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鄭子家告趙宣子

古文觀止 作者:施適 校;[清] 吳楚材,[清] 吳調(diào)侯 注


卷之二 周文

鄭子家告趙宣子 《左傳》

(文公十七年)

鄭國是夾在晉、楚兩個對立的大國之間的小國,外交關(guān)系很難處理。鄭子家的這篇外交辭令,利用兩大國的矛盾,逐年逐月羅列事實,批評晉的苛刻要求,甚至不惜以決裂相警告,終于迫使晉人讓步。

晉侯合諸侯于扈[1],平宋也[2]

注釋

[1]晉侯:晉靈公,名夷皋。扈(hù戶):鄭地,在今河南原武縣西北。[2]平宋:平定宋亂以立宋文公。宋昭公無道,先一年十一月,被宋襄公的夫人派人殺了。

于是晉侯不見鄭伯[1],以為貳于楚也。鄭子家使執(zhí)訊而與之書[2],以告趙宣子曰[3]

“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4]。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5],敝邑以侯宣多之難[6],寡君是以不得與蔡侯偕。十一月,克減侯宣多而隨蔡侯以朝于執(zhí)事[7]。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8],以請陳侯于楚而朝諸君[9]。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10]。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燭之武往朝夷也[11]。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陳、蔡之密邇于楚而不敢貳焉[12],則敝邑之故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見于君[13],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絳[14],雖我小國,則蔑以過之矣[15]?!?/p>

注釋

[1]鄭伯:鄭穆公。名蘭,為鄭國第九代國君。[2]子家:即公子歸生,鄭大夫。[3]趙宣子:即趙盾,晉卿,是晉國的執(zhí)政大臣。[4]蔡侯:蔡莊公。君:這里是指晉襄公,晉靈公之父。[5]敝邑:對別人稱自己國家的謙詞。[6]侯宣多:鄭大夫。鄭穆公為侯宣多所立,于是他恃寵專權(quán),故說“侯宣多之難”。[7]克減:稍稍壓制。[8]寡君:人臣對別國稱呼自己國君的謙詞。嫡(dí敵)夷:指鄭穆公的太子夷。嫡,嫡子,正夫人所生的兒子,一般都立為繼承君位的太子。[9]陳侯:陳共公。諸:“之于”的合音。[10]蕆(chǎn產(chǎn)):完成。[11]往年:去年。燭之武:鄭大夫。夷:太子夷?!盃T之武往朝夷”是個倒句,即燭之武同夷往朝。[12]密邇(ě爾):緊密靠近。[13]襄:晉襄公。君:這里指晉靈公。[14]及:來到。絳:晉都。在今山西曲沃縣西南。[15]蔑(miè滅):無,沒有。

“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1]?!忠赜型觯瑹o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幾[2]?’又曰:‘鹿死不擇音[3]?!麓髧?,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鋌而走險[4],急何能擇?命之罔極[5],亦知亡矣。將悉敝賦以待于[6],唯執(zhí)事命之[7]。文公二年,朝于齊[8]。四年,為齊侵蔡[9],亦獲成于楚。居大國之間而從于強令,豈其罪也?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

晉鞏朔行成于鄭[10],趙穿、公婿池為質(zhì)焉[11]。

注釋

[1]逞(chěng騁):快意。[2]此句言外之意是:鄭北畏晉,南畏楚,又有什么辦法呢。[3]音:同“蔭”,樹蔭,引申為庇護(hù)(《左傳》杜氏注)。此句言外之意是:鄭被你們逼得瀕于滅亡,就將不擇所從之國了。[4]鋌(tǐng挺):疾走。[5]罔極:無窮。[6]悉:全部,盡其所有。賦:兵。古代按田賦出兵,所以稱賦。(chóu酬):晉鄭交界之地。[7]這是客氣的說法。真正的意思是:看你們怎么回答吧![8]文公:指鄭文公。[9]四年:指鄭文公四年。[10]鞏朔:晉大夫。[11]趙穿:晉卿。公婿池:晉靈公的女婿。

譯文

晉靈公在扈會合諸侯,為的是平定宋國的亂事。

晉侯不肯接見鄭伯,以為鄭伯有二心,暗地里依附了楚。鄭國的大夫子家,派了個通信官并給他一封信,在信中告訴趙宣子說:

“我們的國君即位三年,召了蔡侯和他同來服事你們襄公。九月,蔡侯來到我國從這里去你們晉國。我國由于有侯宣多的禍亂,我們的國君因此沒有和蔡侯一同前來。十一月,侯宣多的亂事稍稍平息之后,就跟隨蔡侯來朝見你們國君。十二年六月,歸生又輔佐我們國君的太子夷,把陳侯朝晉的事向楚國請命,又來朝見晉君。十四年七月,我們的國君又來朝見,以完成陳侯朝晉的事。十五年五月,陳侯才得以從我國去朝見晉君。去年正月,燭之武輔佐太子夷去朝見晉君。八月,我們的國君又去朝見。以陳、蔡兩國非常接近楚國,卻不敢對晉有二心,這都是由于我們的緣故啊。雖然我們這樣服事晉君,為什么卻得不到免罪呢?我們國君在位的歲月里,一次朝襄公,兩次朝現(xiàn)在的晉君,太子夷和我們幾位大臣相繼來到絳都朝見。雖然我們是小國,事大國之禮那就沒有誰超過的了。”

“現(xiàn)在大國卻說:‘你們沒有使我稱心快意?!沁@樣,我們鄭國只有滅亡,因為我國事晉的禮數(shù)不能再增加了。古人有句話說:‘怕頭怕尾,那身子還剩多少呢?’又說:‘鹿臨死不選擇庇護(hù)的地方。’小國服事大國,大國有恩德,那小國還是懂得報答恩德的人;如果大國沒有恩德,那么小國就只好是被逼冒險的鹿了。走得太快,就必然要走那些危險的地方;被逼得急了還有什么工夫來選擇呢?你們的命令沒完沒了,我們也知道終究要被滅亡,只好集中全國所有的兵力在等待,就只聽您的命令了!鄭文公二年,我國君朝見齊桓公;四年替齊國襲擊蔡國,蔡是楚的屬國,可是我們也得到楚國的諒解,與楚講和。小國夾在大國的中間,服從強國的命令,難道是它的罪過嗎?大國要是不體諒,我們就沒法逃避你們的命令了?!?/p>

晉大夫鞏朔跟鄭國達(dá)成了和議,把趙穿和晉靈公的女婿池作為人質(zhì)留在鄭國。

王孫滿對楚子 《左傳》

(宣公三年)

鼎,周人當(dāng)作王權(quán)的象征。楚子問鼎,有取代周王的意圖。王孫滿的回答,處處用“德”字、“天”字壓服楚王。他重德輕鼎的觀點是對的,但是宣揚天命、占卜,那是時代和形勢使然。

楚子伐陸渾之戎[1],遂至于雒[2],觀兵于周疆[3]。

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4],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5]。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遠(yuǎn)方圖物,貢金九牧[6],鑄鼎象物[7],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8]。螭魅罔兩[9],莫能逢之。用能協(xié)于上下,以承天休[10]。桀有昏德,鼎遷于商,載祀六百[11]。商紂暴虐,鼎遷于周。德之休明[12],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德,有所底止[13]。成王定鼎于郟鄏[14],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p>

注釋

[1]楚子:楚莊王。楚是子爵,但自稱王。陸渾之戎:我國古代西北地區(qū)民族之一,原居秦、晉西北,后遷伊川,在今河南嵩縣東北。[2]雒:同“洛”,即洛水。洛水發(fā)源于陜西雒南縣冢嶺山,經(jīng)河南省流入黃河。[3]觀兵:檢閱軍隊以炫耀武力。[4]定王:名瑜。為周朝第二十一王。王孫滿:周大夫。勞(lào):慰勞。[5]鼎:相傳是夏禹所鑄的九鼎。夏、商、周三代相傳以為國寶。[6]圖物:描繪各地的奇異事物。九牧:古代分中國的地域為九州,九牧就是九州的首領(lǐng)。貢金九牧,即“九牧貢金”。金:指銅。[7]鑄鼎象物:即用九牧所貢的銅鑄鼎,并把所描繪的奇異事物鑄在鼎上。[8]不若:不順,不利之物。[9]螭魅(chīmèi蚩妹):山林的鬼怪。罔兩:水里的鬼怪。[10]用:因。休:福佑。[11]載祀:記年。[12]休明:美善光明。[13]底(zhǐ止)止:指最終的年限。[14]成王:指周成王。郟鄏(jiárù夾入):周地,今河南洛陽。

譯文

楚莊王征討陸渾的戎族,于是來到洛水,在周的邊界上陳兵示威。

周定王派了王孫滿去慰勞楚莊王。楚莊王問九鼎的大小輕重怎樣。王孫滿回答說:“治理天下在于有德,不在于有鼎。從前夏朝正在有德的時候,遠(yuǎn)方的人進(jìn)獻(xiàn)了描繪各種奇物的圖畫,九州的首領(lǐng)貢納了各地出產(chǎn)的銅。用銅鑄成九鼎,上面鑄有奇物的形象,使百姓知道神鬼奸邪各種各樣的奇物而對它作防備。所以百姓進(jìn)入河湖山林,就不會遇到不順意的事。山水木石的鬼怪,也不會遇到。因此能夠上下協(xié)調(diào)一致,承受天所賜給的福分。夏桀昏亂暴虐,九鼎便轉(zhuǎn)移給商,歷年六百。商紂暴虐無道,九鼎便轉(zhuǎn)移給周。這樣看來,有美好的德行,鼎雖小,也是很重的,不會轉(zhuǎn)移到他人手中;要是奸邪昏亂,鼎雖大,也是很輕的,容易為他人所得。上天降福給那些有德行的人,也是有最終年限的。周成王把九鼎安置在郟鄏的時候,曾經(jīng)卜得傳世三十代,享國七百年,這是上天的旨意啊。周王室的氣運雖然衰落了,但上天的旨意還沒有改變。九鼎的輕重,是不可以問的啊?!?/p>

