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安之緊盯著印刷公司:“王老板,你什么時候把資料送過來?”
“不好意思,上午我們的機器出了點問題,中午才剛弄好,晚一點行不行?”電話里嘈雜的響聲顯示他的人仍然在外。
“王老板你真的得保證在下班前送到!不然我來不及了?!?/p>
“葉小姐你放心,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
話是這樣說,可是安之對這人已經(jīng)不信任,她翻出印刷公司的名片,將電話撥到印刷廠里,對接線小姐道:“我是銀通公司的,剛才你們老板說我們的資料在印刷上出了點問題,你能不能幫我把電話轉到印刷師傅那里?我想了解一下狀況?!?/p>
“你等一等?!?/p>
不多會傳來一把洪亮男聲:“喂?”
安之道:“你好,我想問問銀通公司的資料印好了沒有?”
“你等等。”那邊放下話筒,某種地方方言響起,“銀通公司的下印了嗎?”
有人遠遠應道:“沒呢,上午有張單子插進來,停機換版損耗太大咧,而且銀通的才兩千份,開機不用十分鐘就能印完,老板說放一放等別的趕完了再給他們下機。”
安之隱約聽見,真是既驚又怒,她收線后想了想,抄起手機奔下樓去,此時再找那個王老板顯然沒用,他分明是嫌銀通的印刷量少而總是優(yōu)先安排其他公司。
進入集團本部,穿過寬闊的接待處,安之迎面便見司寇從通往衛(wèi)生間的廊道內走出來。
“司總?!彼Y貌問候。
司寇有些訝異地看向她,目光流轉。
安之匆忙閃身而過,彼一時也,此一時也,這場合可不適宜再叫他寇少。
她找到市場部的同事,把情況如此這般說了一遍。
同事皺眉:“他們怎么這樣?”當著她的面拿起電話撥過去,“王老板,我們銀通公司的同事說,你前天就應該送來的資料現(xiàn)在還沒有開始印,你不是這樣做事吧?我們集團每年給你們的生意可不少……嗯,她現(xiàn)在就在這里,你直接和她說?!?/p>
安之接過電話。
“葉小姐你有什么事找我就行。”王老板變得客氣恭謹不少。
“王老板,我們的展示會就在明天,如果這批資料開天窗我怎么擔得起責任?如果下午下班前你還不把資料送來就不用送了,估計我也被炒魷魚了,到時候王老板你可得給我安排一份工作?!卑仓目跉馑崎_玩笑,卻又暗含斬釘截鐵的冷冽。
“沒這么嚴重吧?”那邊賠著笑,“下班前一定送到,葉小姐你放心,這次一定送到?!?/p>
安之直接掛斷電話,告別同事走出市場部,卻意外地看見司寇站在盆植旁邊。
等她嗎?不可能的吧,她遲疑著,直到司寇的目光向她投來。
安之不得不走近:“司總?!?/p>
司寇似笑非笑:“你想換工作?”
安之面容一赧,知道剛才在里面的說話被他聽去了:“沒的事,只是遇到了一個無良供應商,所以有點郁悶?!?/p>
司寇掏出名片夾子,抽出一張遞給她:“什么時候想換工作了,給我打電話。”
安之驚訝地揚起眼眸,抬手接過,緩聲道:“謝謝司總?!?/p>
關旗陸待她格外和氣她能理解,畢竟相逢曾相識,但這個司寇,兩人可算三不識七,這般禮遇她卻是因何?
司寇看著她:“我記得——那天你說旗陸打球不叫你,你也喜歡打網(wǎng)球?”
安之真正睜大了眼,什么意思,他想約會她?
這世上或許真有王子對灰姑娘一見鐘情,但安之不相信童話,她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
清澈眸光望入司寇目中,亦有些似笑非笑,她答非所問:“原來司總這么平易近人?!?/p>
司寇輕輕失笑,神色繼而有些微迷惑,似自言自語:“安之,安之……我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聽過你的名字。”他還想再說什么,目光掠處定了定。
趁這間隙,安之連忙道:“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司總再見。”說完飛一般跑遠。
司寇轉過頭去:“老爸和你談完了?”
