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 者 序
——補充說明幾個問題
愷撒這個世界歷史上頭等重要的人物,即使受過中等教育的人,也能從歷史教科書里知道他的名字和他的若干事跡。愛好文藝作品的讀者則可以通過歷史題材的小說、戲劇(特別是莎士比亞的作品)接觸到他的形象。但這并不說明我們都熟悉他,了解他。事實上遠非如此。甚至可以這樣說,不但我們一般人難以看得到足夠的文獻可據(jù)以作出自己的比較符合實際的判斷,就是在專攻羅馬史的學者中間,如何評論愷撒也還是一個長久爭論未決的問題。這并沒有什么奇怪:兩千年以來,人們在不同的時代、地區(qū)的背景上,從各自不同的立場去看他,這就出現(xiàn)了蒙上各種各樣色彩的愷撒——從罕見的天才、不世出的英雄到暴君、壞蛋不一而足。十九世紀德國最大的羅馬史專家蒙森是頌揚愷撒的、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蒙森名氣大,他的《羅馬史》(R?mische Geschichte)在一個時期里又相當流行(在前一世紀末和本世紀初),幾乎歐美的主要國家都有譯本,因而他的看法在學術界有相當大的影響。我在青年時代讀他的書,在多處覺得他的意見相當武斷,當時就懷疑作者未必對愷撒其人真那么有好感。后來又讀了蒙森的另一些作品,多了解到蒙森的一些情況,知道這個人并不是一位純粹的學者,而在政治上也十分活躍,他之把愷撒渲染過甚是另有打算:他是想通過描寫愷撒來塑造自己的理想統(tǒng)治者,實際上就是他希望看到的德國皇帝。人們總是為了自己的現(xiàn)實需要來學習歷史、借鑒古人的。愷撒雖然是兩千年前的西方人,但研究他卻頗有現(xiàn)實意義。
烏特琴柯(1)這部書是他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觀點系統(tǒng)地探討愷撒的生平和事跡的一個有益的嘗試。這是一部以一般社會科學工作者為對象的評傳,程度在專著和通俗讀物之間,它不是以文藝手法寫成的傳記——如果是這樣的話,這部書也許能夠?qū)懙酶鷦右恍?,但那就成了一部歷史小說,不是學術著作了。同時我們還要指出,這部書較少蘇聯(lián)五十年代的那種“教條氣”,“水分”較少,作者能從基本的歷史事實出發(fā)進行分析,而不是用空洞的理論和概念去套事實,所以敘述得比較平實,論據(jù)也有一定的說服力。對西方的研究成果,特別對于比如說蓋爾策爾(2)的在西方享有盛名的著作,也能持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不是閉著眼睛一概否定。由于本書是評傳,所以在夾敘夾議之中,隨時給人以思考的余地,不作專斷的結(jié)論,這也是本書一個特色。特別是最后一章結(jié)尾部分,寫得可以說得上是相當生動,足以啟發(fā)我們從各方面對這個問題作進一步的探討。
當然,此書和任何一部作品一樣,仍然是有商討余地的。在學術問題上,任何人都可以對之發(fā)表自己的意見。書中某些提法為譯者不敢茍同或某些地方譯者認為說得不夠完全的,就分別在這篇譯序中加以討論或補充。不過這也僅僅是譯者的一得之見,只供讀者參考罷了。
附帶要說明的是,譯者有不少資料卡片已在十年浩劫中遺失,故文中有若干引文僅憑摘錄而無法再仔細同有關的出處核對,有的引文甚至只是根據(jù)個人的記憶,這是要請讀者鑒諒的。原書沒有插圖,譯本加上愷撒雕像的照片一幅,相信它能夠引起讀者的興趣。
關于愷撒的個人作用問題
恩格斯在1894年1月25日寫給符·博爾吉烏斯的信里指出:“恰巧拿破侖這個科西嘉島人作了被戰(zhàn)爭弄得精疲力竭的法蘭西共和國所需要的軍事獨裁者——這是個偶然現(xiàn)象。但是,假如不曾有拿破侖這個人,那么他的角色是會由另一個人來扮演的。這一點可以由以下的事實來證明,即每當需要有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出現(xiàn):如愷撒、奧古斯都、克倫威爾等等?!?sup >(3)
這段說明了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的話的確是極有道理的。當人們需要皇帝的時候,皇帝是不會缺少的,即使像劉盆子那樣的孩子,也可以捧起來當皇帝,但說到具體的皇帝,他怎樣出現(xiàn),又是怎樣一個人,那就有各種各樣的情況了。有自己冒著生命的危險廝殺出來的開國君主(劉邦、朱元璋),有半路殺出來的皇帝(朱棣),有按部就班地接班的皇帝,也有隨便拉來放到寶座上的皇帝……至于皇帝本人,那就更是五花八門,什么樣子的都有:土匪、小偷、白癡、流氓……不一而足。這種必然性中的偶然性在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中,如果不是這個而是另一個具體的皇帝,那么,說不定其間還會連帶發(fā)生若干戲劇性的變化,導致相去懸殊的后果。盡管這在歷史的長河中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逆流或漩渦,但是從一定時期內(nèi)的歷史的角度來看,它仍能造成十分深遠的影響。因此,我們盡管說愷撒這樣一個人肯定會出現(xiàn),但愷撒的個人特點對這一段歷史的影響仍然不容忽視。