齊國佐不辱命 《左傳》

(成公二年)

齊晉鞌之戰(zhàn)(公元前589年),齊失利,晉追擊。齊要求講和,晉提出苛刻條件。齊使者國佐不辱使命,據(jù)理駁斥;又婉轉(zhuǎn)說出齊國“收拾余燼,背城借一”的決心。整個說詞既無乞憐之態(tài),又無唐突之病,剛?cè)嵯酀?jì),恰到好處。

晉師從齊師,入自丘輿[1],擊馬陘[2]。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jì)甗、玉磬與地[3];不可,則聽客之所為[4]

注釋

[1]丘輿:齊邑名。在今山東益都縣界。[2]馬陘(xíng形):齊邑名,在益都縣的西南。[3]齊侯:齊頃公。賓媚人:即國佐,齊國執(zhí)政大臣。賂(lù路):贈送財物。甗(yǎn偃):禮器。磬(qìng慶):樂器。紀(jì):古國名,為齊所滅。紀(jì)甗玉磬,是齊滅紀(jì)國時所得到的珍寶。[4]客:指晉國。

賓媚人致賂[1],晉人不可,曰:“必以蕭同叔子為質(zhì)[2],而使齊之封內(nèi)盡東其畝[3]?!睂υ唬骸笆捦遄臃撬?,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敵,則亦晉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諸侯,而曰必質(zhì)其母以為信,其若王命何[4]?且是以不孝令也?!对姟吩唬骸⒆硬粎T,永錫爾類[5]?!粢圆恍⒘钣谥T侯,其無乃非德類也乎?先王疆理天下[6],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詩》曰:‘我疆我理,南東其畝[7]?!裎嶙咏碇T侯,而曰‘盡東其畝’而已,唯吾子戎車是利,無顧土宜,其無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則不義,何以為盟主?其晉實有闕[8]!四王之王也[9],樹德而濟(jì)同欲焉[10]。五伯之霸也[11],勤而撫之,以役王命[12]。今吾子求合諸侯,以逞無疆之欲?!对姟吩唬骸笳?yōu)優(yōu),百祿是遒[13]’,子實不優(yōu)而棄百祿,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則有辭矣[14]。曰:‘子以君師辱于敝邑,不腆敝賦,以犒從者[15],畏君之震,師徒撓敗[16]。吾子惠徼齊國之福[17],不泯其社稷,使繼舊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愛[18],子又不許。請收合余燼,背城借一[19]?!忠刂?,亦云從也;況其不幸,敢不唯命是聽!”

注釋

[1]賂:贈送的財物。[2]蕭同叔子:蕭,當(dāng)時的一個小國;同叔,蕭國君主的名;子,女兒。蕭君同叔的女兒,即齊頃公的母親。[3]封內(nèi):國境內(nèi)。盡東其畝:田地壟畝全改為東西向,道路溝渠也相應(yīng)地變?yōu)闁|西向,因為齊、晉是東西相鄰,這樣一改,以后晉國的兵車進(jìn)入齊境便易于通行。古代畝制:一畝寬一步,長百步,有東西向和南北向的不同。[4]王命:先王以孝治天下的遺命。先王,已去世的帝王。[5]出自《詩經(jīng)·大雅·既醉》。見《鄭伯克段于鄢》的注。[6]疆理:指劃分疆界和溝渠小路。[7]出自《詩經(jīng)·小雅·信南山》。[8]闕:缺點,過失。[9]四王:指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后一“王”字讀wàng(旺)。[10]濟(jì):滿足的意思。同欲:共同的欲望。[11]五伯:一說指夏的昆吾,商的大彭、豕韋,周的齊桓公、晉文公。一說指春秋的五霸: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12]役王命:從事于王命。[13]見《詩經(jīng)·商頌·長發(fā)》。敷:同“布”。優(yōu)優(yōu):和緩寬大的樣子。遒(qiú求):聚。[14]辭:言詞,話。[15]不腆(tiǎn忝):不豐厚。敝賦:

自稱其兵卒的謙詞。犒(kào靠):慰勞。這里的“不腆敝賦以犒從者”,是委婉的說法,真正的意思是:跟你打仗。[16]撓?。捍鞌?。撓,一作“橈”。[17]徼(yāo腰):通“邀”。求取。[18]敝器:指紀(jì)甗、玉磬等。愛:吝惜。[19]燼(jìn近):火灰。余燼:這里指殘余部隊。背城借一:背靠著城,再打一仗。意即在城下決一死戰(zhàn)。

譯文

晉軍追擊齊軍,從丘輿入齊境,進(jìn)攻馬陘。齊頃公派遣賓媚人把紀(jì)國的甗、玉磐和土地獻(xiàn)給晉國,請求講和,如不允許,那就隨晉國人的便好了。

賓媚人獻(xiàn)上禮物,晉人不答應(yīng),說道:“必須拿蕭同叔子做人質(zhì),并且把齊國境內(nèi)的田地壟畝以及道路溝渠全改為東西向?!辟e媚人回答說:“蕭同叔子不是別人,是我們國君的母親。如果以同等地位相看待,那也是晉君的母親。您向諸侯宣布重大的命令,偏說必須以他的母親為人質(zhì)才能當(dāng)做憑信,這符合先王以孝治天下的遺命嗎?”況且這是拿不孝教人?!对姟飞险f:‘孝子的孝心沒有窮盡,永遠(yuǎn)以孝道影響和感化同類的人。’要是拿不孝號令諸侯,恐怕不是以孝道影響同一類的人吧?先王劃分疆界和田地壟畝,要觀察土地適宜于種植哪種農(nóng)作物,使它得到合理的安排,所以《詩》上說:‘我劃分疆界和壟畝,有的南北向,有的東西向?!F(xiàn)在您替諸侯劃分疆界和田地壟畝,偏說全部都要東西向,只圖對您的兵車前進(jìn)有利,不顧土地的適宜,這恐怕也不是先王的遺命吧?違反先王的遺命是不義的,怎么能夠做諸侯的領(lǐng)袖呢?晉國實在也有缺點吧!四王能夠成就王業(yè),都樹立了恩德而又能滿足諸侯的共同愿望;五伯能夠成就霸業(yè),都辛勤地安撫諸侯,使共同服從王命。現(xiàn)在您希望集合諸侯,卻只圖滿足您那無止境的貪欲。《詩》上說:‘施政寬和,百福歸聚?!恢v寬和而先棄百福,這對于諸侯有什么損害呢?您要是不答應(yīng)講和,我們國君派遣我來時,還有另外的話。他說:“您帶領(lǐng)貴國軍隊屈駕來到我國,我們有一些單薄疲弱的軍隊,來和你們周旋。由于怕您的聲威,我們的軍隊被打敗了。由于您的恩惠,肯賜福給齊國,不滅亡齊國,使兩國能繼續(xù)以前的友好,那我們先君留下來的甗、磬、土地,都不敢吝惜。您再不答應(yīng)講和,那么,我們只好收集殘余部隊,在城下和您決一死戰(zhàn)。我國幸而戰(zhàn)勝,也還會跟隨您的;不幸又打敗了,那還敢不聽從您的命令!”

楚歸晉知 《左傳》(成公三年)

宣公十二年(公元前597年)晉楚邲之戰(zhàn)時,楚俘虜了知。知的父親荀首被提拔為中軍副統(tǒng)帥后,晉要用楚國谷臣和襄老的尸體換回知。楚王答應(yīng)了。本文就是知臨走時和楚王的一席對話,表現(xiàn)了知忠于晉國、對楚不卑不亢的精神。

晉人歸楚公子谷臣與連尹襄老之尸于楚[1],以求知[2]。于是荀首佐中軍矣[3],故楚人許之。

注釋

[1]谷臣:楚莊王的兒子,被囚在晉。連尹:楚官名。襄老:楚臣,邲之戰(zhàn)時被晉射死。[2]知:又稱荀,晉楚邲之戰(zhàn)被楚俘虜。[3]荀首:即知莊子,晉卿,知的父親。荀,姓;首,名;知,封邑;莊子,死后謚號。佐中軍:中軍的副職。

王送知[1],曰:“子其怨我乎?”對曰:“二國治戎,臣不才,不勝其任,以為俘馘[2]。執(zhí)事不以釁鼓[3],使歸即戮,君之惠也。臣實不才,又誰敢怨?”王曰:“然則德我乎?”對曰:“二國圖其社稷而求紓其民[4],各懲其忿以相宥也[5],兩釋累囚以成其好[6];二國有好,臣不與及,其誰敢德?”王曰:“子歸,何以報我?”對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無怨無德,不知所報?!蓖踉唬骸半m然,必告不穀[7]?!睂υ唬骸耙跃`,累臣得歸骨于晉[8],寡君之以為戮,死且不朽。若從君惠而免之,以賜君之外臣首[9],首其請于寡君而以戮于宗[10],亦死且不朽。若不獲命而使嗣宗職[11],次及于事,而帥偏師以修封疆[12],雖遇執(zhí)事[13],其弗敢違[14]。其竭力致死無有二心[15],以盡臣禮[16],所以報也?!蓖踉唬骸皶x未可與爭?!敝貫橹Y而歸之[17]。