關旗陸從拐角處走出來,淡淡笑了笑:“談完了?!?/p>
瞥他一眼,司寇雙手抱胸,忽然道:“我想追她,你有沒有意見?”
“有?!标P旗陸答,撇下他徑自離去。
走到電梯前,按下上行鍵,當電梯升上來時,他卻沒有走進去。
梯門并不等人,自動合上,按原來的方向繼續(xù)上行,關旗陸改而按下行鍵,搭乘到地下駕車離開。
樓上古勵問許冠清:“關總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你有事打他手機,奇怪,以前關總去哪總會交代一聲的,今天卻連個電話也沒有打回來?!?/p>
從茶水間端著咖啡回來的安之聽到兩人對話,目光不自覺掠過門扇緊閉的總經(jīng)理辦公室。一整天關旗陸都沒回來過,這情形十分少見,除非出差,不然他每天總會在公司出現(xiàn)。
這還是第一次,毫無因由地,她一整天見不著他的人影。
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掠過桌面司寇的名片,安之拿起,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后將之收入抽屜,雙手捧起滾燙的白瓷杯子,慢慢喝著咖啡,視線無意識地空懸而停,人有些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電話鈴聲驚起,反射性地抓起話筒時才回過神來。響的并不是她的座機而是許冠清的,安之側身瞧去,許冠清的座位空無人影,不知去哪了。
她把線接過來:“你好?!?/p>
一絲隱約的吸氣聲,然后是關旗陸慣常的溫和語調:“冠清不在嗎?”
那一瞬間安之覺得有絲熱氣直沖眼底,仿佛心底隱隱約約的思念蜿蜒走過多年,她低語:“她走開了?!?/p>
“你告訴她等我回來再走,我稍晚要回辦公室拿份文件。”
“好。”她答。
兩方都靜了靜。
“那就這樣了?!彼f,聲音有點難明的奇異柔軟。
“哦?!彼裏o緒漫應。
過了兩秒,安之才意識到關旗陸并沒有掛掉電話。
沒來由地,她忽然便覺得眼眶有些潮,不知是不是被咖啡的熱汽熏到了,幾乎不假思索慌忙放下了話筒,動作之迅猶如它比手中杯子還要燙人。
一股酸澀如漲潮般,漫滿她整個心口。
還沒待她好好消化這種莫名而令人恐慌的感覺,手機已經(jīng)響起。
“葉小姐你好,我是王昌盛,因為我們的調色出了問題,印出來的文字圖片和打版的版樣出現(xiàn)明顯的偏差,所以現(xiàn)在要重新調色再印,可能要到七點才能把資料給你送去?!?/p>
“你們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在印了嗎,為什么還要那么長時間?”
“調好色之后印刷是很快,不過剛印出來的東西不能搬動,不然上面的色墨會糊掉,需要靜放幾個小時等它們晾干,為了保證質量我們還要抽檢,去掉一些有偏差的頁面?!?/p>
雖然在時間上還要拖延,但知道資料已經(jīng)下印多少讓安之松了口氣。
當許冠清回來,安之把關旗陸的說話復述一遍。
她“啊”了一聲,有些著急:“關總有沒有說他什么時候回來?”