如果愷撒不是我們在歷史上實際看到的那個鋒芒畢露、使人難以逼視的愷撒,而是更沉著、更含蓄、更隱蔽、更機智一些,像他的甥孫和繼子奧古斯都那樣,那么這種獨裁大權的確立也許要經(jīng)過比較長的時間,但另一方面卻可以避免過多激烈的流血斗爭,而后來奧古斯都的出現(xiàn)也就不可能了?;蛘?,愷撒也許死在一次戰(zhàn)斗里(這是完全可能的),并且由龐培掌握國家的命運;而龐培后來在同元老院寡頭集團攤牌時又遭到失敗,那么向帝國的過渡可能還要向后推遲若干年,而本來應當?shù)菆霰硌莸娜宋镆簿碗S之銷聲匿跡了。
因此,說歷史上必然會出現(xiàn)愷撒其人,這并不能代替對于愷撒這個具體的人的研究。歐陽修說得好:“盛衰之理,雖曰天命(我把它借用為歷史規(guī)律——引者),豈非人事哉!”(《伶官傳序》)。作為社會成員的人是矛盾的、復雜的,這是社會的性質(zhì)所決定的。愷撒其人當然也不例外。
論人是不能脫離這個人的時代的。愷撒雖然生在共和向帝國的轉(zhuǎn)換期,但他畢竟保留了古老的羅馬共和國的公民的特征——粗獷、豪放、刻苦、實際等等。他系出名門,受過標準的上流古羅馬人的教育,講求儀表,但他絕不是我們心目中想象的那種弱不禁風的貴公子。羅馬人傳說是吃狼奶長大的孩子的后裔,這一點很能說明他們的風格。羅馬的孩子在學校里大都有挨鞭子不吭聲的本領,羅馬人的吃穿住都有助于養(yǎng)成吃苦耐勞的習慣:羅馬人的住所四面通風,家里跟外面的溫度差不多,因而羅馬男子基本上是生活在露天里,婦女也頂著通風的和露天的窗子操持家務;羅馬人吃的主要是糧食、蔬菜、果類,他們吃的肉類不多,瓦羅在《論農(nóng)業(yè)》里所講的那些食品只限于少數(shù)豪門,就像中國老百姓不是按照中國名菜譜吃飯一樣。至于穿,即使在冬天,他們穿的至多是兩重的毛布衣服(主要是白色的)。羅馬公民正是因為習慣了這種清苦簡樸的生活,才能在一旦有事時適應得了征戰(zhàn)的勞苦。
古羅馬人有自己的道德標準。勇敢是這個在征戰(zhàn)中成長起來的民族最突出的美德。愷撒的這一點是突出的:他在征戰(zhàn)中與士兵同甘共苦,進攻時身先士卒,所以能培養(yǎng)出一支同自己共命運的軍隊;此外,從我們的標準來看,愷撒還頗有些“俠氣”,也就是幫派的那種“義氣”。他對擁護自己的人、對朋友、對他的被保護人講信用,重然諾,愛護備至,使被保護人覺得他十分可靠;他揮金如土,有恩必報,即使為之負債也在所不惜。比如,在營造官任上,他借債舉辦各種表演以取悅民眾。公元前60年,他請求在當年年底當選的保民官普布利烏斯·瓦提尼烏斯幫他的忙時,在金錢上對這個政治野心家毫不吝惜,以致后來愷撒竟說出這樣的話:“在瓦提尼烏斯擔任保民官期間,他無論什么事情都不是白做的!”愷撒還表示過,即使一幫土匪維護過他的榮譽,他也會同樣給以報答的。這話雖出自傳聞,卻是同愷撒的性格完全符合的。
如果說龐培因輕敵而失敗,那么“勝利者”愷撒也沒有因勝利而從中取得更多東西。正像本書作者正確指出的,“當愷撒處于榮譽和顯而易見的強大威力的頂峰的時候,當內(nèi)戰(zhàn)勝利結(jié)束的時候,他的地位不僅沒有變得鞏固,而且,恰恰相反,竟大大地削弱了。”(4)事物的邏輯往往是這樣。正是愷撒追求的至高無上的權力,最終斷送了他的聲譽和性命。我們中國人早就懂得“物極必反”這點樸素的道理。能夠在權位和金錢面前保持清醒頭腦的終究還是少數(shù)。貪欲——無論對于什么:權力、金錢、虛名、女色——過了限度,就向相反的方向轉(zhuǎn)化了。維列優(yōu)斯·帕特爾庫路斯(5)指出:“近來出現(xiàn)了一個可怕的事物,貪欲是殘暴的另一個理由,一個人的罪行是同他所占有的財富成比例的,任何富人都是一個罪犯(為富不仁——引者),但他付出的代價是他自己的生命和安全;只要有利可圖,任何事物都是體面的。”這段話完全可以說明愷撒的時代。
龐培死后不過四年,本來長于政治和軍事斗爭的愷撒也在一片阿諛奉承聲中干起蠢事來了。吹捧或者出于愷撒本人的授意,至少也是投其所好,愷撒不明確反對或默認這種吹捧實際上是助長了它,因為正像塔西佗后來所說,權力一旦集中于一人之手,“貴族則覺得心甘情愿的奴顏婢膝才是升官發(fā)財?shù)淖畋憬莸牡缆贰?sup >(6)。集中于一身的權力使他失去了理智,成了瞎子和聾子,使他同老百姓隔絕、對立起來。公元前44年2月9日愷撒被元老院宣布為終身獨裁官(dictatorperpetuus),這顯然是違反羅馬的共和傳統(tǒng)的。當初蘇拉交卸獨裁官的職務——有人認為因為他過分耽于享樂,不耐煩處理國事;有人認為他是因?。挥腥梭@訝,有人慶幸——對此事愷撒甚不以為然,可見愷撒之接受終身獨裁之職是心安理得的。讀者從莎士比亞筆下看到的愷撒晚年的形象,我看是頗為接近于實際情況的。(7)其實,他應該曉得,不管羅馬城邦共和國的那一套在他當時已變得多么不合時宜,父祖相傳的羅馬共和國的傳統(tǒng)依舊是羅馬人民的精神支柱,而羅馬共和國正是在打倒了最后一個殘暴的國王(rex)之后建立起來的。因此,羅馬人民對于專制的rex始終有一種很深的厭惡情緒。只有了解到這一點,才能懂得為什么生活在帝國初期的正直的作家如塔西佗、優(yōu)維納利斯等仍然對帝國時期的專制統(tǒng)治如此仇視了。