注釋

[1]王:指楚共王。[2]馘(guó國):割取耳朵。俘馘:俘虜。[3]釁鼓:古代殺牲(牛、羊、豬)將其血涂在鼓上,也有殺人涂鼓的。這里是說殺死他。[4]紓(shū舒):緩和,解除。[5]懲:抑止。忿:怒氣,怨恨。宥:赦免。[6]累(léi雷)囚:被捆綁起來的俘虜。[7]不穀:古代諸侯的謙稱。[8]累臣:這是知自稱,意為被俘虜?shù)某甲?。歸骨于晉:骨頭能回到晉國。意即能活著回到晉國。[9]外臣:一國的臣子對他國國君自稱外臣。[10]戮于宗:執(zhí)行家法,在宗族內(nèi)處死。[11]宗職:家族世襲的官職。[12]帥:同“率”。偏師:副師、副將所屬的軍隊。這里是客氣話。修:治理。封疆:邊界。修封疆,指保衛(wèi)邊疆。[13]執(zhí)事:辦事人員。這也是客氣話,實指楚王。[14]違:躲避。[15]致死:效死,貢獻(xiàn)生命。[16]以盡臣禮:這個“臣禮”是對晉君,不是對楚王。知的意思是:忠晉即所以報楚。[17]禮:禮儀。

譯文

晉人送還楚公子谷臣和連尹襄老的尸體給楚國,要求換回知。這時,知的父親荀首已是中軍副統(tǒng)帥了,所以楚國答應(yīng)他。

楚共王送別知說:“你大概恨我吧?”知回答說:“兩國打仗,我不中用,不能勝任所擔(dān)當(dāng)?shù)穆殑?wù),以致當(dāng)了俘虜。您不把我殺掉,用我的血涂鼓祭祀,讓我回晉國接受誅戮,這是您的恩惠。我實在不中用,還敢怨誰呢?”楚王說:“那么將感激我嗎?”知回答說:“兩國都為自己國家考慮,設(shè)法減輕人民的痛苦,各自克制怒氣而互相寬恕,雙方釋放俘虜而實現(xiàn)和好,兩國和好,我沒參與這事,那又感謝誰呢?”楚王說:“你回去以后,用什么報答我呢?”知回答說:“我沒有怨您,您也沒有給我恩德,無怨無德,不知道怎樣報答?!背跽f:“雖則這樣,你一定要告訴我?!敝卮鹫f:“托您的福,我能活著回到晉國,我們的國君將我殺死,雖然我死了,您的恩惠仍會長存。要是因為您的恩惠赦免了我,把我交給您的外臣荀首,荀首向晉君請命,把我殺死在祖宗面前,我也死而不朽了。如果不能得到國君殺我的命令,卻要我繼承祖宗的官爵,輪到我擔(dān)任軍職,并且?guī)ьI(lǐng)一支人馬保衛(wèi)邊疆,那時,雖然遇到您的軍隊,我也是不敢逃避的。我只有拿出全力,獻(xiàn)出生命,盡我做臣子所應(yīng)盡的職責(zé)。這就是我用來報答您的?!背跽f:“晉國是不可以和它相爭的。”于是隆重地舉行了儀式,把他送回晉國。

呂相絕秦 《左傳》(成公十三年)

魯成公十三年(公元前578年),晉統(tǒng)率諸侯的軍隊進(jìn)攻秦國,先派遣呂相到秦國絕交,宣布秦的罪狀。秦晉一直互相傾軋,正義并不全在晉方。但這篇絕交辭令,卻把罪過全推給秦方。在行文上步步緊逼,變化錯綜,深文曲筆,煞費苦心。

晉侯使呂相絕秦[1],曰:“昔逮我獻(xiàn)公及穆公相好[2],戮力同心[3],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4]。天禍晉國[5],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6],獻(xiàn)公即世[7],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晉[8],又不能成大勛而為韓之師[9]。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10],是穆之成也[11]?!?/p>

注釋

[1]晉侯:晉厲公。呂相:晉大夫魏锜的兒子。[2]逮(dài代):自從。獻(xiàn)公:晉獻(xiàn)公。穆公:秦穆公。[3]戮力:合力,勉力。

[4]重(chóng崇):又。昏:同“婚”。此指晉獻(xiàn)公的女兒為秦穆公夫人。[5]天禍晉國:指驪姬之亂。[6]無祿:無福,不幸。[7]即世:去世,死。[8]俾(bǐ比):使。晉惠公是由秦穆公送回晉國即位為國君的。[9]韓之師:指僖公十五年秦伐晉,戰(zhàn)于韓原,晉惠公被俘事。[10]指秦穆公幫助重耳(文公)回國做國君。[11]成:成全。

“文公躬擐甲胄[1],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2],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埸[3],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4]。秦大夫不詢于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于秦[5]。文公恐懼,綏靖諸侯[6],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于西也[7]?!?/p>

注釋

[1]躬擐(huàn患)甲胄:親自穿戴著鎧甲與頭盔。[2]胤(yìn?。汉蟠?。[3]疆埸(yì易):邊境。[4]參看《燭之武退秦師》。[5]致命于秦:和秦拼命。按:當(dāng)時秦鄭締盟,確實對晉國不利;但說諸侯因此對秦深惡痛絕,便是晉方夸大之辭。[6]綏靖:安撫。[7]造:成就,貢獻(xiàn)。這里作恩德講。西:指秦,因秦在晉西方。

“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吊[1],蔑死我君[2],寡我襄公,迭我殽地[3],奸絕我好,伐我保城[4],殄滅我費滑[5],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6],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勛,而懼社稷之隕[7],是以有殽之師[8]。猶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9]。天誘其衷,成王隕命[10],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p>

注釋

[1]不吊:不來吊喪慰問。[2]蔑死:對死者(晉文公)不禮貌。[3]迭:通“軼”。突然侵犯。[4]保城:邊防上的城市。[5]殄(tiǎn舔)滅:絕滅。費(bì閉):滑國的都城,在今河南偃師縣附近?;瑖假M,故連稱費滑。[6]撓亂:擾亂。鄭、滑都和晉同姓,又是同盟之國,故稱“兄弟”、“同盟”。[7]隕(yǔn允):

死亡,滅亡。[8]殽之師:魯僖公三十三年,晉敗秦軍于殽。[9]即楚:親近楚國。此指秦釋放鬬克回楚,同謀伐晉事。[10]成王隕命:指魯文公元年楚成王被殺之事。

“穆、襄即世,康、靈即位[1]。康公我之自出[2],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以來蕩搖我邊疆[3],我是以有令狐之役[4]??氮q不悛[5],入我河曲[6],伐我涑川[7],俘我王官[8],翦我羈馬[9],我是以有河曲之戰(zhàn)[10]。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p>

注釋

[1]康:秦康公。靈:晉靈公。[2]秦康公的母親是晉獻(xiàn)公的女兒,秦康公是晉的外甥,所以說“我之自出”。[3]蝥(máo矛)、賊:兩種吃莊稼的害蟲。此處是指晉國的公子雍。[4]令狐:晉地名。在今山西臨猗縣西。令狐之役在文公七年。晉襄公死后,晉國的執(zhí)政大臣趙盾主張立公子雍。這時公子雍在秦國,派了使者去迎接。不料襄公夫人堅持要立原定的太子,趙盾不得已立了晉靈公。秦國還不知道這消息,派了軍隊送公子雍回國,晉出兵迎擊,于是發(fā)生令狐之戰(zhàn)。[5]悛(quān圈):改悔。[6]河曲:晉地名。在今山西永濟(jì)縣西南一帶。其地恰值黃河轉(zhuǎn)折之處,故名“河曲”。[7]涑(sù速)川:水名。源出山西絳縣,至永濟(jì)縣流入黃河。[8]王官:晉地名。在今山西聞喜縣南。[9]羈馬:地名。在今山西永濟(jì)縣南。[10]河曲之戰(zhàn),勝負(fù)未分,秦軍連夜撤走。見《左傳》文公十二年。

“及君之嗣也[1],我君景公,引領(lǐng)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2],焚我箕、郜[3],芟夷我農(nóng)功[4],虔劉我邊陲[5],我是以有輔氏之聚[6]?!?/p>

注釋

[1]君:指秦桓公。[2]有狄難(nàn):指魯宣公十五年,晉伐赤狄潞國并把它滅亡一事。河縣:指靠近黃河的縣邑。即下文的箕、郜等地。[3]箕:今山西蒲縣東北有箕城,即其地。郜:在今山西祁縣西。[4]芟(shān刪)夷:鏟除。農(nóng)功:指莊稼。[5]虔(qián錢)劉:屠殺。陲:邊疆。[6]輔氏:地名。在今陜西朝邑縣西北。

“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獻(xiàn)、穆[1],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2]:‘吾與女同好棄惡,復(fù)修舊德,以追念前勛?!允奈淳?,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3]。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4],君之仇讎而我之昏姻也[5]。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使[6]。君有二心于狄,曰:‘晉將伐女?!覒?yīng)且憎[7],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8]:“余雖與晉出入[9],余唯利是視?!辈环Y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一?!T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愿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10],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zhí)事,俾執(zhí)事實圖利之?!?/p>

注釋

[1]獻(xiàn)、穆:晉獻(xiàn)公、秦穆公。[2]伯車:秦桓公的兒子。[3]令狐之會:在成公十一年。[4]白狄:狄族中的一支。同州:與秦同在雍州地區(qū)。[5]我之昏姻也:白狄和赤狄同屬狄族,而赤狄女季隗是晉文公的一位夫人,所以說是婚姻。[6]使:指秦使臣。[7]憎:憎恨。[8]昊(hào號)天:上天。秦三公:指秦穆公、秦康公、秦共公。楚三王:指楚成王、楚穆王、楚莊王。[9]出入:有來往。[10]不佞:不才。

譯文

晉厲公派遣呂相去跟秦國絕交,說:“從前我國獻(xiàn)公和秦穆公開始互相和好,合力同心,用盟約誓言來明確兩國關(guān)系,又用婚姻來加深兩國關(guān)系。上天降禍晉國,發(fā)生內(nèi)亂,以致文公奔往齊國,惠公奔往秦國。不幸獻(xiàn)公去世,秦穆公不忘往日的恩德,使我惠公因此能夠回國即位,主持祭祀。可是秦國又不能把好事做到底,卻和我們發(fā)生了韓原之戰(zhàn)。后來穆公心里也有些懊悔,因此幫助我文公回國,這是穆公的成全?。 ?/p>

