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湖相遇

話說西湖景致，山水鮮明。晉朝咸和年間，山水大發(fā)，洶涌流入西門。忽然水內(nèi)有牛一頭見，深身金色。后水退，其牛隨行至北山，不知去向，轟動杭州市上之人，皆以為顯化。所以建立一寺，名曰金牛寺。西門，即今之涌金門，立一座廟，號金華將軍。當(dāng)時(shí)有一番僧，法名渾壽羅，到此武林郡云游，玩其山景，道：“靈鴛山前小峰一座，忽然不見，原來飛到此處?！碑?dāng)時(shí)人皆不信。僧言：“我記得靈鴛山前峰嶺，喚作靈騖嶺。這山洞里有個白猿，看我呼出為驗(yàn)?！惫缓舫霭自硜怼Ｉ角坝幸煌?，今喚作冷泉亭。又有一座孤山，生在西湖中。先曾有林和靖已先生在此山隱居，使人搬挑泥石，砌成一條走路，東接斷橋，西接棲霞嶺，因此喚作孤山路。又唐時(shí)有刺史白樂天，筑一條路，甫至翠屏山，北至棲霞嶺，喚作白公堤，不時(shí)被山水沖倒，不只一番，用官錢修理。后宋時(shí)，蘇東坡來做太守，因見有這兩條路被水沖壞，就買木石，起人夫，筑得堅(jiān)固。六橋上朱紅欄桿，堤上栽種桃柳，到春景融合，端的十分好景，堪描入畫。后人因此只喚作蘇公堤。又孤山路畔，起造兩條石橋，分開水勢，東邊喚作斷橋，西邊喚作西寧橋。真乃：隱隱山藏三百寺，依稀云鎖二高峰。

說話的，只說西湖美景，仙人古跡。俺今日且說一個俊俏后生，只因游玩西湖，遇著兩個婦人，直惹得幾處州城，鬧動了花街柳巷。有分教才人把筆，編成一本風(fēng)流話本。單說那子弟，姓甚名誰？遇著甚般樣的婦人？惹出甚般樣事？

有詩為證：

清明時(shí)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話說宋高宗南渡，紹興年間，杭州臨安府過軍橋黑珠巷內(nèi)，有一個宦家，姓李名仁。見做南廊閣子庫募事官，又與邵太尉管錢糧。家中妻子有一個兄弟許仙，排行小乙。他爹曾開生藥店，自幼父母雙亡，卻在表叔李將仕家生藥鋪?zhàn)鲋鞴?，年方二十二歲。那生藥店開在官巷口。忽一日，許仙在鋪內(nèi)做買賣，只見一個和尚來到門首，打個問訊道：“貧僧是保叔塔寺內(nèi)僧，前日已送饅頭并卷子在宅上。今清明節(jié)近，追修祖宗，望小乙官到寺燒香，勿誤！”許仙道：“小子準(zhǔn)來?！?/p>

和尚相別去了。許仙至晚歸大姐家去。原來許仙無有老小，只在姐姐家住，當(dāng)晚與姐姐說：“今日保叔塔和尚來請燒答子，明日要薦祖宗，走一遭了來。”次日早起買了紙馬、蠟燭、經(jīng)幡、錢垛一應(yīng)等項(xiàng)，吃了飯，換了新鞋襪衣服，把答子錢馬，使條袱子包了，乘到官巷口李將仕家來。李將仕見了，問許仙何處去。許仙道：“我今日要去保叔塔燒答子，追薦祖宗，乞叔叔容暇一日?！崩顚⑹说溃骸澳闳ケ慊亍！?/p>

許仙離了鋪中，入壽安坊、花市街，過井亭橋，往清河街后鐵塘門，行石函橋，過放生碑，遷到保叔塔寺。尋見送饅頭的和尚，懺悔過疏頭，燒了答子，到佛殿上看眾僧念經(jīng)，吃齋罷，別了和尚，離寺迄逞閑走，過西寧橋、孤山路、四圣觀，來看林和靖墳，到六一泉閑走。不期云生西北，霧鎖東南，落下微微細(xì)雨，漸大起來。正是清明時(shí)節(jié)，少不得天公應(yīng)時(shí)，催花雨下，那陣雨下得綿綿不絕。許仙見腳下濕，脫下了新鞋襪，走出四圣觀來尋船，不見一只。正沒擺布處，只見一個者兒，搖著一只船過來。許仙暗喜，認(rèn)時(shí)正是張阿公。叫道：“張阿公，搭我則個！”老兒聽得叫，認(rèn)時(shí)，原來是許小乙，將船搖近岸來，道：“小乙官，著了雨，不知要何處上岸？許仙道：“涌金門上岸。”這老兒扶許仙下船，離了岸，搖近豐樂樓來。