就在這之后不幾天即2月15日的盧佩爾卡利亞節(jié)(Lupercalia),愷撒的表現(xiàn)就更值得注意了。他如果明智一些,重視民眾的反應,本來是可以就此止步的。西塞羅也看出安托尼烏斯奉獻王冠的做法,實際上是要了愷撒的命。當然,愷撒有時也感到自己的處境是不妙的,比如,就在3月15日被刺前不久,他有一次竟要西塞羅也等了很久才接見他,事后他表示這種做法定會引起西塞羅的痛恨。其實當時不滿意他的做法的豈止西塞羅一人,人們早就感到他走得太遠了,因此一場本來可以避免的悲劇終于發(fā)生了。
自信心(confidentia)這個特征在愷撒身上是極為突出的。但用自信心來翻譯confidentia這個拉丁詞還不夠全面,因為在拉丁語里,confidentia往往還用于貶義,而有輕率、魯莽、膽大妄為、肆無忌憚的意思。西塞羅就把confidentia和temeritas連用而表示貶義(很有點像我們古語中的偏義復合詞或德語中的同義復合詞)。應當說,這種自信心也同樣存在于(當然在不同程度上)一般古羅馬人身上。羅馬人所以能從梯伯河畔一小城邦崛起而成為地垮歐亞非三洲并以地中海為內(nèi)海的西方大國,所依靠的因素之一也正是這種自信心,如像老加圖對迦太基所表現(xiàn)的那種必勝信心。
愷撒在被海盜綁架后的表現(xiàn)(如果普魯塔克等人的記述可以相信的話),幾部《戰(zhàn)記》中記述的多次戰(zhàn)斗,特別是在巴爾干、阿非利加和西班牙的若干戰(zhàn)斗(以少擊多乃至以少圍多),都十分具體地說明愷撒具有強烈的自信心。這種自信心有時是有根據(jù)的,有時確實是一種冒險,類似一場賭博。這種自信心有時甚至使他失去應有的警惕,比如,他早知道有人想殺害他,但他又認為絕不會有人真敢對他下毒手,為此他終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如果他不是倒在龐培像下的血泊里,他不久就要揮師東向了。他是個片刻都不能停息的人。他雖走在潮流前面,但應當解決的問題沒有很好解決,卻去惹起更多的麻煩,使自己陷在里面而不能自拔,這就要由愷撒本人的性格來負責了??纪栒f得對:“他(愷撒——引者)從不曾留出時間來同反對他的勢力和解。他那想保有絕對權力的露骨意圖自然會使任何稍稍有點身份的人反對他。羅馬從不曾容忍過一個權力沒有期限的獨裁官?!?/p>
關于愷撒的仁慈(clementia)政策
愷撒的仁慈(clementia)政策在他的對敵斗爭的策略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而作者對這一政策的傾向于貶低的評價也有可商之處。
古羅馬人,具體地說,羅馬國家的締造者們是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長大,習慣于勞苦的普通農(nóng)民。他們是一批務實的人,不善于進行藝術活動和抽象思維的人——就這一點來說,他們同隔海相望的東鄰希臘人有明顯的區(qū)別。帝國初期的詩人賀拉斯在哀嘆羅馬人的墮落時,出色地向我們描述了原始羅馬人的形象:
……
不,他們是一批勇敢的農(nóng)民士兵,
學過用撒比尼人的鋤頭翻轉(zhuǎn)土塊
并且當落日拉長了群山的影子,
又在疲倦的牛頸上
取下了軛,
而把可愛的黃昏帶在離去的車輛上時,
他們遵照嚴厲的母親的吩咐
帶來了砍伐的柴木。(8)
這些淳樸的農(nóng)民是在同相鄰部族的殘酷的武裝斗爭中才得以發(fā)展壯大的。羅馬城邦的成長過程把羅馬人逐步地鍛煉成了一個好勇斗狠的民族。在戰(zhàn)斗中,敵人對他們來說永遠是敵人,敵人俘虜過來就是奴隸,處死敵人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不存在什么殘酷不殘酷的問題。羅馬人的德行(virtus)一詞是從virtus作為“勇敢”的原始意義演變而來的,在戰(zhàn)爭中受挫是一種必須洗雪的奇恥大辱?,敔枎焖埂げ柶鏋跛埂ぜ訄D(老加圖)的那句ceterum censeo Carthaginem delendam esse(9)就是非挫敗敵人不可這種堅持、頑強的性格的集中表現(xiàn)。
看一下羅馬的傳說與歷史,這樣的事例可以說俯拾即是。比如說,在羅馬人早期(公元前四世紀)同撒姆尼特人作戰(zhàn)時,一個軍事移民地索臘(Sora)人殺死了羅馬移民而投到撒姆尼特人一方面去。當羅馬人重新攻占這一城市時,就把所有拿過武器的人殺死;在投降的人中,又有二百多人被挑出來送往羅馬,在那里的廣場上對他們當眾鞭笞之后繼之以梟首。這種暴行,如李維所說,竟使民眾“大為開心”。在布匿戰(zhàn)爭中曾經(jīng)同情過漢尼拔的卡普亞和列吉烏姆兩座城市也遭到了同樣的命運。它們的當事人都是在被鞭笞之后又砍了頭的,其余的人全部被賣為奴隸。羅馬人處死敵人的方式也是殘酷的:除了砍頭之外,磔刑(把人活活釘?shù)绞旨苌希腥鐐髡f中處死耶穌基督的方式)也可以算是羅馬人的“杰作”。還有一種和我們的重枷類似的刑具(patibulum),它可以把人拖死,但是比起使人慢慢送命的十字架,應當算是人道的了。到共和末期,在廣場的地牢里處絞也是常用的刑法。著名的優(yōu)古兒塔和本書中提到的維爾琴托里克斯就是在凱旋式的行列中示眾之后這樣送命的。對付本國犯人的有一種花樣翻新的刑法,就是把犯人連同一條蛇、一只公雞、一條狗或一只猴子裝進牛皮袋,然后沉入梯伯河;而對付叛國者或開小差的士兵,通常是把他們從塔爾佩烏斯山的峭壁上推下去。據(jù)李維的說法,有一次就有將近四百名士兵在廣場上遭受笞打后從山上給推下去。
