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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平谷石語(上) 作者:陶玉芳 著


第三章

王家坪是個不大的村落。村子前面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后面是陡峭雄壯的佛爺山。村子依山傍水而建,呈東西走向,自東往西延伸,錯落有致,如晾曬在河邊一條狹長的緞帶。從村子西邊的山口里,斜沖下一條大道,到村子中間折向佛爺山山口。這是一條南陽、南召、云陽一帶通向汝州、洛陽方向的交通要塞,也是連接南北的山中唯一通道。村子中央建有幾家簡易茶館、飯鋪和旅店,也是挑擔(dān)、趕車、騾馬幫等過往客人歇息的集散地。

王敬堂的宅院座落在村子最東端,因村街大道不從門前經(jīng)過,實際上成為村子的盡頭末梢,就顯得較為偏僻和閉塞。

王家的宅院和房舍布局很特別。正屋是五間青磚瓦房,中間三間相通,用來做磨油的作坊,前后開門,直通后院。西頭一間是喂馬用的,也開有后門。東頭一間盛滿了芝麻和芝麻餅,算作庫房。正屋后面是一片空閑地,約有一畝大,周圍用一人多高的籬笆和木柵圍成后宅院,里面長滿了荒蕪的花草。正屋后面丈余,是一眼幽深的水井,井口筑有八尺見方的井臺,井臺附近長有幾棵粗壯的刺槐。正屋前面是前宅院,西屋三間廂房是王家三口人的住房,東屋三間廂房用作客房。緊靠東廂房南面,蓋有一間低矮平房,盛放著磨制成的芝麻香油,算作是門店。三里五村來換油的客戶和遠(yuǎn)處外來的客商,都到這間低矮的平房門店里兌換和交易。

王家的人也很古怪。王敬堂脾氣溫和,話語不多,每天在炒芝麻時到作坊里親自下手炒作,或在一旁指點一會兒,更多的時間是在前面的門店里坐堂收賬。王敬堂的老伴兒每天起得很早,除了做飯、洗刷、做針線,一天到晚幾乎不說一句話。還有一個長年雇傭的老李頭,每天做完該做的活什后,就是與馬為伴,很難聽到他一句多余的話語。只有王敬堂的女兒王素云每日里快樂如鳥,到處亂飛,才使這個死氣沉沉的宅院里增添了一些激情和生機。

趙子開來到王家以后,在正屋倉房里騰開一片空地,安頓住下。每日里活計不算很忙,早上起來打掃庭院,干些零碎活什,早飯后和老李頭一起到后院井臺上淘洗兩袋芝麻,然后坐在那里一直等著晾干,再把芝麻收起來抬進(jìn)作坊,倒進(jìn)一口大鍋里燒火開炒。這時候要把王敬堂叫過來,由師傅親自主鏟。只見王敬堂脫去上衣,掄起一把大鐵鏟,來回攪動,嘴里不住吆喝燒火的老李頭,一會兒叫快,一會兒讓慢。那老李頭配合得也十分默契,整個炒作程序嫻熟老道,一氣呵成,只看得趙子開眼花繚亂,心里暗暗叫絕。等炒好熄火,王敬堂站起身,抹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拍幾下巴掌,輕輕說一句:“好了,磨吧?!比缓笈鹨律褠傂牡仉x去。接著就是老李頭套好那匹棗紅馬,趙子開把炒好的芝麻一瓢一瓢添加到石磨上就開磨了。隨著馬蹄的走動,兩扇石磨開始呼嚕呼嚕地轉(zhuǎn)動,磨出的油料順著一個特制的木槽流到旁邊的木桶里。趙子開把木桶里的油料一瓢一瓢舀入布兜里,再用一根特制的木棒不停地擂擊,用力擠壓,從布兜里滲出的香油就流到了下面設(shè)置好的專用大鍋里。直到榨不出什么油水來,最后才用布塊包起來加壓成餅。

王家吃飯是有講究的,主仆分開,飯食也是不一樣的。一日三餐,趙子開和老李頭都在作坊里用餐,每到吃飯時,王素云把飯菜送到作坊里,招呼兩聲微笑著扭頭就走了,留下了作坊里一老一少寡淡無味地咀嚼起日子的清淡。每日后半晌忙完,趙子開要把一天里磨成的香油起運到前面的店鋪里,趕上收工早,他還要做一些第二天的準(zhǔn)備活計,并做得周到細(xì)致,無一疏忽。

趙子開來到王家十多天,終日勞作,甚是勤快,頗得王敬堂的好感。但趙子開從未得到師傅的指教,他也看不出磨油的技巧,心里就有了茫然的失落,頓覺日子索然無味,有時候甚至?xí)鰺o端的煩躁和不安。