搖不上十?dāng)?shù)丈水面，只見岸上有人叫道：“公公，搭船則個！”許仙看時(shí)，是一個婦人，頭戴孝頭舍，烏云畔插著些素鋇梳，穿一領(lǐng)白絹衫兒，下穿一條細(xì)麻布裙。這婦人肩下一個丫鬟，身上穿著青衣服，頭上一雙角害，戴兩條大紅頭須，插著兩件首飾，手中捧著一個包兒要搭船。那老張對小乙官追：“‘因風(fēng)吹火，用力不多’，一發(fā)搭了她去?！痹S仙道：“你便叫她下來?！闭邇阂娬f，將船傍了岸邊。那婦人同丫鬟下船，見了許仙，起一點(diǎn)朱唇，露兩行碎玉，深深道一個萬福。許仙慌忙起身答禮。那娘子和丫鬟在艙中坐定了。娘子把秋波頻轉(zhuǎn)，瞧著許仙。許仙平生是個老實(shí)之人，見了此等如花似玉的美婦人，旁邊又是個俊俏美女樣的丫鬟，也不免動念。那婦人道：“不敢動問官人，高姓尊諱？”許仙答道：“在下姓許名宣，排行第一?！眿D人道：“宅上何處？”許仙道：“寒舍住在過軍橋黑珠兒巷，生藥鋪內(nèi)做買賣。”那娘子問了一口，許仙尋思道：“我也問她一問。”起身道：“不敢拜問娘子高姓，潭府何處？”那婦人答道：“奴家是白三班白殿直之妹，嫁了張官人，不幸亡過了，見葬在這雷嶺。為因清明節(jié)近，今日帶了丫鬟，往墳上祭掃了方口，不想值雨。若不是搭得官人便船，實(shí)是狼狽?！庇珠e講了一口，迄遲船搖近岸。只見那婦人道：“奴家一時(shí)心忙，不曾帶得盤纏在身邊，萬望官人處借些船錢還了，并不有負(fù)?！痹S仙道：“娘子自便，不妨，些須船錢不必計(jì)較?！边€罷船錢，那雨越不住，許仙挽了上岸。那婦人道：“奴家只在箭橋雙茶坊巷口。若不棄時(shí)，可到寒舍拜茶，納還船錢?！痹S仙道：“小事何消掛懷。天色晚了，改日拜望。說罷，婦人共丫鬟自去。

許仙入涌金門，從人家屋檐下到三橋街，見一個生藥鋪，正是李將仕兄弟的店，許仙走到鋪前，正見小將仕在門前。小將仕道：“小乙哥晚了，哪里去？”許仙道：“便是去保叔塔燒答子，著了雨，望借一把傘則個！”將仕見說叫道：“老陳把傘來，與小乙官去?！辈欢鄷r(shí)，老陳將一把雨傘撐開道：“小乙官，這傘是清湖八字橋老實(shí)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傘，不曾有一些兒破，將去休壞了！仔細(xì)，仔細(xì)！”許仙道：“不必吩咐。”接了傘，謝了將仕，出羊壩頭來。到后市街巷口，只聽得有人叫道：“小乙官人?！痹S仙回頭看時(shí)，只見沈公井巷口小茶坊檐下，立著一個婦人，認(rèn)得正是搭船的白娘子。許仙道：“娘子如何在此？”白娘子道：“便是雨不得住，鞋兒都踏濕了，教青青回家，取傘和腳下，又見晚下來。望官人搭幾步則個！”許仙和白娘子合傘到壩頭道：“娘子到哪里去？”白娘子道：“過橋投箭橋去?！痹S仙道：“小娘子，小人自往過軍橋去，路又近了。不若娘子把傘將去，明日小人自來取?！卑啄镒拥溃骸皡s是不當(dāng)，感謝官人厚意！”許仙沿人家屋檐下冒雨回來，只見姐夫家當(dāng)值王安，拿著釘靴雨傘來接不著，卻好歸來。到家內(nèi)吃了飯。當(dāng)夜思量那婦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夢中共日間見的一般，情意相濃，不想金雞叫一聲，卻是南柯一夢。正是：心猿意馬馳千里，浪蝶狂蜂鬧五更。

