于允側。呂布目不轉睛的看。又飲數(shù)杯，允指蟬謂布曰：“吾欲將此女送與將軍為妾，還肯納否？”布出席謝曰：“若得如此，布當效犬馬之報!”允曰：“早晚選一良辰，送至府中。”布欣喜無限，頻以目視貂蟬。貂蟬亦以秋波送情。少頃席散，允曰：“本欲留將軍止宿，恐太師見疑?！辈荚偃葜x而去。

過了數(shù)日，允在朝堂見了董卓，趁呂布不在側，[點評7]伏地拜請曰：“允欲屈太師車騎，到草舍赴宴，未審鈞意若何？”卓曰：“司徒見招，即當趨赴?！痹拾葜x。歸家，水陸畢陳，于前廳正中設座，錦繡鋪地，內外各設幃幔。次日晌午，董卓來到。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卓下車，左右持戟甲士百馀，簇擁入堂，分立兩旁。允于堂下再拜。卓命扶上，賜坐于側。允曰：“太師盛德巍巍，伊、周不能及也!”卓大喜。進酒作樂，允極其致敬。天晚酒酣，允請卓入后堂。卓叱退甲士。允捧觴稱賀曰：“允自幼頗習天文。夜觀乾象，漢家氣數(shù)已盡。太師功德振于天下，若舜之受堯，禹之繼舜，正合天心人意?！弊吭唬骸鞍哺彝?”允曰：“自古有道伐無道，無德讓有德，豈過分乎!”卓笑曰：“若果天命歸我，司徒當為元勛?！痹拾葜x，堂中點上畫燭，止留女使進酒供食。允曰：“教坊之樂，不足供奉。偶有家伎，敢使承應?！弊吭唬骸吧趺睢！痹式谭畔潞煓?。笙簧繚繞，簇捧貂蟬舞于簾外。有詞贊之曰：

原是昭陽宮里人，驚鴻宛轉掌中身。[點評8]只疑飛過洞庭春。按徹《梁州》蓮步穩(wěn)，好花風裊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

又詩曰：

紅牙催拍燕飛忙，一片行云到畫堂。

眉黛促成游子恨，臉容初斷故人腸。

榆錢不買千金笑，柳帶何須百寶妝。

舞罷隔簾偷目送，不知誰是楚襄王？

舞罷，卓命近前。貂蟬轉入簾內，深深再拜。[點評9]卓見貂蟬顏色美麗，便問：“此女何人？”允曰：“歌伎貂蟬也?！弊吭唬骸澳艹?？”允命貂蟬執(zhí)檀板，低謳一曲，正是：

一點櫻桃啟絳唇，兩行碎玉噴《陽春》。

丁香舌吐衡鋼劍，要斬奸邪亂國臣。

卓稱賞不已。允命貂蟬把盞。卓擎杯問曰：“青春幾何？”貂蟬曰：“賤妾年方二八?！弊啃υ唬骸罢嫔裣芍腥艘?”允起曰：“允欲將此女獻上太師，未審肯容納否？”卓曰：“如此見惠，何以報德？”允曰：“此女得侍太師，其福不淺。”卓再三稱謝。允即命備氈車，先將貂蟬送到相府。卓亦起身告辭。

允親送董卓，直到相府，然后辭回，乘馬而行。不到半路，只見兩行紅燈照道，呂布騎馬執(zhí)戟而來，正與王允撞見。便勒住馬，一把揪住衣襟，厲聲問曰：“司徒既以貂蟬許我，今又送與太師，何相戲邪？”允急止之曰：“此非說話處，且請到草舍處?！辈纪实郊蚁埋R。入后堂，敘禮畢，允曰：“將軍何故反怪老夫？”布曰：“有人報我，說你把氈車送貂蟬入相府，是何意故？”允曰：“將軍原來不知。昨日太師在朝堂中，對老夫說：‘我有一事，明日要到你家?！室虼藴蕚湫⊙绲群颉Ｌ珟燂嬀浦虚g，說：‘我聞你有一女名喚貂蟬，已許吾兒奉先。我恐你言未準，特來相求，并請一見。’老夫不敢有違，隨引貂蟬出拜公公。太師曰：‘今日良辰，吾即當取此女回去，配與奉先?！瘜④娫囁迹禾珟熡H臨，老夫焉敢推阻？”布曰：“司徒少罪。布一時錯見，來日自當負荊?！痹试唬骸靶∨H有妝奩，待過將軍府下，便當送至。”布謝去。[點評10]