“文公親自穿戴著鎧甲頭盔,登山涉水,經(jīng)歷各種艱難險阻,率領(lǐng)東方的諸侯——虞、夏、商、周的后代,去朝見秦國,也就已經(jīng)報答你們舊時的恩德了。鄭人侵犯您的邊界,我們文公率領(lǐng)諸侯和秦國共同包圍鄭都。你們的大夫不同我們商量,私自和鄭訂立盟約。諸侯都痛恨這事,要和秦拚命。文公怕秦國受害,安撫諸侯,秦軍才得平安回國,這是我們對秦國有重大的恩德?。 ?/p>

“不幸,文公去世,秦穆公不來吊喪,對我們?nèi)ナ赖膰裏o禮,欺我們的襄公孤弱,突然侵犯我們的殽地,斷絕和我們的友好關(guān)系,又攻打我們邊境城邑,滅掉我們的費滑,拆散我們的兄弟,擾亂我們的同盟,妄圖顛覆我們的國家。我們襄公沒有忘掉穆公以前的功勛,但怕國家滅亡,因此有殽地的戰(zhàn)爭。雖然這樣,我們還是希望穆公能夠赦免我們。穆公不聽,卻親近楚國來謀害我們。上天顯示它的心意,保佑我國,而楚成王被殺喪命,穆公因此不能夠在我國稱心快意?!?/p>

“秦穆公、晉襄公去世,秦康公、晉靈公即位。康公是我們晉國的外甥,又想削弱我們的公室,顛覆我們的國家;帶領(lǐng)我國的內(nèi)奸,來擾亂我們的邊疆,我們因此有令狐之戰(zhàn)??倒€不悔改,侵入我河曲,攻打我涑川,擄掠我王官地方,占領(lǐng)我羈馬,我國因此和秦又有河曲之戰(zhàn)。秦晉兩國不通往來,那是你們康公斷絕和我們的友好關(guān)系所造成的?!?/p>

“到了您即位,我國君景公,伸長著脖子向西盼望說:‘秦國也許會安撫我們吧!’可是您也不考慮我們的希望和我們締結(jié)盟約,卻利用我有赤狄之戰(zhàn)的困難,侵入我河縣,焚燒我箕、郜,割掉我們的莊稼,殺戮我們邊境的人民,我們因此有輔氏的集兵設(shè)防。您也懊悔不該使戰(zhàn)禍延長,而想向先君晉獻(xiàn)公、秦穆公求得福佑,派遣伯車來向我景公說:‘我和您重新和好,拋棄以前的仇怨,恢復(fù)、發(fā)展過去的友好關(guān)系,來追念先君獻(xiàn)公、穆公的功勛。’盟約還沒有訂立,景公就去世了,我寡君因此和秦有令狐的會盟。您又不安好心,違背、廢棄了盟約。白狄和您秦國同屬雍州,是您的冤家,卻是我們的親戚。您來吩咐說:‘我和你一起征討狄國?!覀兊膰桓翌櫦坝H戚,害怕您的威勢,聽從了您使者的命令。您卻對狄耍兩面派,說什么‘晉國將要攻打你’。狄國表面上答應(yīng)您,骨子里卻十分憎惡,因此告訴了我們。楚國人討厭您三心二意,反復(fù)無常,也告訴我們說:‘秦國違背了令狐的盟約,卻來向我要求結(jié)盟。他們還向皇天上帝以及秦國的三公、楚國的三王宣誓說:“我們秦國雖然和晉有往來,但我們是唯利是圖的?!蔽覅拹呵貒鴽]有道德,因此把這件事公開宣布,來懲戒那些言行不一致的人?!T侯們?nèi)悸牭搅诉@話,因此都痛恨異常,和我親近。現(xiàn)在我率領(lǐng)諸侯來聽候您的答復(fù),只求和您永結(jié)和好。您如看得起諸侯,并且憐憫我,而跟諸侯訂立盟約,那是我的愿望。我也當(dāng)承受秦君的命令,安定諸侯,然后退去,豈敢來擾亂您呢?您要是不施大恩,我沒有什么才能,那就不能使諸侯退兵了。我大膽地把所有的意見都向您宣布,請您好好考慮利害吧?!?/p>

駒支不屈于晉 《左傳》(襄公十四年)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大國。各個民族都在中華民族的開發(fā)史上作出了自己的貢獻(xiàn)。駒支所言,就反映了這方面的一些情況。文中范宣子責(zé)難駒支的話,氣勢洶洶,但是駒支逐句批駁,理直辭婉,使得范宣子不得不向他道歉。這是一篇弱者折服強者的絕妙辭令。

會于向[1]……將執(zhí)戎子駒支[2]。范宣子親數(shù)諸朝曰[3]:“來!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于瓜州[4],乃祖吾離被苫蓋,蒙荊棘[5],以來歸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6],與女剖分而食之。今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泄,則職女之由[7]。詰朝之事[8],爾無與焉[9]!與,將執(zhí)女?!睂υ唬骸拔羟厝素?fù)恃其眾,貪于土地,逐我諸戎?;莨闷浯蟮?span >[10],謂我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11],毋是翦棄[12]。賜我南鄙之田,狐貍所居,豺狼所嗥[13]。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qū)其狐貍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貳。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焉[14],于是乎有殽之師[15]。晉御其上,戎亢其下[16],秦師不復(fù),我諸戎實然。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17],與晉踣之[18],戎何以不免?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于時,以從執(zhí)政,猶殽志也,豈敢離[19]?今官之師旅[20],無乃實有所闕,以攜諸侯,而罪我諸戎。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20],言語不達(dá),何惡之能為?不與于會,亦無瞢焉[22]。”賦《青蠅》而退[23]。

宣子辭焉[24],使即事于會,成愷悌也[25]。

注釋

[1]向:地名,在今安徽懷遠(yuǎn)縣。[2]戎:姜戎。附屬于晉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駒(jū居)支:姜戎的首領(lǐng)。[3]范宣子:晉大夫,又叫士匄(gài蓋)。朝(cháo):指當(dāng)時會集的大堂。[4]瓜州:在今甘肅敦煌縣。[5]被:同“披”。苫(shān山):編茅草蓋屋。這里是指編茅草做衣服穿。蓋(gài鈣):苫的別名。蒙:冒。荊:灌木名。棘:多刺的木。[6]不腆(tiǎn忝)之田:不多的土地。[7]職女之由:職,主。女,同“汝”,你。[8]詰朝(jiézhāo結(jié)招):明早。[9]與(yù預(yù)):參加。[10]蠲(juān捐):昭明,顯示。[11]四岳:堯時諸侯之長。裔胄(yìzhòu異宙):遠(yuǎn)代子孫。[12]翦棄:滅絕。[13]嗥(háo豪):吼叫。[14]見前《燭之武退秦師》。[15]殽之師:見前《蹇叔哭師》。[16]亢:同“抗”。[17]角之:從正面執(zhí)其角。掎(jǐ己)之:從后面抓住其足。[18]踣(bó博):同“仆”,跌倒。[19](tì惕):遠(yuǎn)。[20]官之師旅:指晉國群臣。[20]贄(zhì至)幣:古人見面時所贈送的禮物。幣,指車、馬、玉、帛等。贄幣不通,意思是沒有來往。[22]瞢(mèng孟):悶,不舒暢。[23]《青繩》:《詩經(jīng)·小雅·甫田之什》中的一篇。大意是說君子不應(yīng)相信讒言。[24]辭:辭謝,道歉。[25]愷悌(kǎitì凱替):和易近人。

譯文

晉國在向地會集諸侯,打算把戎子駒支抓起來。范宣子親自在大堂上數(shù)落戎子駒支的罪狀說:“來,姜戎氏!從前秦人逼迫你的祖宗吾離到瓜州,你的祖宗吾離編茅草做衣服,戴著荊條編的帽子,來歸附我們先君。我們先君惠公只有少量的土地,仍和你們平分享受?,F(xiàn)在諸侯侍奉我們國君不及以前了,大概是走漏了什么機密,而這主要是由于你的原因。明天會盟的事,你不要參加;如果參加,就把你抓起來。”駒支回答說:“從前秦人自恃他們?nèi)硕?,貪得土地,趕跑我們?nèi)肿濉;莨@示了他的大恩德,認(rèn)為我們?nèi)肿迨撬脑赖暮蟠?,不?yīng)當(dāng)滅絕。賜給我們南部邊界的土地,那是一塊狐貍居住、豺狼嗥叫的地方。我們?nèi)秩丝车裟抢锏那G棘,趕跑那里的狐貍豺狼,做你們先君既不內(nèi)侵又不外叛的臣子,到現(xiàn)在沒有二心。過去你們文公跟秦國攻打鄭國,秦人私自跟鄭訂立盟約,并留人駐守,于是發(fā)生了殽的戰(zhàn)爭。在這次戰(zhàn)爭中,你們晉兵在上面抵御,我們?nèi)秩嗽谙旅婵咕?,秦兵全軍覆沒,這是我們?nèi)秩诵Я?,才能取得這樣大的勝利的。好比捕鹿,晉國從正面抓住它的角,我們?nèi)秩嗽诤竺孀プ∷哪_,和晉國共同把它弄倒。我們?nèi)秩擞羞@么大的功,為什么還不能免罪呢?自從這次打敗秦國以來,晉國的各次戰(zhàn)爭,我們?nèi)秩硕枷嗬^聽從你們執(zhí)政的命令,仍像殽之戰(zhàn)那樣,毫沒變心,難道還敢背叛、疏遠(yuǎn)你們?現(xiàn)在晉國官府的將帥、大臣,也許有什么差錯吧,以致疏遠(yuǎn)了諸侯,卻怪罪我們?nèi)秩?。我們?nèi)秩说娘嬍骋路慌c華人相同,互不交往,言語不通,還能做什么壞事呢?不要我參加明天的會,我心里也沒有什么不舒暢的。”他念完《青蠅》這首詩便退下了。