到得天明，起來梳洗罷，吃了飯，到鋪中心忙意亂，做些買賣也沒心想。到午時(shí)后，思量道：“不說一謊，如何得這傘來還人？”當(dāng)時(shí)許仙見老將仕坐在柜上，向?qū)⑹苏f道：“姐夫叫許仙歸早些，要送人情，請假半日?！睂⑹说溃骸叭チ?，明日早些來！”許仙唱個喏，徑來箭橋雙茶坊巷口，尋問白娘子家里，問了半日，沒一個認(rèn)得。正躊躇間，只見白娘子家丫鬟青青，從東邊走來。許仙道：“姐姐，你家何處??？討傘則個。”青青道：“官人隨我來。”許仙跟定青青，走不多路，道：“只這里便是?！?/p>

許仙看時(shí)，見一所樓房，門前兩扇大門，中間四扇看街桐子眼，當(dāng)中掛頂細(xì)密朱紅簾子，四下排著十二把黑漆交椅，掛四幅名人山水古畫。對門乃是秀王府墻。那丫頭轉(zhuǎn)入簾子內(nèi)道：“官人請入里面坐?！痹S仙隨步入到里面，那青青低低悄悄叫道：“娘子，許小乙官人在此?！卑啄镒永锩鎽?yīng)道：“請官人進(jìn)里面拜茶?！痹S仙心下遲疑。青青三回五次，催許仙進(jìn)去。許仙轉(zhuǎn)到里面，只見四扇暗桐子窗，揭起青布幕，一個坐起。桌上放一盆虎須葛蒲，兩邊也掛四幅美人，中間掛一幅神像，桌上放一個古銅香爐花瓶。那小娘子向前深深地道一個萬福，道：“夜來多蒙小乙官人應(yīng)付周全，識荊之初，甚是感激不淺?！痹S仙道：“些微何足掛齒！”白娘子道：“少坐拜茶?！辈枇T，又道：“片時(shí)薄酒三杯，表意而已?！痹S仙方欲推辭，青青已自把菜蔬果品流水排將出來。許仙道：“感謝娘子置酒，不當(dāng)厚擾?！憋嬛翑?shù)杯，許仙起身道：“今日天色將晚，路遠(yuǎn)，小子告回?！蹦镒拥溃骸肮偃说膫?，舍親昨夜轉(zhuǎn)借去了，再飲幾杯，著人取來?！痹S仙道：“日晚，小子要回?！?/p>

娘子道：“再飲一杯?！痹S仙道：“飲撰好了，多感，多感！”白娘子道：“既是官人要走，這傘相煩明日來取則個?！痹S仙只得相辭了回家。

至次日，又來店中做些買賣，又推個事故，卻來白娘子家取桑娘子見來，又備三杯相款。許仙道：“娘子還了小子的傘吧，不必多擾?！蹦悄镒拥溃骸凹劝才帕?，略飲一杯。”許仙只得坐下。那白娘子篩一杯酒，遞與許仙，啟櫻桃口，露榴子牙，嬌滴滴聲音，帶著滿面春風(fēng)，告道：“小官人在上，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奴家亡了丈夫，想必和官人有宿世姻緣，一見便蒙錯愛，正是你有心，我有意。煩小乙官人尋一個媒證，與你共成百年姻眷，不在天生一對，卻不是好！”許仙聽那婦人說罷，自己尋思：“真?zhèn)€好一段姻緣。若取得這個渾家，也不在了。我自十分肯了，只是一件不諧：思量我日間在李將仕家做主管，夜間在姐夫家安歇，雖有些少東西，只好辦身上衣服。如何得錢來娶老?。俊弊猿烈鞑淮?。只見白娘子道：“官人何故不回言語？”許仙道：“多感過愛，實(shí)不相瞞，只為身邊窘迫，不敢從命！”娘子道：“這個容易！我羹中自有余財(cái)，不必掛念?！北憬星嗲嗟溃骸澳闳ト∫诲V白銀下來?！敝灰娗嗲嗍址鰴跅U，腳踏胡梯，取下一個包兒來，遞與白娘子。娘子道：“小乙官人，這東西將去使用，少欠時(shí)再來取?！庇H手遞與許仙。