如果我們不知道羅馬人是怎樣對待敵人的,我們就無法理解為什么作為羅馬高級官吏權力標幟的棍束(10)(由不同數(shù)目的侍從扛著)當高級官吏到城外時中間還要插上一把斧頭。棍棒和斧頭——這都是赤裸裸的鎮(zhèn)壓工具。如果我們不知道羅馬人是怎樣對待敵人的,我們就無法理解為什么羅馬人對于由奴隸、戰(zhàn)俘與刑事犯充當?shù)慕嵌肥恐g的流血搏斗以及人與野獸的搏斗會有那么大的興趣,會從中得到那么大的滿足。當流血負傷的一方敗下去的時候,瘋狂的觀眾在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是把拇指向上一翹(vetere pollicem!),這表示要勝方一劍把對方殺死(11)。這就是羅馬詩人優(yōu)維納利斯的貌似輕松的諷刺詩(12)展示給人們的血腥畫面。在今天,當西班牙的斗牛士把刺刀插入牛的脊背時給予觀眾的滿足,可以使我們聯(lián)想到羅馬當年的情景。
在內(nèi)戰(zhàn)中,羅馬人自己相互間是同樣殘酷的。以馬里烏斯和蘇拉之間的戰(zhàn)爭為例,請看維列優(yōu)斯·帕特爾庫路斯關于馬里烏斯攻入羅馬時的情況是怎么說的:
蓋烏斯·馬里烏斯進入羅馬時給他本國的公民帶來了毀滅。如果不是緊接在這之后就是蘇拉的勝利,那么他的勝利的殘酷肯定就是空前的了。他的憤怒的刀劍不僅落到普通人的頭上,就是國內(nèi)那些最顯貴的人士也遭到了五花八門的死亡命運。(13)
普魯塔克的記述更為生動,記述的細節(jié)雖未必全都可信,但那殘暴、恐怖的氣氛卻是充分表現(xiàn)出來了:
……這些人(指馬里烏斯的衛(wèi)士——引者)根據(jù)他(指馬里烏斯——引者)的特別命令殺死了許多人,許多人只是因為他一點頭就送命了。而在他最后一次遇到安卡里烏斯——他是擔任行政長官的一位元老——時,就因為這些人看到馬里烏斯沒有同他打招呼,就當著馬里烏斯的面用匕首捅死了他。在這之后,每當馬里烏斯不對誰打招呼或者有誰向他打招呼而他不予理會時,這就是一個信號:他們可以立刻在街上把這個人處死。結(jié)果甚至馬里烏斯的友人們在走近他時也莫不感到惶恐萬狀。殺戮的人數(shù)現(xiàn)在很多了,秦納的胃口不那么大了,他把血喝飽了,但是馬里烏斯每天殺人都殺在最高的興頭兒上,他渴望對所有那些有不同嫌疑的人們進行報復。密探充斥于每條道路和每座城市,他們把那些企圖逃跑或躲藏起來的人們搜索出來,主客與友誼的聯(lián)系在這場災難中看來也根本不能帶來安全,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要把到他們那里去尋求避難的人們加以出賣……無頭的尸體被拋在街道上任人踐踏,此情此景一點也不曾引起人們的同情而只是使人們普遍感到驚恐,感到戰(zhàn)栗……(14)
如果說馬里烏斯是一介武夫,一個粗人,所以才干得出這等殘暴的事情,那么號稱文雅風流的蘇拉又如何呢?請看阿庇安關于他對敵人的報復行動是怎樣寫的:
蘇拉本人召集羅馬人民來開人民大會,向他們發(fā)表演說,宣揚自己的功績,還說了使他們感到毛骨悚然的其他的話。最后他說,如果他們服從他(這是對羅馬的主人即羅馬人民講話嗎,可見共和的原則早已蕩然無存了!——引者),他將作出有利于人民的若干改革,但是對他的敵人,他一個也不饒恕,而將以最殘酷的手段對付他們!(重點引者所加)他將采取強硬手段來報復在執(zhí)政官斯奇比奧破壞了同他簽訂的協(xié)議之后,對他采取敵視行動的那些行政長官、財務官、軍團司令官和其他任何人。他講了這些話之后,馬上宣布大約四十名元老和一千六百名騎士為國家的敵人。看來他是第一個把他要處罰的人列成正式名單的人。他宣布:暗殺這些人的有賞,告發(fā)這些人的有獎,隱藏這些人的嚴懲不貸。不久他又在這一名單上增加了其他一些元老的名字。這些人里有的是在沒有提防的情況下被當場——在他們家里、街道上或在神殿里——捉住而被處死了;另一些人則是手足被捆綁著吊起來給拋到蘇拉腳下的。還有一些人在城里被拖著任人踐踏。暴行的目擊者沒有人敢哼一聲。一些人遭到流放,另一些人被沒收了財產(chǎn)。密探到處搜索從城里逃出的人們(可以比較一下愷撒年輕時所曾遭到的命運——引者),凡是被他們捉住的都被殺掉。
在那些服從卡爾波或馬里烏斯或諾爾巴努斯或他們的將領的意大利人中間也有許多人被屠戮、流放或沒收了財產(chǎn)。全意大利的法庭用各種罪名判處他們嚴厲的懲罰:有的因為指揮過軍隊;有的因為曾在軍隊中服役;有的因為捐獻過金錢;有的因為干了別的事情,甚至有的因為出了反對蘇拉的計謀;款待客人、個人間的友誼、借貸金錢同樣都被認成是犯罪的行為。往往有人被逮捕就因為對有嫌疑的人做了點好事,或者僅僅是因為在路上結(jié)伴而行。富人中受到這種控告的最多。當對個人控告不成的時候,蘇拉就對整個城市進行報復……(15)
下面再看一下普魯塔克關于蘇拉對本國公民的暴行又說了些什么:
……這件事(指蘇拉背信地殺死安提姆奈的六千名士兵一事——引者)使得甚至最無知的羅馬人都看清楚,他們所得到的并不是一次全面的改變,而只是一個暴君代替了另一個暴君?!F(xiàn)在蘇拉開始造成了流血,他使城市到處都是死亡,無數(shù)的死亡。有些人和蘇拉從無任何瓜葛,卻由于個人的怨仇而遭屠戮,原來他(蘇拉——引者)是為了取悅于依附他的那些人才同意處死這些無辜者的。終于有一個名叫凱烏斯·梅特路斯的年輕人在元老院里壯著膽子問蘇拉,這場慘禍什么時候可以結(jié)束,他要進行到什么程度人們才能希望看到事情的終了。梅特路斯說:“我們并不是反對你對你決心鏟除的那些人進行報復,我們只是請求你使你決定赦免的那些人解除恐懼。”蘇拉回答說他還沒有決定要赦免哪些人。梅特路斯說:“那么請告訴我你要懲處的是哪些人?”蘇拉說他會的?!K拉沒有同任何一位高級官吏打招呼便宣布八十人為敵人……第二天他又宣布二百二十人為敵人,第三天也是二百二十人。在對人民發(fā)表的講話中談到這些措施時,他說凡是他能想到的他都已宣布了,至于現(xiàn)在沒有想到的人們,將來他還是會宣布的。公敵宣布令中規(guī)定,凡接納和庇護被宣布為公敵的人的任何人都將會為這一人道行動而被處死;兄弟、子女、雙親也不例外。殺死一個被宣布為公敵的人得獎賞兩塔蘭特,奴隸殺死主人或兒子殺死父親均所不計。但人們認為最不公道的做法是,被宣布為公敵的人的子孫也受到不名譽的株連并被沒收了財產(chǎn)。公敵宣布令不限于羅馬本城;它們遍及意大利的每個城市。無論神殿、旅舍還是父祖的故家都逃脫不掉被屠戮的命運。丈夫被殺死在自己妻子的懷抱里,子女被殺死在母親的懷抱里。為了報復和仇恨而被屠殺的人數(shù)比起為了財產(chǎn)而被屠殺的人數(shù)來簡直微不足道。連兇手們也看得出,某人是死于他的豪華的邸宅,某人是因他的果園送了命,還有人是因為自己的熱水浴場而喪生。一個從來沒有參與過政治的名叫克溫圖斯·奧列利烏斯的人,盡管關于這些災難,他至多只不過是同情其他人的苦難,但有一次他偶爾到廣場去看被宣布為公敵的人們的名單,不料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于是叫道,“唉!我是多么不幸啊。是阿爾巴的莊園要了我的命啊”。他沒走多遠就被搜索他的某個人殺死了。(16)
羅馬共和國末期的歷史就沾滿了無數(shù)無辜者的鮮血。一片片血腥的屠場,這就是這時羅馬人民命運的寫照。自從戰(zhàn)事不再是全體羅馬公民的事情而變成一批人的“專業(yè)”,自從士兵不再屬于羅馬共和國,而成為某些統(tǒng)帥手中的工具,自從元老院和每年選出的高級官吏只成了一種空洞的頭銜,成了羅馬光榮的過去的一個暗淡的影子那時起,陰謀、權術、威脅、利誘、暗殺、械斗、誹謗、造謠——這一切就成了羅馬政治斗爭的日課。貪污受賄、荒淫無恥、拉幫結(jié)伙、明爭暗斗、巧取豪奪,凡此種種就形成了羅馬社會的特點。在這一時期,政治上的重要人物白天外出時若沒有大批侍從保衛(wèi)著,隨時有遭到暗算的危險。到處是刀光劍影,到處是陰森森的殺氣,到處是血淋淋的凄慘景象——只有在這樣的背景上才能了解愷撒提出的clementia政策的意義和分量。但本書作者沒有對這一政策作出應有的評價,而隨意對之采取嘲笑的態(tài)度,就未免有點失之輕率了。
雖然,作者也還指出,這只是一種策略,同愷撒的個人品質(zhì)無關。的確,愷撒的個人品質(zhì)如何,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但是作為政治家的愷撒,他的每一個行動都具有策略意義乃是順理成章之事,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比起馬里烏斯和蘇拉的兇狠殘暴,見人就殺,愷撒提出以仁慈對待敵人,不能不說是一大進步,是具有遠大政治眼光的做法。即使后來愷撒被刺,那也是因他個人疏于防范,絕不能歸咎于仁慈政策的。
當然,這一政策的提出首先是出于對敵斗爭的利益,這樣做有利于分化敵人的力量和提高自己的威信,但從具體情況加以分析,我們不能不指出,很多方面都比愷撒占有優(yōu)勢的對手龐培,在羅馬也是很得人心的。對此愷撒提出并認真執(zhí)行他的仁慈政策實在是十分明智的做法。關于愷撒曾下令把烏克塞洛都努姆城中拿過武器的人們的手都砍掉一事,《高盧戰(zhàn)記》的續(xù)作者、愷撒的親信之一希爾提烏斯所以特別申明“愷撒知道自己的仁慈是人所共知的,絕不怕給了他們嚴厲的處分之后,人們會疑心這是由于他的本性殘暴”,正是因為這種殘酷對待被打敗的敵人的行為在愷撒身上已經(jīng)成了一個例外。而且,證之以現(xiàn)存史料中歷次作戰(zhàn)的情況,可以認為這種說法還是比較符合實際的。要知道,這些作品當時是在親歷者的眾目睽睽下發(fā)表的,容不得自己任意編造。
不過在這里,我絲毫沒有給愷撒的侵略辯護的意思。他仍然是一個很厲害的征服者,給高盧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但一切事情總要有個比較才能看出問題。盡管優(yōu)維納利斯說他是用鞭子進行統(tǒng)治的(17),但如果在高盧的不是愷撒這個具體的人,那么高盧的災難肯定還會深重若干倍。這就好像后來奧古斯都統(tǒng)治下的所謂“羅馬和平”(pax Romana)(18),盡管被人們諷刺地說成是血腥的和平,但比起無休無止的流血廝殺,它畢竟帶來了一定時期和一定程度的安定與繁榮。應當說這是一種前進,而不是倒退。
愷撒和龐培