趙子開的心情轉(zhuǎn)機是在半月以后。

那一日早飯后,天氣出奇地晴朗,充溢著香氣的微風(fēng)撲面拂來,使人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趙子開和老李頭正在井臺上篩洗芝麻,王素云款動著蓮步飄然而來,走到面前笑吟吟地說道:“今個兒俺沒事,給你倆幫個活兒?!?/p>

趙子開沖著王素云笑了笑,沒有答話。這是趙子開來到王家十多天后,第一次和王素云近距離正面接觸,不覺心里七上八下亂跳起來。停了片刻,王素云低頭問道:“你在俺家還習(xí)慣吧?”

“習(xí)慣?!壁w子開答。

“你覺得俺家咋樣兒?”

“比俺家好。就是有點別扭?!?/p>

王素云抬頭看了一眼趙子開,“哪兒別扭?”

“堂屋應(yīng)該住人,東廂房應(yīng)該作客屋,西廂房應(yīng)該作為作坊,門店應(yīng)該朝外開門。還有……”趙子開頓住話沒有說下去。

“還有啥?”王素云追問。

“還有您家的人?!?/p>

“……”王素云怔了怔。

“您家的人都不愛說話,死氣沉沉的,也不跟村里人多接觸,日子過得很呆板?!?/p>

老李頭看到兩個年輕人說得親熱,很知趣地早到一邊去了。趙子開和王素云談興正濃,忽聽得王敬堂在前院一聲吆喝,王素云放下手中的活計,向趙子開丟下一個羞赧的微笑,應(yīng)聲匆忙向前院跑去。

后來,趙子開在與老李頭的閑聊中得知,王敬堂的老伴兒嫁到王家后始終未曾生金下銀,斷了王家香火,虧了天理,嘴也就坐在了人家屁股底下,終日負(fù)債似地不說一句話,默默承受著上天的懲罰。十年前王敬堂從一個遠(yuǎn)房親戚家領(lǐng)養(yǎng)一個女兒,雖不能傳宗接代,但老兩口畢竟有了精神依托。

趙子開的心里,對王家暗淡的前景滋生出淡淡的憂慮和同情,有時又會萌發(fā)起無以言狀的希冀。他想為王家做一些令人感動的事情,但又不知從何處著手。閑暇時,他把心思和力氣全部用在了清理、開墾后院的雜草叢林上,他要在那片荒蕪沉默的土地里開發(fā)出一片明亮的天地。

那是個春和景明的麗日天,天空中飛蕩著融融的暖意。趙子開正在后院里賣力地?fù)]鎬掘地,隨著鐵鎬的舞動,他牛犢般的強健體態(tài)展現(xiàn)在艷陽的光暈里,十分搶人眼光。剛進(jìn)后院的王素云分明看得有些驚呆了,她站在那里足有半個時辰,禁不住走上前去笑聲問道:“你干這弄啥哩?”

“荒著可惜了?!?/p>

“都荒多少年了!”

“我想把它拾掇起來?!?/p>

“做啥用?”

“種上些茄子、辣椒、豆角、黃瓜、南瓜、甜瓜,足夠咱一家人享用了?!壁w子開拉上衣襟抹一把臉上的汗珠,沖著王素云笑了笑,樣子很虔誠。

王素云聽趙子開話說得親近又體貼,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干脆坐到一旁的草叢上,手里不停地擺弄著一株野花,若有所思地問:“聽說你識字?”

“上過幾年學(xué)堂?!?/p>

“俺不識字,一天書也沒念過?!蓖跛卦频拖骂^捏住辮梢喃喃低語。

“這年頭識字有啥用?!?/p>

“聽說你會武功,還會打槍?”

“練過,用不上?!?/p>

王素云仰望著天空中浮動的白云,又問道:“你打算就這樣在俺家過下去?”