許仙接得包兒，打開看時(shí)，卻是五十兩雪花銀子。藏于袖中，起身告回，青青把傘來還了許仙。許仙接得相別，一徑回家，把銀子藏了。當(dāng)夜無話。

明日起來，離家到官巷口，把傘還了李將仕。許仙將些碎銀子買了一只肥好燒鵝、鮮魚精肉、嫩雞果品之類提回家來，又買了一搏酒，吩咐養(yǎng)娘丫鬟安排整下。那日卻好姐夫李募事在家。飲撰俱已完備，來請姐夫和姐姐吃酒。李募事卻見許仙請他，倒吃了一驚，道：“今日做什么子壞鈔？日常不曾見酒盞兒面，今朝作怪！”三人依次坐定飲酒。酒至數(shù)杯，李募事道：“尊舅，沒事教你壞鈔做什么？”許仙道：“多謝姐夫，切莫笑話，輕微何足掛齒。感謝姐夫姐姐管雇多時(shí)。一客不煩二主人，許仙如今年紀(jì)長成，恐慮后無人養(yǎng)育，卞是了處。今有一頭親事在此說起，望姐夫姐姐與許仙主張，結(jié)果了一生終身，也好?！苯惴蚪憬懵牭谜f罷，肚內(nèi)暗自尋思道：“許仙日常一毛不拔，今日壞得些錢鈔，便要我替他討老小？夫妻二人，你我相看，只不回話。吃酒了，許仙自做買賣。

過了三兩日，許仙尋思道：“姐姐如何不說起？”忽一日，見姐姐問道：“曾向姐夫商量也不曾？”姐姐道：“不曾。”許仙道：“如何不曾商量？”姐姐道：“這個事不比別樣的事，倉促不得。又見姐夫這幾日面色心焦，我怕他煩惱，不敢問他?！?/p>

許仙道：“姐姐你如何不上緊？這個有甚難處，你只怕我教姐夫出錢，故此不理?！痹S仙便起身到臥房中開箱，取出白娘子的銀來，把與姐姐道：“不必推故，只要姐夫做主。”姐姐道：“吾弟多時(shí)在叔叔家中做主管，積趟得這些私房，可知道要娶老婆。你且去，我安在此?！?/p>

卻說李募事歸來，姐姐道：“丈夫，可知小舅要娶老婆，原來自積得些私房，如今教我倒換些零碎使用。我們只得與他完就這親事則個。”李募事聽得，說道：“原來如此，得他積得些私房也好。拿來我看?！弊銎薜倪B忙將出銀子遞與丈夫。李募事接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上面鑿的字號，大叫一聲：“苦！不好了，全家是死！”那妻吃了一驚，問道：“丈夫有什么利害之事？”李募事道：“數(shù)日前邵太尉庫內(nèi)封記鎖押俱不動，又無地穴得入，平空不見了五十錠大銀。見今著落臨安府提捉賊人，十分緊急，沒有頭路得獲，累害了多少人。出榜緝捕，寫著字號錠數(shù)，‘有人捉獲賊人銀子者，賞銀五十兩；知而不首，及窩藏賊人者，除正犯外，全家發(fā)邊遠(yuǎn)充軍’。這銀子與榜上字號不差，正是邵太尉庫內(nèi)銀子。即今捉捕十分緊急，正是‘火到身邊，顧不得親眷，自可去撥。明日事露，實(shí)難分說，不管他偷的借的，寧可苦他，不要累我。只得將銀子出首，免了一家之害’。”老婆見說了，合口不得，目睜口呆。當(dāng)時(shí)拿了這錠銀子，徑到臨安府出首。

那大尹聞知這話，一夜不睡。次日，火速差緝捕使臣何立。何立帶了伙伴，領(lǐng)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徑到官巷口李家生藥店，提捉正賊許仙。到得柜邊，發(fā)聲喊，把許仙一根繩子綁縛了，一聲鑼，一聲鼓，解上臨安府來。正值韓大尹升廳，押過許仙當(dāng)廳跪下，喝聲：“打！”許仙道：“告相公不必用刑，不知許仙有何罪？”大尹焦躁道：“真贓正賊，有何理說，還說無罪？邵太尉府中不動封鎖，不見了一號大銀五十錠。見有李募事出首，一定這四十九錠也在你處。想不動封皮，不見了銀子，你也是個妖人！不要打？”喝教：“拿些穢血來！”許仙方知是這事，大叫道：“不是妖人，待我分說！”大尹道：“且住，你且說這銀子從何而來？”許仙將借傘討傘的上項(xiàng)事，一一細(xì)說一遍。大尹道：“白娘子是什么人？見住何處？”許仙道：“憑她說是白三班白殿直的親妹子，如今見住箭橋邊，雙茶坊巷口，秀王墻對黑樓子高坡兒內(nèi)。”那大尹隨即便叫緝捕使臣何立，押領(lǐng)許仙，去雙茶坊巷口捉拿本婦前來。

