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從15世紀到19世紀,唯一與日本有正式外交關系的朝鮮,曾六十多次派遣使團赴日,這些使團中的文人留下了約四十種類似出使日記的文獻及相當數(shù)量的筆談、唱酬和繪畫。這一龐大的文獻資料,當然是研究朝鮮與日本近世政治、文化、經(jīng)濟關系的重要史料,長期以來在日、韓學界很受關注,研究論著很多??蛇z憾的是,這些文獻資料在中國學界并沒有得到充分關注。在我們開始整理這批文獻的時候,我在網(wǎng)絡上反復查詢,發(fā)現(xiàn)中國大陸學界提及這些通信使文獻的論著寥寥無幾,而且大都是泛泛而論,或者只是浮光掠影,和日本、韓國龐大而且深入的研究相比,水準相差太大。這讓我想到,也許最重要的問題是,我們必須做一個解釋:這些看上去只是記錄日、朝之間往來的資料,對中國學界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撰寫這些文獻的人是朝鮮的通信使,朝鮮的通信使去訪問的國家是日本,他們在日本記錄的是朝鮮和日本的往來交涉,往來中談及的也主要是朝鮮或日本的歷史人物,那么,這些記載如何與中國的歷史與文化相關?古人說:“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說的是原本不相干,卻無端亂關心。中國學界去關注這些文獻是否也算“咸吃蘿卜淡操心”?在日本與韓國學界,這些朝鮮與日本之間外交使節(jié)的記錄,長期以來只是被作為日朝文化交流史、日朝政治外交史或日朝經(jīng)濟貿易史方面的資料。從中村榮孝(1902-1984)、三宅英利(1925-?。⒔趶?926-2014)以下,日韓兩國學者有過很多研究,但大體不出這幾個領域。因此,在日本學界和韓國學界,確實有人會覺得這些資料似乎與中國關系不大。那么,在中國研究、整理和出版這些文獻做什么呢?朝鮮通信使?jié)h文文獻的選編過程,現(xiàn)在回想起來,真是有一些意味深長的地方。自從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與越南、韓國合作,整理出版了越南、韓國兩種燕行文獻之后,我們一直在探討,有沒有可能與韓國或日本學?;蜓芯克?,繼續(xù)合作出版通信使文獻,但始終沒有得到積極的回應,這使得我們無法像前兩種文獻一樣,拿到最好的版本直接影印,只好根據(jù)現(xiàn)在能夠得到的版本進行標點排印。
不過,恰恰是因為標點排印,參加標點的各位學者和博士研究生,可以深入細致地閱讀這些文獻,并按照要求寫出詳細的內容提要。而收在這本文集中的各篇論文,大多就是他們標點之后寫的內容提要基礎上修改而成的。這些提要或論文不僅可以幫助讀者迅速了解各種通信使文獻的內容,也在某種程度上表達了中國學者對于朝鮮通信使文獻的理解和解說。我們可以看出,這些文獻記載的雖然只是朝鮮與日本之間的記錄,但它們一方面呈現(xiàn)了這幾個世紀日本與朝鮮的政治關系與文化比賽,另一方面也讓我們看到,在近世東亞的政治與文化上“中國”的存在。因為在日朝之間的交往中,無論在政治領域的名分、禮儀、文書上,還是在文化領域的衣冠、風俗、學問、藝術上,現(xiàn)實的“明清”雖然缺席,但歷史的“中國”卻始終在發(fā)生影響。因此在朝鮮通信使文獻中,不僅看到日本與朝鮮之間的交往,也可以看到明清中國在東亞仿佛是一個“不在場的在場者”。
現(xiàn)在,《朝鮮通信使文獻選編》已經(jīng)出版,我們也圍繞著這個主題,召開了第二次“從周邊看中國”的學術討論會,收錄在這里的就是這次會議的若干論文。我希望通過這一文獻和論集的出版,推動我們的同仁討論幾個問題:
第一,中國歷史與文化的研究,如何拓寬史料邊界?因為只有新史料,才會帶來新問題和新領域,通信使文獻可以作為中國歷史與文化研究的新資料嗎?
第二,在東亞的文化史研究中有很多重要話題,中國學者是否也應當參與,并且積極與日本、韓國學者進行對話?
第三,即使是關于中國的歷史與文化研究,是否也可以放在東亞甚至更大的背景中去重新審視,這樣是否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新的內容?

2016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