“沒說。”
“那完了,我今天晚上有事,本來還打算請半個小時假早點走人?!?/p>
安之遲疑了一下,本不想說話,但看許冠清一臉沮喪,終于還是忍不?。骸拔铱赡芤诠敬硪稽c?!?/p>
許冠清馬上喜形于色:“那我把他辦公室檔案柜的鑰匙給你?!?/p>
安之只得笑笑說“好”。
直到下班關旗陸仍沒回來,許冠清給他掛了電話,把鑰匙交給安之后匆匆離去。不到半小時公司里已人去樓空,窗外暮色漸暗,爾后華燈初上,每每這種時候,總令安之聯(lián)想到一個詞語:歸家。
她打開電腦里的播放器,讓音樂流淌出來,無聊地伸個懶腰,從椅子里站起。
辦公室內燈亮如晝,映得玻璃幕上影影綽綽,像極聊齋里的世界。
安之踱向窗邊,歌聲在背后響起。
把萬家的闌珊敲落
把心間的希望點著
愛情是一盞燈火
結一根溫柔的芯
藍曳低縈至死方滅的承諾
把透明的薄翼張開
把深沉的向往背著
我是一只笨飛蛾
穿越時間軌跡
漫長黑暗里尋求光明的依泊
燃不盡愛瀾火海翻波
燃不盡情世煙濤流沒
愛情是萬盞燈火
攝神的亮凝射妖魅的炫惑
漫卷紅塵為烈熾
化騰空熱焰驚天補不破
依稀是蒲田火點生天
依稀是明境宛成絲線
我是一只笨飛蛾
臨界的智盛不下震撼的迸裂
失了心迷了眼撲躍
狂喜跌蕩在極樂那絕世一抹
笑在唇邊微拂
愛情是一盞燈火
我是一只笨飛蛾
“這是什么歌?”忽然有人問。
安之訝然回首。
關旗陸無聲無息地站在離她五步遠的身后。燈光從他頭頂前方照來,在他的睫底和下頜打出淡淡陰影,而垂在額際的發(fā)絲似有些凌亂,那瞬間安之有種奇特感,此時此刻的他仿佛有些難言的失魂落魄。
關心之情使她脫口而出:“發(fā)生什么事了?”
關旗陸定定看著她,很慢很慢地道:“我也想知道。”
他遮在密睫陰影下的眸光暗幽無底,眼神十分奇特,似隱隱伺機欲動撲出來將獵物撕成碎片,又似始終恪守無關過客的身份,僅是保持距離地就那樣冷冷駐足一望。
安之心口怦怦地跳,有些失措,慌忙別開視線,適巧桌上手機響起,她馬上往座位走去,臉上奇快地展開不相關的淺淡笑容:“關總你檔案柜的鑰匙在我這里?!?/p>
原先空氣中彌漫的那絲無形的微妙情愫,即時煙消云散。
目不斜視地行過他身邊,她關掉歌曲,拿起手機:“喂?王老板你們到了?好,你等一下,我馬上下來?!?/p>
“什么事?”關旗陸問,語氣有些冷。
“有一批明天要用的資料送來了,我下去帶他們上來。”
關旗陸走到她身邊,然后安之愕見手機被他從手中抽走。
將電話撥回去,在對方接通后他淡聲道:“這里是B座四十八層,你們要么自己把東西送上來,要么拉回去。”說完直接收線,把手機交還安之,他的語調有些無情,“我不反對你去幫他們搬東西,但,如果這些供應商不知道該怎么做好他們的分內事,你大可把他們全部換掉?!?/p>
安之一愕,抿了抿唇,默不出聲。
有經(jīng)驗人士說過,無論任何情況下,永遠不要與上司發(fā)生爭執(zhí)。
關旗陸自她桌面取過鑰匙,徑自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安之拉開椅子,靜靜坐在位置里。
一門之隔,一內一外,誰也沒有發(fā)出聲音。
偌大空間里無聲無息,似乎每一秒都過得異樣漫長。
好不容易終于聽到公司門口外傳來響聲,她匆忙起身出去。
“葉小姐,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么久?!蓖醪M臉堆笑地迎上來。
安之客氣道:“王老板辛苦了?!?/p>
讓人把東西從電梯里搬出來放到指定位置,她撕開其中一摞的包裝,從上中下各抽幾張出來,檢查過紙材和印刷質量俱無誤,再大致清點過數(shù)量后,收下發(fā)票并付給對方早向財務部申請下來的支票。
王昌盛道謝連連:“葉小姐,以后再有東西要印時記得關照我們?!?/p>
安之半真半假地笑起來:“我倒是把生意關照你了,可是王老板你不關照我啊?!币院筮€和他打交道?除非哪天她變白癡了。
王昌盛尷尬不已:“葉小姐真會說笑,對了,葉小姐還沒吃晚飯吧,一起去吃點?”