何立等領(lǐng)了鈞旨，一陣做公的徑到雙茶坊巷口秀王府墻對黑樓子前看時(shí)：門前四扇看階，中間兩扇大門，門外避借陛，坡前卻是垃圾，一條竹子橫夾著。何立等見了這個模佯，倒都呆了。當(dāng)時(shí)就叫捉了鄰人，上首是做花的丘大，下首是做皮匠的孫公。那孫公擺忙的吃他一驚，小腸氣發(fā)，跌倒在地。眾鄰舍都走來道：“這里不曾有什么白娘子。這屋在五六年前有一個毛巡檢，合家時(shí)病死了。青天白日，常有鬼出來買東西，無人敢在里頭住，幾日前，有個瘋子立在門前唱暗。何立教眾人解下橫門竹竿，里面冷清清的，起一陣風(fēng)，卷出一道腥氣來。眾人都吃了一驚，倒退幾步。許仙看了，則聲不得，一似呆的。做公的數(shù)中，有一個能膽大，排行第二，姓王，專好酒吃，都叫他做好酒王二。王二道：“都跟我來！”發(fā)聲喊一齊哄將入去，看時(shí)板壁、坐起、桌凳都有。來到胡梯邊，教王二前行，眾人跟著，一齊上樓。樓上灰塵三寸厚。眾人到房門前，推開房門一望，床上掛著一張帳子，箱籠都有。只見一個如花似玉穿著白衣的美貌娘子，坐在床上。眾人看了，不敢向前。眾人道：“不知娘子是神是鬼？我等奉臨安大尹鈞旨，喚你去與許仙執(zhí)證公事?！蹦悄镒佣巳徊粍?。好酒王二道：“眾人都不敢向前，怎的是了？你可將一壇酒來，與我吃了，做我不著，捉她去見大尹?！北娙诉B忙叫兩三個下去提一壇酒來與王二吃。王二開了壇口，將一壇酒吃盡了，道：“做我不著！”將那空壇望著帳子內(nèi)打?qū)⑷?。不打萬事皆休，才然打去，只聽得一聲響，卻是青天里打一個霹靂，眾人都驚倒了！起來看時(shí)，床上不見了那娘子，只見明晃晃一堆銀子。眾人向前看了道：“好了?！庇?jì)數(shù)四十九錠。眾人道：“我們將銀子去見大尹也罷?！笨噶算y子，都到臨安府。

何立將前事稟復(fù)了大尹。大尹道：“定是妖怪了。也罷，鄰人無罪回家?！辈钊怂臀迨V銀子與邵大尉處，開個緣由，一一稟復(fù)過了。許仙照不應(yīng)得為而為之事。理重者決杖兔刺，配牢城營做工，滿日疏放，牢城營乃蘇州府管下。李募事因出首許仙，心上不安，將邵太尉給賞的五十兩銀子盡數(shù)付與小舅作為盤費(fèi)。李將仕與書二封，一封與押司范院長，一封與吉利橋下開客店的王主人。

許仙痛哭一場，拜別姐夫姐姐，帶上行枷，兩個防送人押著，離了杭州到東新橋，下了航船。不一日，來到蘇州。先把書會見了范院長井王主人。王主人與他官府上下使了錢，打發(fā)兩個公人去蘇州府，下了公文，交割了犯人，討了回文，防送人自回。范院長、王主人保領(lǐng)許仙不入牢中，就在王主人門前樓上歇了。許仙心中愁問，壁上題詩一首：

獨(dú)上高樓望故鄉(xiāng)，愁看斜日照紗窗。

平生自是真誠士，誰料相逢妖媚娘。

白白不知?dú)w甚處？青青那識在何方？

拋離骨肉來蘇地，思想家中寸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