次日，呂布在府中打聽，絕不聞音耗。徑入堂中，尋問諸侍妾。侍妾對曰：“夜來太師與新人共寢，至今未起。”布大怒，潛入卓臥房后窺探。時貂蟬起于窗下梳頭，忽見窗外池中照一人影，極長大，頭帶束發(fā)冠：偷眼視之，正是呂布。貂蟬故蹙雙眉，做憂愁不樂之態(tài)，復以香羅頻拭淚眼。呂布窺視，良久乃出。少頃又入，卓已坐于中堂。見布來，問曰：“外面無事乎？”布曰：“無事。”侍立卓側。卓方食，布偷目竊望，見繡簾內一女子往來觀覷，微露半面，以目送情，布知是貂蟬，神魂飄蕩。卓見布如此光景，心中疑忌，曰：“奉先無事且退?！辈尖筲蠖?。

董卓自納貂蟬后，為色所迷，月馀不出理事。卓偶染小疾，貂蟬衣不解帶，曲意逢迎，卓心愈喜。呂布入內問安，正值卓睡，貂蟬于床后探半身望布，以手指心，又以手指董卓，揮淚不止。布心如碎。卓朦朧雙目，見布注視床后，目不轉睛；回身一看，見貂蟬立于床后。卓大怒，叱布曰：“汝敢戲吾愛姬耶!”喚左右逐出，今后不許入堂。呂布怒恨而歸。路遇李儒，告知其故。儒急入見卓曰：“太師欲取天下，何故以小過見責溫侯？倘彼心變，大事去矣!”卓曰：“奈何？”儒曰：“來朝喚入，賜以金帛，好言慰之，自然無事?！弊恳姥?。[點評11]次日，使人喚布入堂，慰之曰：“吾前日病中心神恍惚，誤言傷汝，汝勿記心!”隨賜金十斤，錦二十匹。布謝歸，然身雖在卓左右，心實系念貂蟬。

卓疾既愈，入朝議事。布執(zhí)戟相隨，見卓與獻帝共談，便乘間提戟出內門，上馬徑投相府來。系馬府前，提戟入后堂，尋見貂蟬。蟬曰：“汝可去后園中鳳儀亭邊等我?！辈继彡獜酵⒂谕は虑鷻谥?。良久，見貂蟬分花拂柳而來，果然如月宮仙子。泣謂布曰：“我雖非王司徒親女，然待之如己出。自見將軍，許侍箕帚，妾已平生愿足。誰想太師起不良之心，將妾淫污。[點評12]妾恨不即死，止因未與將軍一訣，故且忍辱偷生。今幸得見，妾愿畢矣。此身已污，不得復事英雄；愿死于君前，以明妾志!”言訖，手攀曲欄，望荷花池便跳。呂布慌忙抱住，泣曰：“我知汝心久矣!只恨不能共語!”貂蟬手扯布曰：“妾今生不能與君為妻，愿相期于來世。”布曰：“我今生不能以汝為妻，非英雄也!”蟬曰：“妾度日如年，愿君憐而救之!”布曰：“我今偷空而來，恐老賊見疑，必當速去。”貂蟬牽其衣曰：“君如此懼怕老賊，妾身無見天日之期矣!”布立住曰：“容我徐圖良策?！闭f罷，提戟欲去。貂蟬曰：“妾在深閨，聞將軍之名，如雷灌耳，以為當世一人而已，誰想反受他人之制乎？”言訖，淚下如雨。布羞慚滿面，重復倚戟，回身摟抱貂蟬，用好言安慰。兩個偎偎倚倚，不忍相離。