“謝謝了,我還有事?!卑仓⑿χ讶怂偷诫娞菘?,“王老板慢走。”
梯門合上,聲音全部消失,空間再度恢復寂靜。
她輕吁口氣,回座收拾好東西,離開前遲疑地看了眼總經(jīng)理辦公室,要不要打聲招呼?正躊躇間,“吱呀”一聲響,關旗陸已拉開門出來。
安之即刻笑笑:“我忙完了,先走了?!?/p>
關旗陸的神色已回復如常:“晚了,我送你回去。”溫和依舊的說話聲中少有地含一抹不容拒絕的意味。
安之瞇眼一笑,也不推遲:“哇,我今天運氣真好,不但省了車錢,還有專職司機?!?/p>
這樣落落大方的姿態(tài),讓關旗陸的眸色變得有些深。
他走過去,經(jīng)過她身邊時忽然側首,瞥她一眼:“這么防著我不累嗎,小師妹?”
安之僵立在原地,瞪著他徑直行去的背影作聲不得,心里想,原來司寇是半仙出身,竟然預知了她真的會想換工作,無可奈何地跟過去,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答應讓他送。
電梯里,兩皆無話,安之站在一角,無所事事地從上往下看著按鍵。
不經(jīng)意地將她微顯局促的神情收入眼底,關旗陸的唇邊漸露一絲笑意,終究還是不忍心過于為難她,他漫不經(jīng)心地挑起話題:“你前面聽的那首是什么歌?”
安之下意識地咬了咬下唇,似不太想回答。
關旗陸好奇了:“是什么?”
“《愛情是一盞燈火》?!彼炔坏靡?,低應了句,有些不情不愿。
關旗陸一怔,收回凝視她側面的視線,不再出聲。
此時此刻,兩人獨處狹小梯間——愛情,這兩字無疑太過敏感,這話題根本碰觸不得。
兩人異樣靜默,但這樣刻意的回避,卻反而使得一些情愫在內心清晰呈現(xiàn)。
空氣里充滿某種令人站立不安,又令心跳微微加速的無形張力。
關旗陸倚著梯壁,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車鑰匙,安之則以指尖輕叩梯門,慢慢地越擊越快,緊張地看著數(shù)字鍵一格閃過一格,終于停在她無比翹盼的“1”上。她站直身子,他將鑰匙收入掌心,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到了?!?/p>
這突如其來的默契讓兩人都像受到了輕微電擊,一直相互回避的兩雙眼睛下意識投向對方,眸光在半空中膠結成情絲一線。
關旗陸反應奇快,瞬間已調開視線,說道:“你到路邊等我,我去把車開過來?!?/p>
安之也隨即回過神來,口中應了聲“是”,然后慌忙走出梯外,腳下直直往前方走去,腦袋里還停留著一些無法思考的空白,他下意識飛快別開眸光的那種態(tài)度,仿佛在和她劃清界限,心口有絲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直到走出旋轉門外,被夜風一吹,安之才完全清醒過來,那一剎她幾乎想直接沖到路邊打車離去,隨即意識到此舉不妥,只好以手捂唇,懊惱不已。
倏地,直覺力極強的她驟感頸后生寒,猛然回首。
只見旋轉門內暗影一閃,這詭譎不明的景象讓安之心生怯意,她飛快走到車來車往的路邊。
關旗陸從車庫出口轉過來,擱在一旁的手機亮起閃光,他拿起一看,是關訪茗,接通:“姑媽?”