龐培是愷撒一生中一度作為同伙后來又作為主要對手的重要人物,他也是共和國末期舞臺上的主要角色之一。研究龐培的問題恐怕也得寫一整部著作才行(19)??磥碜髡咴诒緯餂]有把龐培放到應有的高度上,結(jié)果給人這樣的印象,好像龐培只是愷撒背景上一個不那么重要的、灰暗的小人物,此其一;作者把龐培的失敗歸之于驕傲,這當然是正確的,但他把驕傲的原因只強調(diào)成為了他的康復而舉行的一次全國性的感恩祈禱,這就未免有點簡單化,故而譯者認為有必要在這里談一下自己的看法,略加補充。
就門第而論,愷撒雖然屬于古老而高貴的優(yōu)利烏斯氏族(Julii),但這一氏族除愷撒本人外在羅馬歷史上并沒有產(chǎn)生過任何功業(yè)顯赫的人物,至少到目前為止,史料的情況是如此。門第在共和國后期,隨著新貴(nobiles)的崛起,已經(jīng)沒有先前那樣大的作用了。愷撒的父親最高也只做到行政長官(大概在公元前92年)。老愷撒后來出任亞細亞長官,公元前85年死在皮撒伊(Pisae)。蓋爾策爾認為這時老愷撒可能是那一年度的執(zhí)政官秦納和卡爾波任命的副帥而在那里為對付蘇拉而征兵、籌款和準備糧食的(20)。蓋爾策爾還認為公元前91年度執(zhí)政官塞克斯圖斯·愷撒(死于公元前90年)可能是他的父執(zhí)(21)。愷撒的旁系親屬中地位顯赫的,除了馬里烏斯這樣一位姑丈(然而他卻是受了這位姑丈的連累的)之外,看來主要是在母親奧列利婭方面。屬于愷撒舅父輩的蓋烏斯·奧列利烏斯·科塔(公元前75年度執(zhí)政官、著名演說家)和他的兩位兄弟瑪爾庫斯(公元前74年度執(zhí)政官)與路奇烏斯(公元前65年度執(zhí)政官)是可以成為愷撒進身的憑借的,但這同愷撒家族本身的顯赫畢竟不同。就愷撒自身而論,父親死后,正如本書指出的,愷撒身邊就只有婦女了。
龐培則出身于皮凱努姆地方騎士等級的豪富之家,是在共和國后期的政治生活中起舉足輕重作用的地方實力派。皮凱努姆的首府阿斯庫路姆(Asculum)位于中意大利的東部群山之中,是同盟戰(zhàn)爭的策源地。它就是通過這一戰(zhàn)爭取得了羅馬公民權的。龐培的父親龐培·斯特拉波(22)在這場戰(zhàn)爭中發(fā)了財。公元前89年,當時任這一年度執(zhí)政官的龐培·斯特拉波在對瑪爾喜人的戰(zhàn)爭中攻占了這一城市,嚴懲了這里的居民(因為他們殺害了有執(zhí)政官身份的普布利烏斯·謝爾維利烏斯等人)并為此而在同年12月取得了一次凱旋的榮譽(23)。關于龐培的父親,普魯塔克說他的名聲很壞,因為他貪得無厭(24)。由此可知他的財富肯定是掠奪來的。公元前87年,龐培·斯特拉波被雷殛死,這時龐培還不到二十歲。
龐培少年時期就在他的具有反秦納傾向的父親的軍隊中服役,其他情況則史書中語焉不詳。斯特拉波死后,如果相信普魯塔克的記載(25),那么,龐培這個反秦納的戰(zhàn)士大約在公元前86年卻神秘地出現(xiàn)在秦納的營地,因為在那里受到指責才又趕忙溜走。普魯塔克甚至說秦納是因為被認為殺死了龐培才被士兵殺死的。但阿庇安的說法與此不同,他說秦納是被反抗他的渡海去利布爾尼亞的命令的士兵殺死的。龐培為什么到秦納那里去,是去進行離間的工作還是因秦納的招請而去投奔他,普魯塔克并沒有說清楚??傊焦?3年,龐培還是決定依附蘇拉:為此他在皮凱努姆征募了三個軍團。阿庇安就這件事指出:“人們以為老龐培和蘇拉是不和的,這次小龐培帶來一個軍團,這就消除了這種猜疑。這個軍團是小龐培利用他父親的聲譽在皮凱努姆征募來的,因為他的父親在那里很有勢力。不久之后,他又征募了兩個軍團,成為蘇拉在這方面的得力助手。”(26)但我們覺得奇怪的是,既然老龐培貪得無厭,名聲很壞并且受到士兵的憎恨,他的兒子怎么能打著他的旗號去征募軍隊呢。為了說明這個問題,讓我們再引用普魯塔克介紹的有關龐培的一個傳說吧:
當他(龐培——引者)還十分年輕并且在他那位反對秦納的父親的麾下服役時,他有一個名叫路奇烏斯·提倫提烏斯的同營伴侶。秦納賄買了這個提倫提烏斯,要他刺死龐培,另一些人則放火燒掉統(tǒng)帥的營帳。龐培在用晚飯時得到了這一情報,但他絲毫不動聲色,反而裝作更高興的樣子繼續(xù)飲宴,對提倫提烏斯也表現(xiàn)得十分親切,但是當他們回到營帳休息時,龐培偷偷地從營帳中溜了出去并且在為他父親安排了一名守衛(wèi)之后,便靜靜地伺伏著。當提倫提烏斯認為時間已到時,便抽刀而起,走近龐培的床向被褥刺了許多刀,因為他以為龐培就睡在里面。接著由于士兵們憎恨自己的統(tǒng)帥,營地里發(fā)生了一場大規(guī)模的騷亂。士兵們拆掉營帳,拿起武器,有發(fā)展成一場全面的兵變的趨勢。被騷亂嚇倒的統(tǒng)帥不敢出頭,但龐培卻在士兵們中間到處走動,含著淚向士兵們請求,最后竟然匍匐在營門前他們要經(jīng)過的地方哭了起來,并且要那些正在走出營門的人從他身上踏過去。這樣,每個人才由于害羞退了回去,而全軍——除了八百人是例外——也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同他們的統(tǒng)帥和解了。(27)
從這一段可以看出,小龐培在他父親麾下有似于我國唐代李世民之于李淵,否則秦納何不派人刺殺不得人心的龐培·斯特拉波而要謀害一個青年?而且,龐培能平息軍營中的兵變正是出于士兵對他本人的好感。龐培受到士兵的擁戴自有他本身的原因,而不僅僅因為他是統(tǒng)帥的兒子。
因此,普魯塔克在《龐培傳》開頭處拿人們對他的愛戴和對他父親的憎恨作對比就絕非偶然了:
羅馬人憎恨父親是因為他貪得無厭,而他們喜歡兒子的原因很多:他在生活上有節(jié)制(28),熟知軍事,語言令人信服,品行方正,同任何人打交道都親切和藹,以致任何人都不像他那樣樂于給請求者以幫助,而人們也最樂于設法滿足他的請求。龐培給予時不使人感到他是在施恩,在接受時也不表現(xiàn)得低三下四。
從一開始他的相貌就大大地有助于贏得人們的好感并且在開口之前就討人喜歡。他的表情在親切中有自尊和仁慈,而當他風華正茂的時候,他的崇高的和帝王般高貴的品質(zhì)便清楚地顯露出來了。他的頭發(fā)稍稍靠后,目光溫和,使人們感到他有點像亞歷山大……(29)
但最有意思的是普魯塔克關于羅馬的獨裁統(tǒng)治者蘇拉和龐培之間關系的記述。原來龐培在西西里、阿非利加等地取得戰(zhàn)功回來之后,
……他(蘇拉——引者)出來迎接龐培,并且向他表示了所有各種可能的善意,他高聲地用“瑪格努斯”這個名字向龐培打招呼,還要所有在場的人都這樣向他致意?!艾敻衽埂边@個詞的意義是“偉大的”。也有人說,起初全軍是在利比亞用這個名字向他歡呼,后來經(jīng)蘇拉批準才生效和通行的……
……龐培曾要求舉行一次凱旋式,但蘇拉反對這一要求,因為法律規(guī)定只有執(zhí)政官或行政長官才能夠舉行凱旋式(30),但其他人不行。這就是為什么第一位斯奇比奧(31)在伊伯里亞的比較重大的較量中打敗了迦太基人之后不曾提出要求舉行凱旋式的問題,因為他既不是執(zhí)政官又不是行政長官。蘇拉認為:年紀不夠大的龐培,由于年齡關系而還不是一位元老的龐培如果以凱旋式進城,那么無論他本人擔任的職位還是給予龐培的榮譽都會受到很大的非難。蘇拉向龐培談了這些意見,表明他不準備叫龐培舉行凱旋式,如果龐培不聽從他的合理勸告,他將抵制龐培并打退對方的野心??墒驱嬇嗖]有被這話嚇住,而是要蘇拉記起,崇拜旭日比崇拜落日的人多,意思是要蘇拉懂得,他自己的權力正在加強而蘇拉的權力正在衰落和消失。蘇拉沒有聽清他的這些話,但是看到了聽到這些話的人們的驚訝的面容和姿勢,就問龐培到底說了些什么。當他得知龐培講了什么話的時候,龐培的這種勇氣使他大感意外,就連說了兩次:“讓他舉行(凱旋式)!”……(32)
當然,我們知道,龐培是因戰(zhàn)功而特別受蘇拉寵愛的青年將領,他同蘇拉的關系非同尋常。龐培的第二個妻子又是蘇拉的妻子梅特拉同她的前夫斯考路斯之間所生的女兒(33)。但龐培在蘇拉面前的那種“抗顏”的態(tài)度,絕不是蘇拉當時同倡優(yōu)者流之間的那種“不拘形跡”,因為史書上明記著:“他(龐培——引者)雖然還很年輕,但蘇拉很尊重他;他們說,除了這個青年外,沒有什么別的人進門時蘇拉會站起來的?!?sup >(34)
但無論如何,龐培的這個要求可以說得上是僭越而又狂妄。其次,蘇拉本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這個獨裁者隨便加個罪名就能置人于死地,在他面前,任何私人關系都不是安全的保證。如果歷史上確有上述之事,那么它至少可以反映出這位青年將領的膽略和不畏強暴的神態(tài)。說龐培后來只因為一次感恩祭便沖昏頭腦,那恐怕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
現(xiàn)在我們把少年得志的龐培從公元前88年到前三頭結(jié)成之前二十幾年間的經(jīng)歷列出來看一下:
公元前88年 龐培在他父親斯特拉波麾下服役,持反秦納的立場。
公元前86年 龐培去秦納的營地,但很快又離開,原因不明。
公元前83年 他征募了三個軍團去依附蘇拉。蘇拉授權他去西西里。
公元前82年 他在西西里擊敗并殺死了馬里烏斯派領袖卡爾波。
公元前82—前79年 他在阿非利加對馬里烏斯派殘部作戰(zhàn)。除掉了格涅烏斯·多米提烏斯和國王雅爾巴斯。
公元前79年 不顧蘇拉的反對,龐培協(xié)助傾向于馬里烏斯派的列皮都斯當選為公元前78年度的執(zhí)政官。
公元前77—前71年 協(xié)助卡圖路斯挫敗列皮都斯,隨后又取得同執(zhí)政官大權去西班牙和梅特路斯·皮烏斯一道討伐謝爾托里烏斯。
公元前71年返回意大利并和克拉蘇斯一道結(jié)束了鎮(zhèn)壓斯巴塔庫斯的戰(zhàn)爭。
公元前70年 同克拉蘇斯一道當選執(zhí)政官(在這一年里,保民官恢復了自己的權利,行政長官路奇烏斯·科塔把元老在法庭中的代表仍然壓縮為三分之一,其余的三分之二則分屬equites和tribuni aerarii)。
公元前67年 伽比尼烏斯法(lex Gabinia)授他以肅清海盜的大權,他在三個月里就完成了任務。
公元前66年 瑪尼利烏斯提出把路庫路斯負責的亞細亞各行省交給龐培,并授權他對米特里達特斯六世作戰(zhàn)。
公元前65年 龐培挫敗米特里達特斯(米特里達特斯后來逃到克里米亞并于公元前63年在那里自殺)。
公元前65—前62年 龐培征服了敘利亞,處理了猶太的事務并改組了東方各行省。
公元前62年 龐培返回羅馬。他按照羅馬的慣例,解散了軍隊,以一個普通羅馬公民的身份進入羅馬,舉行了凱旋式。
