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與文學出版社的幾間房子

朝內166號記憶:插圖本 作者:屠岸 等 著


我與文學出版社的幾間房子

劉文忠

1973年6月,我由文化部留守處分配辦公室分配到位于朝內大街166號人民文學出版社古典組來做編輯工作。我是古典組的第十名,古典組是清一色的十條漢子,被外部門稱為“和尚班”。唯一認識的一個人就是林東海,我們都是1965年畢業(yè)的研究生,他畢業(yè)于復旦大學,我畢業(yè)于山東大學,“文革”中我們都下了文化部靜?!拔迤摺备尚?。由于高教部的亂點鴛鴦譜,他被分配到音樂工作者協(xié)會,我被分配到舞蹈工作者協(xié)會,都在位于王府井大街38號的中國文聯(lián)大樓上班。在文學出版社食堂吃飯的時候,又遇到來自靜海干校的屠岸,他原來是老劇協(xié)的,來到文學出版社后任現(xiàn)代部副主任。不久又看到文聯(lián)大樓的幾個熟人,外文部的任吉生,政治處的王瑋,醫(yī)務室的經德榮,收發(fā)室的張金祿和來自靜海干校的戲劇組的張偉、賈得臣以及山大校友叢培香,南大校友趙水金等,老熟人與新同事,逐漸認識得越來越多。

那時的古典組只有402與404一大一小兩間向陰的辦公室,一年到頭見不到陽光不說,最突出的問題是擁擠不堪,大間七個人,小屋三個人,辦公室的桌子緊緊相連,再加古典組的工具書多,書柜與書架占據(jù)了不少面積,其擁擠程度可想而知。而且這十人之中,除了周汝昌一人因修改他的著作《紅樓夢新證》而不坐班,其他九人(杜維沫、孟慶錫、陳新、戴鴻森、王思宇、林東海、陳建根、盛永祜和我)都是天天坐班的。當時流行著兩句話:沒有空間,就沒有時間。我不太相信這兩句話,馬克思時空觀只論述過時間與空間都是無限的,沒有論述過時間與空間的這種關系。

那時古典組的對面有一大一小的兩間房子,即401與403。在小屋401辦公的是詩人李季。我在讀高中時,就讀過他的詩集《王貴與李香香》,至今還能背誦其中的兩句:“羊肚子手巾一尺五,擰干了眼淚再來哭。”在“文革”前我們雖然同在文聯(lián)大樓上班,因為他在作協(xié),我在舞協(xié),沒有說過一句話。現(xiàn)在李季就在我對面的辦公室,見面時就打個招呼,有時也聊幾句天。我對面大屋403還有幾位比我大不了幾歲的人,我認識他們之中的兩位,一位是原《人民文學》雜志的崔道怡,一位是后來當過我社社長的孟偉哉。他們正在籌備一個刊物,據(jù)說刊物的名字叫《中國文學》,以區(qū)別于舊日的《人民文學》。李季就是這個刊物籌備組的負責人。他不愛關辦公室的房門,經常大門敞開。也正是因為他有這個習慣,使我目睹了他上班的情景:他有時雙手扶桌弓腰站在辦公桌前看東西,有時跪在椅子上辦公,這種帶病堅持工作的敬業(yè)精神,深深地感動了我,使我?guī)资瓴荒芡?。我也患有痔瘡,犯病的時候,出現(xiàn)脫肛水腫,怕騎自行車,怕坐。我深知其苦。每當我犯病的時候,我也曾想到請幾天病假休息一下。但想到李季同志跪在椅子上上班的情景,我便打消了請假休息的念頭。

1990年,古編室部分同志在辦公室討論選題。左起:管士光、劉文忠、宋紅、林東海、戴鴻森

1975年前后,李季同志負責籌備的刊物,沒有獲得上級的批準,有關部門決定恢復《詩刊》與《人民文學》,李季等同志離開文學出版社了,古典組對面的兩間房子從此空了下來。我覺得這是個機會,古典組應當向行政科交涉要間房子,我向組長杜維沫同志提出建議,請他與行政科交涉。杜維沫說,我已經向他們說過幾次了,他們想讓外文部讓出一間房子來,外文部不同意。我說,對面的房子不是空著嗎?為什么不能調給我們一間?老杜說,《魯迅全集》要上馬,對面的房子是要留給他們的。我說:魯迅組不就是王仰晨、陳早春他們三四個人嗎?大間給他們不就行了?老杜是個謹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人。正在這時,我有了一個新發(fā)現(xiàn),用我們門上的大鑰匙,可以打開對面小屋401的門,我把這個情況告訴了王思宇,并問他敢不敢和我一起進駐401這間房子?王思宇慨然答應。于是我們便把我們的兩張辦公桌和兩把椅子搬了進去。我當時心想:我們既無砸門,又沒撬鎖,之所以擅自進駐,是被逼出來的,萬一行政部門出來干涉,大不了搬回去就是了。我還在心中構思了一番辯護詞,詳細論證分析了辦公室分配的不合理。并將外文部與古典組的人數(shù)與房屋面積做了對比:外文部的人數(shù)是我們的一倍,而所占房屋卻是我們的五倍,以此論證占房有理。當時主管行政工作的社領導是張宗禹,他是從文聯(lián)調入出版社的,雖然是個好人,卻是一個整天板起面孔,不茍言笑的人。“文革”中在文聯(lián)大樓時我與他打過交道,我估計行政科會向他報告此事,張宗禹會找我問責。等了多日張宗禹卻并沒有找我。有一天在食堂排隊買飯時碰到他,他問了我?guī)拙淝闆r,我如實地一一回答,最后老張說:“你們的做法不妥?!蔽艺f:“不這樣做您能給我們房子嗎?”原先準備的辯護詞,也沒機會再說了,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過了幾天,我在四樓的樓道里看到一條長沙發(fā),足有一米七八長,是外文部扔到走廊上的,我一看,沙發(fā)的面上蒙著紅色的金絲絨,布面好好的,彈簧有點毛病,但不影響使用,心想,這批假洋鬼子也真夠燒包的,好好的一個沙發(fā)你們扔它干什么,你們不要,我要。我叫上王思宇,把它抬進了我們的辦公室。午休時,我躺在沙發(fā)上睡一會兒,心里覺得日子過得挺好。后來這個沙發(fā),行政部門修理了一次,換了彈簧和布面,煥然一新。這個沙發(fā)一直伴隨著我二十多年,直到我退休。凡來社造訪我的人,都在這個沙發(fā)上坐過,其中僅全國著名的學者、教授不下百人:如南京大學的程千帆、葉子銘,山東大學的蕭滌非、殷孟倫、袁世碩、牟世金,人民大學的吳文治、蔡鐘翔,北京大學的張少康、葛曉音,社科院文學所的侯敏澤、曹道衡,云南大學的張文勛,南京師范大學的吳調公,山西大學的姚奠中,哈爾濱師大的張錦池,安徽大學的朱一清,安徽師大的劉學鍇、余恕誠,河北大學的詹锳,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何滿子、錢伯誠等等,都在我這個撿來的沙發(fā)上坐過。這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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