“唉,學(xué)會磨油手藝以后再說吧?!?/p>

“這有啥好學(xué)的。磨油的技巧就在炒芝麻上,主要是掌握分寸把握火候,炒嫩了味兒出不來,炒過了味兒老?;鸷虬盐盏近c子上,磨出的油才香味兒純正、顏色鮮凈。”

“噢……”趙子開點點頭深情地望了王素云一眼。

以后的日子里,王素云的心象被什么東西牽著,往后院跑的腳步更勤了,有時還留在作坊里吃飯。她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亢奮激情,仿佛找到了釋放情懷的契機,神情更加愉悅,渾身散發(fā)著青春的芬芳。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終日蠕動、甚至膨脹著某種私欲和渴望,她期盼著偶然或者必然的幸福時刻,在恬淡朦朧中悄然出現(xiàn),籠罩身心,相伴永久。

清明節(jié)快要到了,山里山外春意盎然。前幾天飄落一場小雨,趙子開的心情一下子沉郁起來,他向師傅提出想回家看看,得到了王敬堂的應(yīng)允。趙子開來到王家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他實在想念家鄉(xiāng)和家中的母親,最重要的是他要趕在清明節(jié)前回去祭掃父親的墳?zāi)埂?/p>

趙子開離開王家走后,王素云象丟了魂似的,心里感到異常的空蕩和失落。一開始她有點兒淡淡的惆悵和憂傷,時不時到大門外張望一番,或者呆坐在一處發(fā)楞。后來就是煩躁不安,丟三忘四,有時候就連爹爹的大聲喊叫,她也是好大一會兒才能回過神來。只幾天光景,王素云象霜打一樣,精神萎靡,神情恍惚,再也不見了幾天前的歡快模樣。

五天后趙子開回到了王家大院,陰沉多日的天氣忽然晴朗起來。王素云臉上的陰云也被鮮活的陽光驅(qū)散得無影無蹤。趙子開帶來了他心愛的獵槍,還順手捎帶回來幾只野兔,讓一家人過了幾天肉癮,飽了口福。王家大院里又跳蕩起歡樂激揚的音符,并正在延續(xù)、演繹著令人心旌搖蕩的甜蜜故事……。

王敬堂在魯陽縣城有一個換帖把交義兄,姓楊名發(fā)祥,住在縣城西關(guān)大街上,有幾間象回事的門店,做糧行生意。王敬堂每年都要到縣城去一兩次,住上三兩天,每次去免不了帶上十斤八斤香油,聊表心意。他和楊發(fā)祥是至交,友情頗深,每次去楊發(fā)祥總是熱情款待,設(shè)宴接風(fēng),二人心脈相通,真摯熱忱,在把盞交斛中傾訴別離,敘說舊情。臨走時楊發(fā)祥總要回贈一些禮物,依依相送,可見二人之間的深情厚誼。

近日里,王敬堂想念楊發(fā)祥的心情急切起來,眼皮不停地跳動,家中的事也無心料理,他知道他該到縣城走動一趟了。他猶豫不決、遲遲定不下起身日子的理由很簡單,如今這世道越來越糟,兵荒馬亂的,萬一有個閃失,還不如不去。他拿不定主意的另一個原因,是琢磨不準(zhǔn)讓誰跟他一塊兒去縣城最合適。去縣城總要帶一個隨從,往年都是老李頭跟他一起去的,如今有了趙子開,倒讓他犯了難。如果讓老李頭一路陪伴,倒也鐵實,可他木訥遲鈍,真遇到什么不測,難以應(yīng)付解圍。若是帶上趙子開,他畢竟還年輕,經(jīng)風(fēng)歷雨少,容易招惹是非。正當(dāng)王敬堂左右掂量的時候,村里發(fā)生一樁出人意料的事。

谷雨過后,陽光不再柔和,天上的日頭炫耀似的撒下一地金光,讓人有了懨懨的困頓和乏意。午飯后趙子開正在作坊里瞇眼打盹,忽聽到王素云在院里大聲喊叫,未等他怔過神來,王素云已火燒火燎地跑到跟前,拽上他匆忙向外面跑去,一邊跑一邊說:“要出人命了,快去看看!”

趙子開隨王素云來到村子中央,已見一家茶館門前圍滿了人。趙子開擠進(jìn)人群,伸頭看去,只見茶館內(nèi)一片狼籍,破壺碎碗拋擲一地。四個彪形大漢正在咆哮大罵,其中一個面帶兇相的絡(luò)腮胡,一只腳踏在茶桌上,另一只腳踩住趴在地上的店掌柜身上,嘴里吼道:“喊聲爺,放你一條性命!”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店掌柜趴在地上一副可憐慘相,連求饒的話語也無力說出來了。圍觀的村民惶恐地看著眼前的場面,表現(xiàn)出悸悸的怯怕和無奈,誰也不敢挺出身來說一句公道話。

趙子開從村民的小聲議論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這幾個過路俠客在茶館里歇腳喝茶,店掌柜女兒上前續(xù)茶時,幾個人看到姑娘有幾分靚麗,頓生歹念,用粗魯淫穢的言語侮辱調(diào)戲,最后動起手來在姑娘的胸脯上狠抓幾把。姑娘的尖叫聲驚動了父親,店掌柜氣惱地上前辯理時,卻被這幫人痛打一頓,還把茶館里的用具砸個一塌糊涂。

店掌柜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一旁的三個歹人不住地叫喊:“大哥,廢了他,廢了他!”只見絡(luò)腮胡從腰間拔出一把寒光逼人的短刀,獰笑著舉在手中……。

“住手!”趙子開撥開人群,猛喝一聲,沖上前去問道:“哪路客人,欺負(fù)山里人也算好漢?”