“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過來吃飯?姑媽給你介紹一位朋友?!?/p>
單手握緊方向盤,緩緩將車泊至安之面前,關旗陸這才對著電話笑了笑,慢聲道:“明晚?真不巧,我剛好約了客戶?!?/p>
安之伸手拉向車把,下意識回頭望了眼旋轉門,不見任何人出入。
她開門上車,自覺扣好安全帶,好一會兒,不見關旗陸開動。
“怎么不走?”她奇問。
“安之。”他輕喚,靠向椅背,似有些疲倦。
她看著他,等待下文。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明知道一份感情是不應該開始的,你會怎么做?”
他側過頭來看她。
安之收回目光,投向車前窗外。
過了半晌,才輕聲道:“愛情是一盞燈火,光明和幸福,其實都是短暫的?!?/p>
又是一陣沉默。
她低低說道:“如果一份感情在我是不應該開始的,那么,我就不會開始它,這世界上或者有很多甘心撲火的飛蛾,但我卻永遠也不打算做其中之一。我從不在乎過程是否繁華美麗,我要的東西很單純,就只是一個相守相依的結果?!?/p>
如果預知一份感情不能到達這個結果,那么,她永遠不會讓它開始。
關旗陸默不作聲,好一會兒,手中方向盤轉過,將車子慢慢滑入車流。
穿行中路燈在車窗內劃過道道光弧,讓人感覺似駛向未知的時空。
離人民橋底不遠幽靜的濱江西路邊上,遠洋公司的宿舍是幢老舊的九層建筑。
院門設有門衛(wèi)看守,但整幢樓并沒有安裝電梯,每每下班回來,安之拖著在公車上站立一個多小時后已變得像灌了鉛的雙腿回到樓下,看著呈現(xiàn)在眼前的層層階梯,總恨不得背后長有一雙翅膀,可直接飛至七樓家門口外。
這樣為生計奔忙勞碌,日子似沒有盡頭,不是不疲累。
她也渴望有朝一日可以搬進旁邊帶有六部電梯江景無敵的海天大廈里;也幻想中五百萬彩票,從此拋開世上一切俗務,背個行囊,周游四方。
自然也免不了做夢,希望在陽光明媚的某天與英俊多金、專一癡情、浪漫體貼的青年才俊邂逅,經(jīng)歷對方百般追求,愛情曲折但婚姻幸福,下半生車來車往,買衫買鞋,看見任何一樣她喜歡的東西都不需考慮價格幾何,貴與不貴。
人生沒有幻想,會失去希望,可是,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卻又始終僅僅只能是幻想。
憧憬確實美好,現(xiàn)實卻是殘酷。
出生在普通家庭,此生早注定與富貴無緣。
開門進去,看見明亮燈光下已擺好飯菜,母親彭皆莉為等她回來而仍未用膳,那一刻安之覺得,但求父母雙全,三餐能繼,四肢康健,已經(jīng)十分知足。
“媽,我不是打過電話叫你不要等我嘛?!彼崧暠г埂?/p>
葉母拿起碗為她盛湯:“我就算先吃了,還不是要等你回來吃完才好收拾?!闭f話聲帶嘶啞,還伴隨著數(shù)聲干咳。
安之一驚:“聲音怎么這么啞,媽你是不是生病了?”
“可能著涼了,一會兒吃點感冒通就沒事了。”
安之伸手觸她額頭,感覺沒有熱度才算稍微放心:“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去看醫(yī)生,別亂吃那些抗生素,對身體不好的?!?/p>
葉母拍開她的手:“就只會理論一套套,什么時候到你懂得照顧媽媽,我死也瞑目咯?!?/p>
安之嘿嘿笑:“我懂不懂照顧媽媽沒關系,有媽媽照顧我就行了?!?/p>
“別嫌我啰唆,你呀,還是好好學學怎么做家務,不然以后嫁人了,說不定哪天哭著回來找媽媽?!?/p>
“咦,我為什么會哭著回來?”安之大奇。
葉母笑:“被婆婆打的唄?!?/p>
安之瞪大眼:“婆婆干嗎打我?”