范宣子向他道歉,要他參加會盟,成全自己和易近人的美名。

祁奚請免叔向 《左傳》

(襄公二十一年)

樂王鮒本是一個看國君眼色行事的小人,卻要裝出一副慷慨相助的樣子,以討好別人。祁奚為國家利益著想,愛惜人才,事成則“不見而歸”,根本不希圖別人的報答。兩人的品格形成鮮明的對比。叔向臨危不懼,善于識別人物,也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欒盈出奔楚[1]。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2]。人謂叔向曰:“子離于罪,其為不知乎[3]?”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yōu)哉游哉,聊以卒歲[4]?!?。”

注釋

[1]欒盈:晉大夫。因與晉國的另一大夫范鞅不和,謀害范鞅。事敗被驅(qū)逐,故出奔楚。[2]宣子:即范鞅。羊舌虎:欒盈的同黨。叔向:羊舌虎的哥哥,叫羊舌肸(xī希)。此處對《左傳》原文有刪節(jié)。[3]離:同“罹”,遭遇。知:同“智”。[4]優(yōu)游:閑暇而快樂自得的樣子。這兩句出自逸詩。

樂王鮒見叔向曰[1]:“吾為子請?!笔逑蚋?yīng),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2]。”室老聞之[3],曰:“樂王鮒言于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讎[4],內(nèi)舉不失親[5],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6]。’夫子[7],覺者也?!?/p>

注釋

[1]樂王鮒(fù附):即樂桓子,晉大夫。[2]祁大夫:即祁奚。[3]室老:古時卿大夫家中有家臣,室老是家臣之長。[4]不棄讎:祁奚曾經(jīng)向晉君推薦過他的仇人解狐。[5]不失親:祁奚曾經(jīng)向晉君推薦過他的兒子祁午。[6]見《詩經(jīng)·大雅·蕩之什·抑》篇。覺,正直。[7]夫子:那個人,指祁奚。

晉侯問叔向之罪于樂王鮒[1],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庇谑瞧钷衫弦樱勚梭R而見宣子[2],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3]。’《書》曰:‘圣有謨勛,明徵定保[4]?!蛑\而鮮過,惠訓(xùn)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5],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6],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7],伊尹放大甲而相之[8],卒無怨色;管、蔡為戮[9],周公右王[10]。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

宣子說[11],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12]。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13]

注釋

[1]晉侯:指晉平公。[2]驲(rì日):驛傳所用的車。[3]見《詩經(jīng)·周頌·清廟之什·烈文》篇。保:依賴。[4]謨:謀略。偽《古文尚書·胤征》篇襲用此文。[5]十世:指遠(yuǎn)代子孫。宥:赦宥。[6]壹:指因羊舌虎這一件事。[7]鯀:夏禹的父親。殛(jí極):誅殺。[8]伊尹:商初大臣。名伊,尹是官名。大甲:商代王,湯的嫡長孫,太丁之子。傳說太甲破壞湯法,不理國政,被伊尹放逐。三年后,他悔過,又被接回復(fù)位。大,同“太”。[9]管、蔡:管叔、蔡叔,周公的弟弟。[10]周公:周武王的弟弟,名旦,亦稱叔旦。曾助武王滅商。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他攝政。右王,指輔佐成王。[11]說:同“悅”。[12]諸:“之于”的合音。公:即晉平公。免之:免去了叔向的罪。[13]告免:告訴祁奚自己被免了罪。意即向祁奚道謝。

譯文

欒盈被范宣子驅(qū)逐,逃到楚國。范宣子殺了他的同黨羊舌虎,囚禁了羊舌虎的哥哥叔向。有人對叔向說:“你遭了罪,這恐怕是不明智吧?”叔向說:“我雖然被囚禁,但和死亡比較起來又怎么樣呢?《詩》中說:‘多么悠閑自得啊,姑且以此來度過我的晚年。’這也是明智啊?!?/p>

樂王鮒見到叔向說:“我替您請求國君,免你的罪。”叔向不答理,他出去時也不拜謝。人們都責(zé)怪叔向不對。叔向說:“能免我罪的,一定是祁大夫?!彼募页碱^領(lǐng)聽了這話說:“樂王鮒在國君面前說話,沒有不被采納的。他要向國君請求赦您,您不答應(yīng);祁大夫是無能為力的,您卻說一定只有他能做到,這是什么緣故呢?”叔向說:“樂王鮒是一個順著國君心意行事的人,哪里能做這救人的事呢?祁大夫為國家推薦人才,對外不拋開自己的仇人,對內(nèi)不遺漏自己的親人,他會獨獨丟棄我嗎?《詩》上說:‘有正直的德行,天下都會順從。’這位夫子,就是有正直德行的人?!?/p>

晉平公向樂王鮒問及叔向的罪狀。樂王鮒回答說:“叔向是個不會背棄他的親人的人,可能有和他弟弟同謀的事?!边@時祁奚已經(jīng)告老了,聽到叔向被囚禁的消息,便急忙坐了傳車趕快去見范宣子,說:“《詩》上有句話:‘文王、武王給的恩惠沒有止境,子孫要世世代代保持。’《書》上說:‘圣人有謀略功勛,應(yīng)當(dāng)明守信用安定他們?!\劃而很少過失,加惠人教育人而毫不知道疲倦,叔向是具備這種品格的;國家就依賴這個來得到安定鞏固。對于這樣的人,即使他十代之后的子孫犯了罪,也要加以寬宥,以此來鼓勵那些賢能的人?,F(xiàn)在僅為了羊舌虎這一件事就使他自身也不能免于罪,拋棄了國家所依靠的人,不也太糊涂了嗎?從前鯀雖然被殺,他的兒子禹卻被舜重用。伊尹放逐太甲,但仍輔佐他,太甲也從不流露出怨恨的顏色。管叔、蔡叔被殺,周公雖然是他們的兄弟,仍然輔佐成王。為什么要因羊舌虎的緣故而拋棄國家的賢臣呢?您做好事,誰敢不努力?多殺人又為的什么呢?”

宣子聽了很高興,便和他同坐一輛車去向晉平公說情,免去了叔向的罪。事情辦妥之后,祁大夫沒有見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不面謝祁大夫就去朝見晉平公。

子產(chǎn)告范宣子輕幣 《左傳》

(襄公二十四年)

春秋時代,弱小的諸侯國要向強大的諸侯國進(jìn)貢,而且漫無止境,是弱小諸侯國一項很沉重的負(fù)擔(dān)。文中子產(chǎn)以“令德”、“令名”和“重幣”兩相對照,闡明利害關(guān)系,終于說服了范宣子,減輕了小諸侯國的一些負(fù)擔(dān)。

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1]。鄭人病之[2]。二月,鄭伯如晉[3]。子產(chǎn)寓書于子西以告宣子[4],曰:“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僑也惑之[5]。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6],而無令名之難[7]。夫諸侯之賄,聚于公室[8],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9],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10],將焉用賄?”

注釋

[1]幣:禮物。古代把一捆絲織物(五匹)作為祭祀的祭物或贈送賓客的禮物。叫做“幣”。后來,把貢獻(xiàn)的玉、馬、皮、帛(絲織物)等物品,都叫做“幣”。[2]?。哼@里作動詞用,憂慮。[3]鄭伯:鄭簡公。[4]子產(chǎn):即公孫僑,春秋時杰出政治家。他是鄭貴族子國的兒子,名僑,字子產(chǎn),一字子美。鄭簡公十二年(公元前554年)為卿,二十三年(前543年)執(zhí)政。寓:寄,傳書。子西:鄭大夫。當(dāng)時隨從鄭簡公去晉國。[5]僑:子產(chǎn)自稱。[6]賄:財物。[7]令名:好的名聲。[8]公室:指晉君。[9]賴:恃,憑借。[10]沒沒:沉溺,貪戀。

“夫令名,德之輿也[1]。德,國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wù)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对姟吩疲骸畼分痪?,邦家之基[2]?!辛畹乱卜?!‘上帝臨女,無貳爾心[3]?!辛蠲卜颍∷∷家悦鞯?,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遠(yuǎn)至邇安[4]。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5]!象有齒以焚其身[6],賄也?!?/p>

宣子說,乃輕幣。

注釋

[1]輿:車子。[2]見《詩經(jīng)·小雅·南山有臺》篇。只:語助詞,沒有意義。[3]見《詩經(jīng)·大雅·大明》篇?!盁o貳爾心”:即使?fàn)栃奈阗E。[4]邇(ěr耳):近。[5]浚(jùn?。喝?。[6]焚身:喪身。

譯文

范宣子執(zhí)掌晉國的政權(quán),諸侯貢納的禮物加重了。鄭國很憂慮這件事。魯襄公二十四年二月,鄭簡公到晉國去,子產(chǎn)托子西帶信告訴范宣子,說:“您當(dāng)晉國的執(zhí)政,四周的諸侯沒有聽到您的美德,卻聽到您加重貢物,我感到疑惑不解。我聽說執(zhí)掌國家政權(quán)的人,并不愁沒有財物,只擔(dān)憂沒有好的名聲。如果諸侯的財物,都集中在晉國,那么諸侯就要叛離。如果您貪圖這些財物,那么晉國的人民就要叛離。諸侯叛離,那晉國就要崩潰;晉國人民叛離,那您的家就要崩潰。何以這樣貪戀呢?貪圖得來的財物又有什么用呢?”