絡(luò)腮胡收回胳膊,上下打量一番趙子開,抖了抖手中的短刀,淺笑一聲:“年輕人想管閑事?”

趙子開逼過去,“先把你的腳挪開?!?/p>

“我要是不挪哩?”絡(luò)腮胡輕蔑地反問。

“那我就要碰碰硬了!”幾乎是說話的同時,趙子開弓身一腳踢過去,只聽咚的一聲重響,絡(luò)腮胡仰面倒在地上。一旁的三個惡徒見狀嚎叫著猛撲過來,趙子開沉著地應(yīng)戰(zhàn)。在混亂的打斗廝殺中,絡(luò)腮胡手持短刀,乘機從背后刺向趙子開,人群中的王素云不禁驚叫一聲,趙子開機敏地躲開,順勢使了個背翻,把絡(luò)腮胡重重地摔在了茶桌上,扼腕奪過短刀,利索地?fù)v在絡(luò)腮胡的脖頸上。

“想活命就趕快滾開!”趙子開厲聲說道。

絡(luò)腮胡沮喪地點了點頭。

四個匪徒收拾起隨身攜帶的物什,落荒離去。剛走到門口,被趙子開叫?。骸傲粝虏杷X和賠償?shù)你y兩?!?/p>

絡(luò)腮胡乖乖掏出兩塊大洋放在茶桌上,轉(zhuǎn)身不服氣地說道:“今天老子沒帶槍,栽在你小子手里。方圓幾十里敢碰我獅子頭的還不多,有種報出身家姓名,這筆帳咱記著,以后會見面的。”

“趙嶺鄉(xiāng)人趙子開。”趙子開不加思索地脫口說道:“我不愿和你們這些地痞無賴打交道,以后真的要是碰到一起,也保不準(zhǔn)吃虧的是誰!”

王家坪的村民們親眼目睹了趙子開俠骨義膽的風(fēng)采,領(lǐng)略了他超人不凡的身手,頃刻之間他成了眾人的核心依靠,被驚嘆和敬仰的目光團(tuán)團(tuán)包圍。在一片喝彩聲中,王素云靈動含情的雙眸里閃爍著愜意的亮光。等到趙子開和王素云離開人群的時候,村民們似乎醒悟過來了他的身份,才知道王家有這么一個學(xué)徒,心里便記住了趙子開這個響亮的名字。

回到王家作坊里,趙子開隱隱感到右胳膊疼痛,摟起衣袖一看,肘部擦去了浮皮,浸出少量血跡。一旁的王素云見了,慌忙湊上去,掏出衣襟里的手帕,正要包扎卻又起身向后院跑去。趙子開怔在那里,弄不懂什么名堂。眨眼工夫王素云手里拿著幾根野草跑回來,捋下幾片葉子含進(jìn)嘴里咀嚼后,順勢吐在趙子開的傷口上,再用手帕包了個嚴(yán)實。

“這是啥?”趙子開問。

“這是金絲纏樓,也叫七葉一枝花,專治蛇傷,治紅傷也很見效,咱這山里到處都有?!蓖跛卦频皖^答。

“看到你的勇猛,俺心里感到真有臉?!蓖跛卦普f。

“是嗎?”趙子開凝望著面前低頭不語的王素云,分明看清了她脖頸里白皙的肌膚,仿佛聽到她那不太勻速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那胸脯鼓動的巨大誘惑,讓趙子開沸騰起原始的沖動,他猛地伸手摸住了她的下頜,端起一張紅潤迷人的臉龐,癡癡地看著。王素云熱辣的面頰早已緋紅了,她象一只溫順馴服的羔羊,微閉著雙眼,興然地等待著……。

趙子開動情地抹掉王素云嘴角的草屑,慢慢松開手臂,沒有說半句話,離身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王素云從甜美的夢意中醒來,笑說:“你出手真快……”。象是說剛才打斗的事。

“咱不能見死不救呀,我肚里擱不下邪事?!?/p>

“你和那幫人打斗時,我的心都揪成疙瘩了?!?/p>

“我知道?!壁w子開笑了。

“聽說獅子頭是一小股土匪的頭目,你不害怕?”