卻說董卓在殿上，回頭不見呂布，心下懷疑，連忙辭了獻帝，登車回府。見布馬系于府前。問門吏，吏答曰：“溫侯入后堂去了?！弊窟惩俗笥?，徑入后堂中，尋覓不見。喚貂蟬，蟬亦不見。急問侍妾，曰：“貂蟬在后花園看花。”卓尋入后園，正見呂布和貂蟬在鳳儀亭下共話，畫戟倚在一邊。[點評13]卓怒，大喝一聲。布見卓至，大驚，回身便走。卓搶了畫戟，挺著趕來。呂布走得快，卓肥胖趕不上，擲戟刺布。布打戟落地。卓拾戟再趕，布已走遠。卓趕出園門，一人飛奔前來，與卓胸膛相撞，卓倒于地。正是：

沖天怒氣高千丈，仆地肥軀做一堆。

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于是，在王允的導演下，《三國演義》中第一女主角，終于出場。

武力不能解決、文明不能征服的西涼鄙夫董卓，竟敗在這位小女子的手中：貂蟬一笑傾城，二笑傾國，把十七路諸侯沒做到的事做成了。當王允將貂蟬引薦給這位相國時，那軍閥雖然驚為天人，贊不絕口，裝得人模人樣，其實他是一頭野獸，那一雙眼睛流露出來的是見到獵物的貪婪之光，恨不能馬上吃到嘴、吞進肚，占有之心，簡直掩抑不住。

而呂布第一次踏進王允府邸，在初見貂蟬那一霎那，無論他，還是她，確有英雄美人，相見恨晚之感。那一刻，讓我們看到呂布人性的一面。雖然他是個“輕狡反覆，唯利是視”的反復無常的“三姓家奴”，但貂蟬之美，震動了他的靈魂，愛慕之心，油然而起，傾誠之意，難以言表。這一刻的呂布，與那個人格卑下、賣主求榮、反復無常、無恥惡劣的呂布，判若兩人。

其實，所謂連環(huán)計，猜王允的設想，一箭雙雕，那結果必然應該是一個必死，一個必亡，在王允看來，董卓和呂布，都非善類，留下來必是大漢王朝之禍。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王允哪里想到，真情產(chǎn)生真愛，這就是王允無法左右的了，只好眼睜睜看著視若親女的貂蟬，隨著呂布鳳凰于飛了。

《三國演義》與《紅樓夢》，中國古典文學中白話小說的雙璧，前書是男人的世界，很少女性人物，后書以女性人物為主，即使出現(xiàn)男性，也是相當缺乏陽剛之氣。所以《紅樓夢》的格調是一致的，情趣是和諧的，性格是完整的，故事是連貫的?！度龂萘x》對這位風情萬種的美人，和那兩位其實愚蠢的男主角，三番兩次，角色互換，臨場發(fā)揮，滴水不漏，神色之妖嬈，風度之從容，對比之強烈，色彩之濃艷，也是令人震驚贊嘆、耳目一新的。但完成歷史使命以后的她，再度在白門樓出現(xiàn)，那俗不可耐的家庭婦女的形象，與“風情萬種”那四個字毫無共同之處。這就是最早話本作者缺乏文學修養(yǎng)所致，也是后來演義者未加完善的美中不足了。

[點評1]何必對牛彈琴？

[點評2]這才是成事之輩。孫策已將其父那一身匪氣發(fā)展為霸氣了。

[點評3]中國人的殘暴要發(fā)作起來，比食人生番猶甚，是最不把人當人的。

[點評4]中國古代歷史中，朝廷之上，常有這種當場施暴的殘忍表現(xiàn)?！巴⒄取?，就是明代朱元璋最好的一手，剝下大臣的褲子打其屁股，當朝示眾，公開羞辱，就是由他興起并相沿成風的。