“因為你連煮頓飯都不知道米里該放多少水啊?!?/p>
“噗”的一聲,安之嘴里的湯全噴出來,幸虧她急急調開了臉,才沒有污染一桌飯菜,慌忙抽出大沓面巾紙,抹凈唇沿,然后扔到濕得一塌糊涂的地面上。安之鄭重其事:“媽,真的,你以后千萬別等我吃飯?!?/p>
葉母笑著夾起一只雞腿放到她碗里,“快吃吧,菜都涼了?!?/p>
自從安之出生而丈夫需長期出海之后,她便辭了要倒班的工作,回家做起專職主婦,沒想到這一做就是二十多年歲月。
安之放下筷子,直接用手大快朵頤。
普通的家境決定了她的生活方式,每日里須擠公車,且住不起海天大廈那樣的房子,但一個人的生活是否充滿歡樂卻與穿戴什么完全無關,即使日子平凡如是,安之也時時覺得自己幸運和幸福。
然而只是……不管日子多么快樂,敏感心底卻似始終深深潛藏著一縷微傷。
入夜后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這日里經(jīng)歷過的景象,一幕幕在腦中掠過。
回味之中心口始終縈繞不去一種難言的滋味,還帶些悵然。
窗外殘月逐漸西斜,人迷迷糊糊中睡去。
依稀魂夢轉過千世百回,不知怎么就飄到一條古老的平整的青石路上,旁邊有間院子。
她推開虛掩的門,院內梨花如雪,踏上雕檐畫角的長廊,見到花格窗欞的夾紗糊紙上投映出房內的一道青衣身影,那人聽到她的腳步聲,隔著窗紗輕聲說道:“你來了?”
那奇異的柔誘聲調,似對她魂牽夢縈,還似……在深心處一直令她魂牽夢縈。
這領悟讓安之心頭大受震撼,即時從夢中驚醒。
睜開眼時聽到枕邊手機鬧鐘在叫,“醒來啦,醒來啦,醒來啦……”
安之呆怔片刻,然后用雙手輕輕捂臉,夢境在黑暗掌心依然清晰,令她幾乎落淚。
緩了緩情緒,清晨微光從掌縫透入無意識微張的眼睫,隨即想起今夕何夕。
大堆待做的事務涌進腦海,安之大力掀開毛巾被,翻身下床。
再無暇悲風傷月,飛快洗漱,挑了套深色但式樣雅致的裙子,薄施粉黛,用啫喱將短發(fā)定出時尚款型,匆忙出門而去。
展示會在花園酒店三樓白玉蘭廳舉行。
因為邀請有不少客戶的高層領導,曾宏率古勵等高級經(jīng)理早早到場。
其時安之正在檢查各項擺設,酒店的公關經(jīng)理陪伴在她左右。
“Apple,請找兩個人來把標語掛到墻上,剛才我看到外面的簽到桌上沒有鮮花,請拿一樽合適的插花來做點綴,另外再加一個‘請惠賜名片’的銘牌,我們要收集到會的客戶名片,還有,第一排是重要客人,請在長桌上給每個座位都用高腳玻璃杯準備一杯冰水?!?/p>
Apple用微型對講機把她的要求逐一吩咐下去。
曾宏看在眼內,回身對聶珠道:“你去幫一下忙?!?/p>
聶珠便叫:“安之,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嗎?”