“邪不壓正。不管他是誰,我怕他就不惹他。我最恨的就是土匪!”

對趙子開在村里行俠仗義的舉動,師傅王敬堂并不贊賞,甚至話語里還略帶有幾分嗔怪:“這等事少出風(fēng)頭,不管的為好,免得招災(zāi)引禍?!辈贿^在王敬堂心里,正是由于趙子開的這次舉動,才使他最后拿定主意,這回去縣城還是帶上年輕人為好。

后來發(fā)生的事證明,王敬堂這回帶上趙子開去縣城,算是帶對了。

那時候,西山二郎店鄉(xiāng)人李殿臣在縣城做保安團(tuán)團(tuán)長,掌管千把號人馬,操縱著一定勢力,人也正是紅得發(fā)紫的時候。李殿臣為了擴充勢力,以維護(hù)地方治安為幌子,到處拉攏地方紳士及親屬近眷,策劃成立地方團(tuán)隊。李殿臣親自到老家二郎店鄉(xiāng)把民社組織改編為鄉(xiāng)保安隊,任命其內(nèi)弟尚凹斗為隊長,轄三個小隊一百多人。這尚凹斗本來就是渾身帶刺、吃屎帶圪針的貨色,平日仰仗姐夫李殿臣的權(quán)勢稱霸一方,禍害四野。自當(dāng)上鄉(xiāng)保安隊長以后,象是多長兩條腿的螃蟹,更加橫行霸道。在偏遠(yuǎn)、荒亂的山村里,尚凹斗能呼風(fēng)喚雨,沒有他說了不算的、沒有他辦不成的事。

許是作惡太多,遭了上天報應(yīng),尚凹斗門下有一獨子,取名尚寶,是個欠火候沒做成的殘品,走路腿瘸,說話不囫圇,半憨半傻缺心眼兒。兒子年過十八歲,成了尚凹斗最頭疼的一件大事,雖說是個缺星兒稱,是個多余累贅,但不給兒子圓滿一樁婚事,兒子晾曬一輩子事小,自己失掉很大面子,在別人面前就直不起腰桿,要遭人暗暗恥笑的。為兒子的婚事尚凹斗沒少費心,手下也沒少跑腿費舌,終歸也是水中撈月,咋也撈不出來。年前有人向尚凹斗獻(xiàn)媚,把王敬堂家的底細(xì)抖落得清清楚楚,干干凈凈。尚凹斗聽了不禁一陣竊喜,隨即策人登門去說合這門親事。

年前果真有人來找王敬堂提親。

來提親的是尚凹斗的兩個親信,進(jìn)門來象兩個逼債的打手,扳著可怕的面孔,坐下來毫不客氣地就直奔主題了。

一個人開口說道:“尚隊長看上你家姑娘了,想娶她做兒媳婦,今個叫俺倆來提個親。”

王敬堂一楞,“這……?!?/p>

另一個人搶過話說:“你能和尚隊長攀上親家,這是你的福分。你閨女能做尚隊長的兒媳婦,以后算是到福窩里啦?!?/p>

“這事得容我……?!?/p>

一個人接著說:“你思量好嘍,要是不愿意,后悔可來不及。以后你家雞子尿濕柴火的事多的是,小心把你家淹著了。”

另一個生硬地說:“這事咱挑明了說,你愿意不愿意,尚隊長都要把事弄成嘍?!?/p>

王敬堂心里一下子慌亂起來,額頭上浸出了一層汗珠,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等事會落在自己頭上。他對尚凹斗的為人早有所聞,對他那殘疾癡呆兒子也略知一些景況,若是應(yīng)下這樁婚事,就等于把女兒推進(jìn)了火坑,如果把話堵死,他家以后的日子就會劫難不斷,禍?zhǔn)孪噙B,再也不會安穩(wěn)下去。一輩子怯懦怕事的王敬堂在那一刻腦海里一片空白,他象碰到一群狹路相逢的猛虎,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和處置這突如其來的生死選擇。在來人恩威并施、步步相逼的追問下,他被推到了懸崖邊上進(jìn)退不能,恍若在惶恐、迷亂的夢境里一樣,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王敬堂把這一塊心病壓在心里,始終未敢對女兒說出口。日子一天一天挨下去,這樣躲著藏著終歸也不是辦法。王敬堂急切想見好友楊發(fā)祥的意思,就是想讓他想想門路,拿個主意,好歹把這個叫人頭疼的事趕快打發(fā)過去。

趙子開和師傅王敬堂這一回進(jìn)誠,使原本平淡無奇的故事更加復(fù)雜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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