“好的名聲,是裝載德的車子;德,是國家的根本。有了根本,國家才不致敗壞,為什么不去盡力求那好名聲呢?求好名聲才有德,有德才能和別人同樂,和別人同樂才能在位長久。《詩》上說:‘君子能和別人同樂,這是國家的根本啊?!@是說有美好的德行呀!《詩》上又說:‘上帝看顧你,你不要三心二意?!@是說有好名聲呀!只有心存恕道來顯示德行,那美好的名聲才能隨著這德行傳播到各地,于是遠(yuǎn)方的人聞風(fēng)而至,近處的人得到安寧。寧可叫人議論您:‘您實在是生養(yǎng)了我?!豢山腥俗h論您:‘您奪取了我的財物而自己享受?!笙笥醒蓝鴨噬?,因為象牙也是財物呀?!?/p>

宣子聽了很高興,就減輕了諸侯貢納的禮物。

晏子不死君難 《左傳》

(襄公二十五年)

齊莊公因為荒淫被殺,晏子不為他個人殉身,同時發(fā)表了對事件的正確主張。晏子的言論,著眼點在國家,認(rèn)為無論是做國君的還是做臣子的,都應(yīng)對國家負(fù)責(zé)。文章從“死”、“亡”、“歸”三個方面設(shè)問,最后歸結(jié)到“社稷”(國家)兩字,既波瀾起伏,又中心突出。

崔武子見棠姜而美之[1]。遂取之[2]。莊公通焉[3]。崔子弒之[4]

注釋

[1]崔武子:齊卿,即崔杼。棠姜:棠公的妻子。棠公是齊國棠邑大夫。棠邑在今山東金鄉(xiāng)縣東。[2]?。和叭ⅰ?。棠公死,崔杼去吊喪,見棠姜美,于是就娶了她。[3]莊公:齊莊公。通:私通。[4]弒(shì試):古時稱臣?xì)⒕⒆託⒏笧閺s。以上一段是節(jié)述。

晏子立于崔氏之門外[1]。其人曰[2]:“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3],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4]?社稷是養(yǎng)。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昵[5],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弒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6]?”

門啟而入,枕尸股而哭,興,三踴而出[7]。人謂崔子必殺之。崔子曰:“民之望也[8],舍之得民[9]?!?/p>

注釋

[1]晏子:即晏嬰,字平仲,夷維(今山東高密縣)人,齊國大夫。齊靈公二十六年(公元前556年),其父晏弱死后,繼任齊卿,歷仕靈公、莊公、景公三世。[2]其人:晏子左右的人。[3]君民者:做人民的君主的人。[4]口實:這里指俸祿。[5]昵(nì溺):親近。[6]庸何:即“何”,哪里。[7]興:起立。踴:跳躍。三踴,跳躍了三下,表示哀痛。[8]望:為人所敬仰的有聲望的人。[9]舍:釋放。

譯文

崔武子看見棠姜很美麗,于是娶了她。齊莊公和她私通,崔武子就把莊公殺死了。

晏子聽到齊莊公被殺,站在崔家的門外。左右的人說:“要為國君死難嗎?”晏子說:“只是我一個人的國君嗎?我為什么要為他去死呢?”左右的人說:“逃走嗎?”晏子說:“是我的罪過嗎?我為什么要逃走呢?”左右的人說:“回家去嗎?”晏子說:“國君死了,回到哪里去?做百姓君主的人,難道只高踞在老百姓之上?要以國家為重啊。做國君臣子的人,難道是為了他的俸祿嗎?要扶持國家啊。所以國君為國家而死,那么,做臣子的就應(yīng)該和他同死;國君為了國家而逃走,做臣子的就應(yīng)該跟他一起逃走。如果國君是為一己之私而死,或為一己之私而逃走,不是他最寵愛親近的人,誰敢承擔(dān)這個責(zé)任呢?況且人家是得國君信任的大臣卻把國君殺了,我不過是一般的臣子,我為什么要為他死為他逃走呢?現(xiàn)在國君已經(jīng)死了,我將回到哪里去呢?”

崔家開了門。晏子便走進(jìn)去,一腳跪地把莊公的尸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哭了一回。站起來,跳躍了三下才走出來。有人說崔子一定會把晏嬰殺掉。崔子說:“他是百姓所敬仰的人呀,放了他可以得民心?!?/p>

季札觀周樂 《左傳》

(襄公二十九年)

中國的音樂、舞蹈,自古就很盛行;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音樂、舞蹈,往往反映出時代風(fēng)貌和地域特色。所以季札在魯國聞歌見舞,能作出推斷。這是一篇出色的關(guān)于歌舞的評論文章。

吳公子札來聘[1]……請觀于周樂[2]。

注釋

[1]公子札:即季札。封于延陵(今江蘇常州),所以又稱延陵季子。后又封州來(今安徽鳳臺縣北),稱延州來季子。他是吳王壽夢最小的兒子。壽夢死,國人欲立季札為王,他固辭不受。魯襄公二十九年,到魯、齊、晉、鄭、衛(wèi)諸國進(jìn)行訪問。聘:古代國與國之間派使者訪問。[2]周樂:周天子的音樂。周成王曾把周天子的音樂賜給周公,魯為周公的后代,所以保存有這套音樂。

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1]。曰:“美哉!始基之矣[2],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3]?!睘橹琛囤?、《鄘》、《衛(wèi)》[4]。曰:“美哉淵乎[5]!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wèi)康叔、武公之德如是[6],是其《衛(wèi)風(fēng)》乎?”為之歌《王》[7]。曰:“美哉!思而不懼,其周之東乎[8]?”為之歌《鄭》[9]。曰:“美哉!其細(xì)已甚[10],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為之歌《齊》[11]。曰:“美哉!泱泱乎[12],大風(fēng)也哉!表東海者,其大公乎[13]?國未可量也?!睘橹琛夺佟穂14]。曰:“美哉,蕩乎[15]!樂而不淫,其周公之東乎[16]?”為之歌《秦》[17]。曰:“此之謂夏聲[18]。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之舊乎[19]?”為之歌《魏》[20]。曰:“美哉,乎[20]!大而婉[22],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睘橹琛短啤穂23]。曰:“思深哉[24]!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25]?不然,何憂之遠(yuǎn)也?非令德之后[26],誰能若是?”為之歌《陳》[27]。曰:“國無主,其能久乎[28]?”自《鄶》以下,無譏焉[29]。

注釋

[1]《周南》、《召(shào邵)南》:周及以南諸侯國(包括今陜西、河南、湖北一帶)的歌曲。現(xiàn)為《詩經(jīng)》十五《國風(fēng)》之首。[2]基:奠基。[3]勤而不怨:勞苦而不怨恨。指《周南》、《召南》樂歌中所體現(xiàn)的民情。[4]《邶》(bèi佩)、《鄘》、《衛(wèi)》:殷商地區(qū)的歌曲?,F(xiàn)見于《詩經(jīng)》十五《國風(fēng)》。邶、鄘、衛(wèi)是周初在殷商地區(qū)(今河南北部)所封的三個諸侯國。[5]淵:深遠(yuǎn)。[6]衛(wèi)康叔:周公的弟弟。武公:康叔的九世孫。傳說二人均為衛(wèi)的賢君。[7]《王》:東周首都洛陽一帶的歌曲?,F(xiàn)《詩經(jīng)》中有《王風(fēng)》。[8]周之東:指周室東遷。[9]《鄭》:鄭(今河南鄭州一帶)的歌曲?,F(xiàn)《詩經(jīng)》中有《鄭風(fēng)》。[10]細(xì):樂曲煩瑣細(xì)碎,季札說這象征著鄭國政令過于煩瑣。[11]《齊》:齊(今山東一帶)的歌曲,《詩經(jīng)》中有《齊風(fēng)》。[12]泱泱(yāng央):宏大。[13]大:同“太”。大公,即呂尚,姓姜,所以又叫姜太公。西周初年為“師”(武官名),也稱師尚父。他輔佐文王、武王滅商有功,封于齊,為齊國的始祖。[14]《豳(bīn賓)》:豳地(今陜西三水、武功縣一帶)的歌曲。今《詩經(jīng)》中有《豳風(fēng)》。豳(一作邠)本為西周舊地,后歸秦國所有。[15]蕩:坦蕩無邪。[16]周公之東:指周公東征。但也有人認(rèn)為這不是指周公東征,而是指伯禽封魯。[17]《秦》:秦(今陜西一帶)歌曲。今《詩經(jīng)》中有《秦風(fēng)》。[18]夏聲:華夏的聲調(diào)。夏,有大、正的意義。[19]周之舊:秦地在陜、甘一帶,本西周舊地。

[20]《魏》:魏(今山西芮城一帶)的音樂。《詩經(jīng)》中有《魏風(fēng)》。[20]沨沨(fēng風(fēng),又讀féng馮):聲調(diào)適中。[22]婉:委婉。[23]《唐》:唐(今山西曲沃、絳縣一帶)的歌曲。今《詩經(jīng)》中有《唐風(fēng)》。[24]思:憂思。[25]陶唐氏之遺民:晉本唐地,故說有堯之遺風(fēng),陶唐氏,即堯,史稱唐堯。“民”,《史記·吳世家》作“風(fēng)”。[26]令德:美德。[27]《陳》:陳(今河南淮陽一帶)的歌曲。今《詩經(jīng)》中有《陳風(fēng)》。[28]國無主:陳的音樂淫亂放蕩,百姓沒有畏忌,所以說是國無主。[29]《鄶(kuài快)》:鄶(今河南密縣一帶)的歌曲。今《詩經(jīng)》中有《檜風(fēng)》。鄶、檜互通。譏:評論。

為之歌《小雅》[1]。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焉?!睘橹琛洞笱拧穂2]。曰:“廣哉!熙熙乎[3]!曲而有直體[4],其文王之德乎?”為之歌《頌》[5]。曰:“至矣哉!直而不倨[6],曲而不屈;邇而不逼,遠(yuǎn)而不攜;遷而不淫,復(fù)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7];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8];處而不底[9],行而不流。五聲和[10],八風(fēng)平[11],節(jié)有度,守有序[12],盛德之所同也?!?/p>