安之低著頭調整投影儀:“聶珠你來了,幫幫忙把宣傳噴涂畫擺到門口,簽到本在紙箱里,去拿出來,還有把資料和小禮物裝進紙挽袋,到時每人送一份,叫古勵和其他業(yè)務經(jīng)理把名片擺出來任客戶拿取,然后你再看看抽獎箱準備好了沒有。”
說話間廠商的工程師也已到來,和古勵等人相互問候。
安之抬首見他們身影,揚聲叫喚:“杜工,陳列桌上的五部手提都已經(jīng)打開,你去檢查一下演示系統(tǒng)有沒有問題,還有投影儀我已經(jīng)調好了,你接上手提試一試,激光筆在講演桌上,你順便也試一下麥克風的聲音?!?/p>
有條不紊地忙碌了半個小時,格調高雅的會議廳內已裝點得極富渲染力,隨處可見銀通公司的LOGO和塞曼提公司的產(chǎn)品宣傳。
客人陸續(xù)到來,關旗陸也在會議開始前出現(xiàn),笑吟吟地與各高層領導逐個寒暄。
九時整會議正式開始,古勵拿起麥克風主持,當全場掌聲響起,關旗陸上臺做總經(jīng)理致詞時,站在最后一排的安之轉身,悄無聲息地拉開門出去,然后把門在背后輕輕掩上。
展示會之后曾宏對安之的臉色稍微緩了下來,雖還不到和聶珠、許冠清說笑的程度,但至少不像以前,與她擦身而過時對她的問候視如透明,如今已會朝她點一點頭。
安之按發(fā)票金額統(tǒng)計好展示會所有實際支出,發(fā)覺比原定計劃還節(jié)省了不少,她先寫了郵件催促廠商撥款,然后把各項明細做進表格,才剛剛發(fā)出去給關旗陸和曾宏,便看見兩人偕同古勵走進辦公室。
關旗陸吩咐:“聶珠,安之,你們放下手上的工作,先協(xié)助古勵完成一份標書?!?/p>
待兩位老總各自進入辦公室后,聶珠問古勵:“怎么這么急?”
“明天上午八點半就得把投標書送給客戶?!?/p>
正在翻閱標書的安之心里暗叫一聲暈死,現(xiàn)在已是下午四時,“那我們快準備吧?!?/p>
“我來做報價,安之你準備公司介紹、營業(yè)執(zhí)照和稅照,聶珠你去集團里把各種資質、代理授權和獲獎證書全部復印一份上來。”
“那系統(tǒng)方案呢?”安之問。
“系統(tǒng)方案包括兩部分:一部分是我們公司的產(chǎn)品,我已經(jīng)提前打電話回來叫技術人員準備;另外一部分涉及到和塞曼提產(chǎn)品的整合,這個我也交代杜工去做了,但是他現(xiàn)在在深圳出差,你晚點再打電話催他一下,讓他盡快E-mail過來?!?/p>
古勵交代完畢,三人分頭忙碌。
安之把標準的公司介紹文檔拷出來,針對標書要求作了改動,加進一些重點內容,交關旗陸過目后,再按他要求一次次反復修改。
到下班時分,安之、聶珠和古勵手中的工作都已做妥,然而由于時間太過倉促,長達五十頁的技術方案才剛剛初步完成。因為技術方面的內容向來由關旗陸最后把關,曾宏與古勵因晚上仍有應酬在下班后已一同離去。
關旗陸說:“沒什么事了,聶珠你也走吧,安之你留下來?!?/p>
又過一刻鐘,塞曼提公司的資料終于發(fā)了過來。
關旗陸收下郵件,將手提裝進包里,開門出去,對等候在座位里的安之道:“你收拾一下裝訂要用的工具?!?/p>
安之訝異,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聽令行事,拿過一個禮品袋,把裝訂機、打孔機、膠圈、藍色硬皮封面和隔層紙放進去。
“走吧?!彼f。
安之心里疑惑更重:“去哪兒?”
“我家。”
安之滯了一滯,關旗陸回頭看她一眼:“我住在F座,我們回去吃完飯再工作?!?/p>
她雖不情愿,卻又不知如何拒絕,只得跟著他走進電梯。
下到一樓,兩人走出旋轉門外,步下石階時安之不知為何忽然回首,門后倏地暗影一閃,她驚得毛骨悚然,下意識一把抓住關旗陸的袖管,失聲叫道:“師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