[點評5]《三國演義》是男人的世界。貂嬋是書中唯一著力描寫的女性，此段書中不多出現(xiàn)的感情文字，值得好好一讀。

[點評6]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何才之有？但越是這等草包，爬到高位以后，越相信自己果然有了一份才氣，也搖頭擺尾起來，那實在是好笑的。劉邦，一亭長耳，得勝回鄉(xiāng)，居然吼出一首“大風起兮云飛揚”，詩意是有的，氣勢也是有的，但詩只三句，到底還是缺了一些什么，可他是皇帝，誰敢說不是詩？

[點評7]李贄在評點《三國演義》時，至此大呼：“妙哉!貂蟬吾之師也，佛也，佛也?！边@位明代的異類文人，對于一切離經(jīng)叛道，抗眾行徑，為別人之不敢為，言別人之不敢言者，俱稱之為佛。因為他心目中的佛，除了大智慧外，還具有一種大自由、大犧牲、大無畏的精神。從這個角度考慮，擔當這樣重要角色，負有如此使命的貂蟬，倒也當?shù)闷鹄钭课嵯壬@樣褒譽。

[點評8]寫歷史小說，最忌以今喻古，一出現(xiàn)“時間差”，興味頓失?！读褐荨芬磺?，始于唐代，用來唱漢家的事，就有牛頭不對馬嘴的感覺了。不過，由此也可證實，唐代的詩，是可以唱的，宋代的話本，是有說有唱的。音樂的傳播功能，常常超越語言文字的平面效果。當代的小說、詩歌，受西化影響，廢了老祖宗的章法，也就難以達到那時眾口相應的熱烈程度。惜哉!

[點評9]據(jù)考證，在唐代占星術《開元占經(jīng)》一書中，引用失傳的《漢書通志》，有這樣一句話：“曹操未得志，先誘董卓，進刁蟬以惑其君?！卑凑铡恫懿m傳》稱其“好音樂，倡優(yōu)在側，常以日達夕”來看，他把一個歌舞伎送給董卓，達到施行美人計的目標，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在歷代作者擁劉反曹的思想下，對史料加以取舍的結果，曹操自然沒份，便成王允的榮光了。歷史這東西，尤其經(jīng)演義以后，有其可信處，也有其相當不可信處，所以，古人這才發(fā)出“盡信書不如無書”的感慨吧!不過，董卓碰上這位小女子，頓時腦呈白癡狀態(tài)，“真神仙中人也”，傻了，這倒是他這個鄉(xiāng)巴佬的真實寫照。

[點評10]也就這兩位智商低的角色，可以如此愚弄耳!現(xiàn)實生活中的對手，決非這樣白癡的。人類在不斷的進步當中，今日之董卓和當今的呂布，有政治大前提在，絕不會為一女人傷了和氣，大動干戈的。古人之可敬，他真為他喜歡的女人拼命，今人之絕對現(xiàn)實主義，被異化得可無一點男人的血氣，也很可悲。

[點評11]自古以來，凡采用美人計，少有不奏效者。探其原因，并非女人有特別善于表演的才能，都像貂蟬這樣色藝俱佳、才貌雙全、周旋應對、風情萬種，而是作為計謀實施對象的男人，大都是和董卓、呂布差不多的好色之徒，血肉之軀，性欲發(fā)達，荷爾蒙旺盛的角色，總是像貪嘴的貓一樣，見了魚腥忍不住要撲上來。所以，針對這種專屬于男人的最基本的弱點，女間諜這一行業(yè)，便應運而生，而且絕對是一門永遠不會冷落、不會衰弱的行業(yè)。

[點評12]真愛必生真情，這是王允沒有想到的。

[點評13]一支方天畫戟在兩個蠢夫間奪來搶去，這是丑角最下乘的表演。稍有頭腦者，王允未必得手。所以，不是王司徒多么高明(他其實也并不高明)，而是這兩位智商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