注釋

[1]《小雅》:多數(shù)是周王室貴族的音樂。今見于《詩經(jīng)·國風(fēng)》之后。[2]《大雅》:大多是西周初期的歌曲,今見于《詩經(jīng)·小雅》之后。[3]熙熙:和美、融洽。[4]直體:正直的節(jié)操。[5]《頌》:指周王室的祭祀歌曲。今《詩經(jīng)》有《周頌》,此外有《魯頌》、《商頌》。[6]倨(jù鋸):傲慢。[7]荒:過度。[8]“用而不匱”至“取而不貪”:這幾句是以物資作比喻。第一句,言聲音如物資的用之不竭,比喻樂調(diào)的豐富多彩。第二句,言聲音如大量的物資,但不完全表露,比喻樂調(diào)含蓄有余味。第三句,言聲音如施物與人,但物的本身不見減少。第四句,言聲音如向人取物,但所取之物并不過分。后兩句用以比喻樂調(diào)的節(jié)奏勻稱,無畸輕畸重之病。[9]底:停滯。[10]五聲:宮、商、角、徵(zhǐ止)、羽。[11]八風(fēng):指八方之風(fēng)?!蹲髠鳌分芯陀小胺蛭杷怨?jié)八音而行八風(fēng)”的說法。[12]守有序:各種樂器交相鳴奏,但都有一定的次序,相守不亂。

見舞《象箾》、《南籥》者[1]。曰:“美哉!猶有憾[2]。”見舞《大武》者[3]。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4]?”見舞《韶濩》者[5]。曰:“圣人之弘也。而猶有慚德,圣人之難也[6]。”“見舞《大夏》者[7]。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修之?”見舞《韶箾》者[8]。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9],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10]。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p>

注釋

[1]《象箾》:武舞,持箭而舞。箾(xiāo消):同“簫”?!赌匣a》:文舞,持籥而舞?;a(yuè躍),古代一種管樂器。[2]有憾:有遺憾,感到美中不足。[3]《大武》:周武王的舞蹈。[4]這句話在贊美中含有諷刺。[5]濩《韶(hù護(hù))》:商王湯的舞蹈。[6]慚德:指商湯的天下是用武力得的,不是憑德教得的。[7]《大夏》:夏禹的舞蹈。[8]《韶箾》:舜的舞蹈。[9]幬(táo陶):覆蓋。[10]蔑(miè滅):無,沒有。

譯文

吳公子季札來訪問魯國,請求聽聽周王室的音樂。

魯侯叫樂工給他歌唱《周南》、《召南》。季札聽了說:“好?。≈艿慕袒呀?jīng)奠定基礎(chǔ)了,還不算完善,人民雖則勞苦卻不怨恨了?!苯o他歌唱邶、鄘、衛(wèi)三國的歌曲。季札說:“好啊,多么深沉呀!百姓雖有憂傷,但還不至于困頓。我聽說衛(wèi)康叔和衛(wèi)武公的教化就是這樣的,這不就是《衛(wèi)風(fēng)》嗎?”給他歌唱《王風(fēng)》。季札說:“好??!雖有憂思,但沒有恐懼,這是周室東遷以后的作品吧?”給他歌唱《鄭風(fēng)》。季札說:“好??!可惜太煩瑣,百姓受不了呀,這個國家恐怕要先被滅亡吧!”給他歌唱《齊風(fēng)》。季札說:“好??!多宏大的聲音,真是大國之風(fēng)??!它象征著東海,是太公的國家吧?它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苯o他歌唱《豳風(fēng)》。季札說:“好??!聲音多坦蕩呀!既使人歡樂又不敢荒淫,是周公東征時的歌曲吧?”給他歌唱《秦風(fēng)》。季札說:“這就叫做華夏的音調(diào)。只有夏聲才有那么宏大,大到極點了,這不就是周王室舊地的音樂么?”給他歌唱《魏風(fēng)》。季札說:“好啊,聲調(diào)多適中?。÷曇綦m大卻委婉,節(jié)拍雖急促卻流暢,用德教來輔佐他,那就是個開明的君主了。”給他歌唱《唐風(fēng)》。季札說:“憂思多么深遠(yuǎn)啊!莫非有唐堯的遺風(fēng)么?否則,為什么憂得這么深、想得這么遠(yuǎn)呢?不是有美德的人的后代,哪能像這樣呢?”給他歌唱《陳風(fēng)》。季札說:“國家沒有好的君主,還能長久嗎?”從《鄶風(fēng)》以后,季札就沒有評論了。

給他歌唱《小雅》。季札說:“好??!雖流露出憂思,但沒有背叛之心,雖有怨恨,但不說出來,大概是周朝的德教開始衰敗時的歌曲吧!還有先王的遺民呢?!苯o他歌唱《大雅》。季札說:“聲音多寬廣?。×钊硕嗍娣。〖任袂塾钟姓钡墓?jié)操,這不就是周文王的盛德么?”給他歌唱《頌》。季札說:“好極了!剛勁而不放肆,委婉曲折而不卑下靡弱,緊湊而不急促,宏放而不散漫游離,多變化而不亂糟糟,反復(fù)重疊而不使人感到厭倦,有哀思而不至于憂傷,歡樂而不過度。聲音不斷發(fā)出,有如用不完的物品;又如藏著大量的東西,卻不完全表露;又如施物給人,但是本身并不見減少;又如向人取物,但是并不過分。聲音靜止了卻并未停滯,聲音流動不定卻有一定的歸宿。五聲和諧,八風(fēng)平靜,節(jié)奏符合規(guī)范,鳴奏樂器有次序。有盛德的人的音樂都是這樣的?!?/p>

見到舞《象箾》、《南籥》的,季札說:“好??!但還有點美中不足。”見到舞《大武》的,季札說:“好啊!周王室的盛德,竟達(dá)到了如此地步嗎?”見到舞《韶濩》的,季札說:“湯的德行寬宏,但是還有感到慚愧的行為,可見圣人的難處??!”見到舞《大夏》的,季札說:“好??!為百姓的事勤勞而不自以為功,如果不是禹,還有誰能做得到呢?”見到舞《韶箾》的,季札說:“德行達(dá)到極點啦!偉大極了,好像天沒有不覆蓋的,好像大地沒有不承載的,雖有極盛的德行,也無以復(fù)加了??吹竭@里已經(jīng)達(dá)到頂點了!如果還有別的音樂,我不敢請求欣賞了?!?/p>

子產(chǎn)壞晉館垣 《左傳》

(襄公三十一年)

鄭為小國,晉是盟主,子產(chǎn)竟拆毀晉國的館舍圍墻。當(dāng)晉君派人責(zé)問子產(chǎn)時,子產(chǎn)句句針鋒相對,義正而不阿,詞強而不激,說得士文伯無話可答,文子也只好虛心接受意見。子產(chǎn)靠巧妙的敵令獲得了一次外交勝利。

子產(chǎn)相鄭伯以如晉[1]。晉侯以我喪故[2],未之見也。子產(chǎn)使盡壞其館之垣[3],而納車馬焉。

注釋

[1]子產(chǎn):即公孫僑,鄭國的執(zhí)政大臣。相(xiàng向):輔佐。鄭伯:鄭簡公。[2]晉侯:指晉平公。我喪:指魯襄公死了才不久。據(jù)《春秋》載,襄公死于三十一年六月。[3]館:招待外賓的館舍。垣(yuán元):墻,圍墻。

士文伯讓之曰[1]:“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2];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闬閎[3],厚其墻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4]?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墻[5],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6]?寡君使匄請命[7]?!?/p>

對曰:“以敝邑褊小[8],介于大國,誅求無時[9],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10],以來會時事。逢執(zhí)事之不閑[11],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12],亦不敢暴露。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13],非薦陳之[14],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15],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16],宮室卑庳[17],無觀臺榭[18],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19],庫廄繕修[20],司空以時平易道路[20],圬人以時塓館宮室[22]。諸侯賓至,甸設(shè)庭燎[23],仆人巡宮,車馬有所,賓從有代[24],巾車脂轄[25],隸人牧圉[26],各瞻其事[27],百官之屬,各展其物[28]。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29],憂樂同之,事則巡之[30],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菑患[31],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宮數(shù)里[32],而諸侯舍于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逾越,盜賊公行,而夭厲不戒[33]。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zhí)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34],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p>

注釋

[1]士文伯:晉大夫,名匄,字伯瑕。與《子產(chǎn)告范宣子輕幣》中的范宣子同名。讓:責(zé)備。[2]諸侯之屬:諸侯的卿、大夫。這和“執(zhí)事”一樣,是客氣的說法,實指來晉輸納貢物的諸侯。寡君:我國國君,這是謙詞。無若……何:無奈……怎么辦。[3]闬閎(hànhóng漢宏):指館舍的大門。[4]異客:別國的賓客。[5]繕:修治。完:修好。一說通“院”,指圍墻。葺:此處指以草蓋墻。[6]共:同“供”。[7]匄(gài蓋):士文伯名匄。[8]褊(biǎn扁):狹。[9]誅求:責(zé)求,需索。[10]賦:指財物。[11]執(zhí)事:左右辦事的人。實指晉君。閑:閑暇。這句話說得很委婉,實際意思是說,你們國君又不接見。[12]幣:玉石、絲織品、車、馬之類的禮物。[13]府實:府庫中的物品。[14]薦陳:薦(jiàn見),獻(xiàn),進(jìn)。古時賓主相見,客人把禮物陳列在庭中獻(xiàn)給主人,叫薦陳。[15]朽蠹(dù杜):腐爛、損傷。[16]文公:晉文公。[17]卑:低。庳(bì婢):小。[18]觀(guàn貫):供游賞的高樓。臺:樓臺。榭(xiè謝):周圍有樹木的臺。[19]公寢:國君的寢宮。[20]庫:倉庫。廄(jiù救):馬棚。[20]司空:負(fù)責(zé)興造土木工程的官吏。[22]圬(wū烏)人:泥水匠。塓(mì密):粉刷墻壁。[23]甸:甸人,管理柴薪的官吏。庭燎:庭院中設(shè)置的照明物。[24]有代:有人代為服役。[25]巾車:管車的官。脂轄:用油脂涂車軸。[26]隸人:管打掃房屋、清除廁所的人。牧:看守牛羊的人。圉:看馬的人。[27]瞻:照管、看顧。

