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炒飯伊府面
近幾年在臺北,全國各省口味的飯館,無所不有,想吃什么有什么,其中以廣東、四川館子為數(shù)尤多。臺灣現(xiàn)在最流行的廣東飲茶,因為物美價廉,大家趨之若鶩,老人小孩更為歡迎。
當年在大陸,大良陳三姑做的粉果潔晶靄彩,不但好看而且好吃。金菊園的蒸鯪魚球,魚刺剔得干干凈凈,魚嫩而鮮。佛照樓的蘿卜糕,軟硬適中,煎好之后,每塊上都有蝦米臘肉香腸,真可以說是眾香發(fā)越,郁郁菲菲。
現(xiàn)在臺灣的粵式飲茶,雖然俯拾皆是,可是好像跟我無緣。這些小籠蒸食所用澄粉,不是太糟(無論蝦餃、燒賣,只只粘底),就是邊硬而僵。講餡子粗枝大葉,論花色則一成不變,我就奇怪粵式飲茶,彼此競爭得非常激烈,廣告更是登得花樣百出,說得天花亂墜,可是點心本身的花式、味道方面,并沒有刻意求精求細,提起當年大同酒家仿榮記的豉汁雞球大包,蓮園仿馬武仲家的特制粉果,不但沒有一家?guī)煾禃?,甚至一般年輕師傅,聽都沒聽說過。一天到晚講宣傳,實際沒有好東西給客人吃,所以我最怕到廣式茶樓去飲茶。有時迫不得已必須光顧,只好叫一客炒飯(不敢叫燴飯,整枝半生不熟的芥藍咬不斷咽不下,實在令人發(fā)窘)或是一盤窩面來充饑算了。當年梁均默先生對于廣東菜點最有研究,他曾經(jīng)問我什么炒面最好吃,我說“伊府面”。他先以為伊府面是淮揚人發(fā)明的,我說伊秉綬(字墨卿)是福建汀州人,是乾隆年間進士,做過廣東惠州、江蘇揚州知府,所以有人說他是廣東人,有人誤會他是揚州人。伊汀州工篆隸,尤富收藏,詩詞更是嵚崎明麗。晚年案牘之余,喜歡研究飲饌之道。他在惠州官廨,有一位麥廚子,頗精割烹,他轉任淮揚時,因為賓主相處甚得,麥也隨任來揚,伊府面就是這時研究出來的。據(jù)說做伊府面在和面時候加少許蛋白,抻成扁條,用大油微火炸至半酥,然后用雞湯半煨半炒,入口爽滑腴潤而不膩人。當年北平中央公園春明館有一位廚師叫老高,專門負責做炒伊府面,他做的炒伊府面確實跟一般飯館的迥不相同,不但不油,而且入口即化,對于牙口不好、不宜大油的老年人最為合適。所以春明館除了供老人們下棋品茗外,到了下午,差不多每位都會要一客炒伊府面來墊墊饑,甚至有專門去吃伊府面的。
伊汀州除了伊府面外,還發(fā)明了揚州炒飯。所謂揚州炒飯,也是伊汀州跟麥師傅兩人研究出來的。炒飯所用的米必用洋秈,也就是西貢暹羅米,取其松散而少黏性,油不要多,飯要炒得透。除了雞蛋、蔥花之外,要加上小河蝦,選紐扣般大小者為度,過大則肉老而擋口了。另外,金華火腿切細末同炒,這是真正的揚州炒飯。后來廣州、香港的酒家飯館都賣揚州炒飯,蝦仁大如現(xiàn)在的一元硬幣,火腿末變成叉燒丁,還愣說是揚州炒飯,伊墨老地下有知寧不笑殺。我對炒伊府面、揚州炒飯都有偏嗜,可是合乎標準的兩樣美食,已經(jīng)多年不知其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