[28]展:陳列。[29]公:指晉文公。無廢事:指不因為停留的日子過多而影響諸侯的政事。[30]巡:巡察。[31]菑(zāi哉):同“災(zāi)”。[32]銅鞮(dī低)之宮:晉君的離宮(臨時居住的宮室)。故址在今山西沁縣南十里。[33]夭厲:瘟疫。此句說瘟疫流行,不加戒備和預(yù)防。一作“天癘”。[34]有魯喪:指借口有魯侯去世的事。

文伯復(fù)命。趙文子曰[1]:“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2],是吾罪也?!笔故课牟x不敏焉。

晉侯見鄭伯[3],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4]。乃筑諸侯之館。

叔向曰[5]:“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6]!子產(chǎn)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7]?《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xié)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8]?!渲??!?/p>

注釋

[1]趙文子:名武,趙盾的孫子。晉國的執(zhí)政大臣。[2]贏:受,接待,容納。[3]晉侯:即晉平公。[4]厚其宴好:隆重款待,表示友好。[5]叔向:晉大夫。[6]辭:辭令,應(yīng)酬的言詞。已(yǐ以):廢止。夫:語氣詞。[7]釋辭:放棄辭令。[8]《詩》:見《詩經(jīng)·大雅·生民之什·板》。輯:和睦。協(xié):原作“洽”。懌:喜悅。莫:安定。

譯文

子產(chǎn)輔佐鄭簡公去晉國。晉平公借口有魯襄公的喪事,沒有接見。子產(chǎn)使人將晉國館舍的圍墻全部拆毀,把自己的車馬放進(jìn)去。

士文伯責(zé)備子產(chǎn)說:“我國因政事和刑法都不夠完善,以至盜賊很多,無奈諸侯常屈駕來訪問我們的國君,又怎么辦呢?因此派了官吏修繕好賓客住的館舍,加高它的大門,增厚它的墻壁,使外國使者不擔(dān)憂盜賊。現(xiàn)在您把它拆毀了,雖然您的手下人能夠自行戒備,可是別國的賓客又怎么辦呢?因為我國是盟主,所以把館舍修得堅固、蓋好圍墻,用來接待賓客;如果都把它拆毀了,那將怎么供給賓客的需要呢?我們的國君派我士匄來請問您拆毀圍墻的用意?!?/p>

子產(chǎn)回答說:“由于我國地方狹小,夾在大國的中間,而大國索求貢納物品又沒有定時,因此不敢安居,盡量搜索我國的財物,隨時來朝見。碰上你們的國君沒有閑暇,不能見面;又沒有得到命令,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接見。我們既不敢把財物送進(jìn)去;又不敢把它露在外面。要是把它送進(jìn)去了,那就成了你們國君府庫中的財物,沒有把它陳列在庭中獻(xiàn)給你們的國君,我們是不敢送進(jìn)去的。要是把這些財物露在外面,又怕它因晴雨不常而腐爛損傷,從而加重我國的罪過。我聽說晉文公做盟主的時候,宮室矮小,沒有什么樓、臺、亭、閣,卻把諸侯住的館舍建得又高又大。它同文公的寢宮一樣,倉庫和馬棚都修得好好的,司空又及時地修治道路,泥水匠也按時來粉刷墻壁。諸侯各國的賓客來了,有甸人在庭院中設(shè)置照明物,有仆人在館舍巡邏,車馬有一定的地方安置,賓客的仆從有人代為服役,管車的官為車軸涂油,清掃的人、看守牛羊的人、喂馬的人,各自做他分內(nèi)的事;各個部門的官吏,各自陳列出待客的物品。文公不把賓客久留,因而也不荒廢賓客國內(nèi)的事;憂樂和賓客同享,事有不完善的派人巡查;賓客不知道的事情,他教導(dǎo);賓客不周到的地方,他體諒。因此賓客到了晉國,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樣。不顧慮災(zāi)禍,不怕盜賊,也不擔(dān)心氣候燥熱或潮濕?,F(xiàn)在銅鞮的宮室有幾里,而諸侯住在奴隸住的房子里,大門進(jìn)不了車,而又有圍墻攔著,無法越過。盜賊公開行動,瘟疫不設(shè)法預(yù)防。賓客要會見晉君沒有一定的時間,接見的命令,不知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得到。假如又不能把墻壁拆毀,這就沒有地方收藏我們的財物;如果財物損毀了,那就加重我們的罪過了。我請問您,將對我有什么指示?雖然你們國君有魯國的喪事,同樣也是我國的憂傷。如果能夠得到晉君接見進(jìn)獻(xiàn)貢物,我們會把圍墻修好才走的,那就是晉君的恩惠了,我們還害怕修圍墻的辛勞嗎?”

士文伯回報。趙文子說:“完全正確。我們實在不好,用奴隸居住的地方去接待諸侯。這是我的過錯?!彼墒课牟ハ蜃赢a(chǎn)道歉。

晉平公接見鄭簡公,更加敬禮,舉行豐厚的宴會表示友好,然后送他們回去。于是改建了諸侯住的館舍。

叔向評論這件事情說:“辭令不可以廢止,竟有這樣大的關(guān)系??!子產(chǎn)的辭令,諸侯也靠他得到好處。怎么能夠放棄辭令呢?《詩》上說:‘辭令和協(xié),人民團(tuán)結(jié);辭令動聽,人民安定?!娙耸嵌蒙朴谵o令的好處的?!?/p>

子產(chǎn)論尹何為邑 《左傳》

(襄公三十一年)

子產(chǎn)勸阻子皮不要任命完全沒有政治經(jīng)驗的尹何去做自己封地的長官,他態(tài)度誠懇,傾心吐露,又能用淺顯的比喻,從不同角度說明道理,因而能使子皮從善如流,并更加信任自己。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1]。子產(chǎn)曰:“少[2],未知可否。”子皮曰:“愿[3],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xué)焉[4],夫亦愈知治矣?!弊赢a(chǎn)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5],其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于子?子于鄭國,棟也[6]。棟折榱崩[7],僑將厭焉[8],敢不盡言。子有美錦[9],不使人學(xué)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10],而使學(xué)者制焉。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xué)而后入政,未聞以政學(xué)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11],射御貫[12],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13],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14]。吾聞君子務(wù)知大者遠(yuǎn)者,小人務(wù)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yuǎn)而慢之[15],微子之言[16],吾不知也。他日我曰[17]:‘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穸笾蛔?。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弊赢a(chǎn)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18],亦以告也?!?/p>

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19]。子產(chǎn)是以能為鄭國[20]。

注釋

[1]子皮:名罕虎,鄭國的上卿,子產(chǎn)前任執(zhí)政大臣。尹何:子皮的小臣。[2]少(shào紹):年輕。[3]愿:老實。[4]夫(fú扶):他,指尹何。[5]操刀:拿刀。[6]棟:大梁。[7]榱(cuī崔):屋椽。[8]僑:子產(chǎn)自稱其名,因子產(chǎn)即公孫僑。厭:同“壓”。[9]美錦:美麗的絲織物。[10]庇:寄托,依賴。[11]田獵:打獵。[12]貫:同“慣”,習(xí)慣。[13]敗績:翻車。厭覆:翻車被壓。[14]虎:子皮自稱其名。[15]慢:輕視。[16]微:無,沒有。[17]他日:前日。[18]抑:只不過。[19]委:付托,交給。[20]這句話是說,由于子皮的全力支持,所以子產(chǎn)能夠治理鄭國。

譯文

子皮想派尹何擔(dān)任自己采邑(封地)的長官。子產(chǎn)說:“年紀(jì)輕,不知道能不能勝任?!弊悠ふf:“尹何忠厚老實,我很喜歡他,他是不會背叛我的。要他去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他也就更加懂得治理政事了?!弊赢a(chǎn)說:“不能這么辦。大凡愛護(hù)一個人,總希望對他有利?,F(xiàn)在您愛護(hù)一個人,卻把政事交給他,就好像還不會拿刀卻要他去割東西,那對他一定有很多的傷害。您這樣愛護(hù)人,只能把它傷害罷了,那還有誰敢來求得您的愛護(hù)呢?您對于鄭國來說,好比國家的棟梁。棟梁折斷了,屋椽自然要崩塌,我也將被壓在下面。我不敢不把這些話全說出來。您有一塊美麗的絲綢,不使人拿它去學(xué)著做衣服。大官、大邑,那是靠它寄托一生的,你卻要學(xué)習(xí)政事的人去管理。豈不是替美麗的絲綢設(shè)想得比大官大邑還多嗎?我只聽說學(xué)習(xí)好了然后去管理政事,沒有聽說過拿政事去叫人學(xué)習(xí)的。如果真的這樣做,一定有危害。譬如打獵,只有習(xí)慣于射箭、駕車,才能獲取禽獸。要是從沒有上車射過箭,駕過車,那就只擔(dān)心翻車被壓,還有什么心思去考慮獲取禽獸呢?”子皮說:“說得真好?。∥覜]有才能。我聽說君子務(wù)必懂得大的、遠(yuǎn)的事情;小人只懂得小的、近的事情。我,是一個小人,衣服穿在我的身上,我知道小心愛護(hù)它;大官大邑是靠它寄托一生的,我卻把它疏忽了,看輕了。不是你這么一說,我還不知道啊。前些時候,我曾經(jīng)說過:‘你治理鄭國,我只治理我的家邑,使我的身子有所寄托,也就足夠了?!F(xiàn)在聽了你說的這番話之后,才知道這樣不行。從現(xiàn)在起,雖然是我的家族之事,也聽從你的意見去辦!”子產(chǎn)說:“每個人的想法不同,正如每個人的臉面一樣。我難道敢認(rèn)為您的臉面就像我的臉面嗎?不過我心里覺得您這樣做很危險,就據(jù)實相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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