這一簡表可以說明龐培怎樣從一個少年軍官達到了權力的最高峰的經(jīng)過。但是,大家知道,元老院的寡頭政權對他返回羅馬后提出的兩個要求(安置他的老兵和批準他在東方的措施)出于本身權益的考慮而都沒有很大興趣。這事在本書正文中已有所論述。元老院寡頭集團特別害怕龐培的個人權力過大,不想給他以培植個人勢力的機會,所以對安置老兵問題和批準他在東方行省的措施問題采取拖延的態(tài)度。而且,龐培在東方為了騎士等級的利益而實施的包稅制度也是直接同寡頭集團在行省的利益沖突的——高級長官卸任后照例要通過外放行省而發(fā)財,所以在共和國末期的政治斗爭中指控行省長官貪污勒索的案件特別多。元老院的態(tài)度促成了龐培和愷撒的接近,前三頭結(jié)成之后,愷撒和龐培事實上成了共和末期歷史上的兩個中心人物。
我們還可以把龐培同愷撒作一比較。論年紀,龐培生于公元前106年,比愷撒長六歲(從愷撒生年公元前100年之說),是老大哥的身份(有人說他們在少年時期就相識了,這當然是可能的,但沒有文獻上的依據(jù));論門第,愷撒當然比龐培高貴,但在他們當時,高貴門第的意義已經(jīng)不大了(不過,對于頑固的共和派來說,門第的界限還是很嚴格的,小加圖就敢于拒絕龐培攀親的請求,這使我們想起晉渡江之后顧陸等江東大族對王氏的態(tài)度),倒是在地方上有實力的騎士等級出身的龐培更有影響些。龐培少小從軍,一帆風順,軍事上勝利多于挫敗,又深得獨裁者蘇拉的賞識,因而同蘇拉攀了親并且沒有做到高級官吏便取得了凱旋的殊榮,公元前70年不到法定的四十歲便做了執(zhí)政官。相比之下,愷撒直到公元前68年才正式踏上仕途,到遠西班牙在同行政長官安提斯提烏斯·維圖斯手下任一名財務官。正如本書所說,愷撒在青年時代也和熱衷仕途的任何一個羅馬青年一樣,沒有任何值得大書特書之處。當然,我們要肯定愷撒之所以為愷撒的特點,但是我們不能同意蒙森那樣把愷撒捧得神乎其神,就像舊史家常用的手法那樣,人一旦有了名就把許多神話傳說附會到他少年時代上去。從各方面來看,三頭時期的愷撒的聲望、地位都遠遠不能同龐培相比。老實說,龐培根本不把愷撒看成對手,不把他看做是一個嚴重的潛在敵人,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可否認,愷撒憑借自己的親屬關系再加上他個人的“努力”,隨后在擴充個人勢力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進展:在公元前65年擔任高級營造官時,他不惜舉債為民眾興辦各種表演;公元前62年任行政長官后,第二年出任遠西班牙同行政長官身份的長官期間,他在今天葡萄牙的南部和加利奇亞山區(qū)對當?shù)厣絽^(qū)部族所進行的清剿看來是順利的,他的士兵曾宣布他為統(tǒng)帥。這可能是當時他要求舉行凱旋式的依據(jù)。但是他要想競選公元前59年度的執(zhí)政官,單憑這點資本看來是遠遠不夠的。元老院反對他的力量比他要強大得多。
三頭的結(jié)成說明共和國實際上已是名存實亡了。關于這一同盟,本書正文講了很多,我在這里只承上面的意思補充一點,即它的譯法問題。三頭在拉丁語triumviri中就是“三人的組織”的意思,羅馬的行政組織中用這種名稱的很多,如果這個組織有十五個人,那么就叫quindecimviri,可以譯為十五人團。但在中文譯名中三頭給人以后來的“三巨頭”(Big Three)的感覺(日本學者譯為三頭政治和這意思差不多,但日本有的學者譯為“三人執(zhí)政”就不對了,因為這三個人并不是羅馬政府的首腦),況且,如上所述,龐培和愷撒的地位、身份、威望相去很遠,二人絕不是分庭抗禮、平起平坐的關系。大多數(shù)歷史教本都忘記指出這一點,而只有蓋爾策爾才第一次正確地指出:“三個同盟者的實力是很不平衡的:龐培比克拉蘇斯要強得多,愷撒則比起他們?nèi)魏我粋€人來仍然只處于一個剛剛從政者的地位?!?sup >(35)本書作者雖然提到這一點,但是沒有給以足夠的論證。龐培和克拉蘇斯不過是想利用愷撒當選執(zhí)政官后的地位來滿足自己的要求,并沒有將來同他平分天下的意思。愷撒則是要借龐培的聲望和他的實力擊退元老院的反抗。所以說,愷撒審時度勢提出這一聯(lián)盟,并且不惜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比他自己年齡還大的龐培,是有其深遠用心的。
總之,這一段的意思不外乎為本書作如下幾點補充:
(一)龐培瞧不起愷撒或者說不以愷撒為嚴重的對手有其具體的原因,絕非一次全國性的感恩祈禱就使他飄飄然起來。阿庇安指出:“他(龐培——引者)從青年時代起一直沒有打過敗仗(引者按:這一點說得不對,因為阿庇安自己就記述了龐培在西班牙如何敗在謝爾托里烏斯手里以及后來敗在愷撒手里的事情),一直是最幸運的。他從二十三歲到五十八歲,一直行使專制君主的權力,從來不曾中斷過……”(36)這樣,對于門庭單薄、仕途不甚順利、受過蘇拉的迫害而且又負債累累的愷撒,龐培當然不放在眼里。只有在這一背景上,才能了解愷撒與龐培在解散軍隊的問題上并不處于對等的地位,才能了解為什么龐培在這個問題上好像十分頑固而遲遲不予答復,最后,在愷撒悍然揮軍南下時,為什么龐培始終不曾作認真的準備。
(二)說龐培在軍事上無能,這也不完全符合事實。他一生中取得的勝利不能說每次都是僥幸的。但他在軍事上缺乏愷撒那種果斷和膽量,特別在政治上沒有經(jīng)驗和主見,這卻是事實。他從意大利本土撤到巴爾干之后,很快在那里立住了腳并且在海上陸上對愷撒都保持了優(yōu)勢的兵力。僅從這一點來看,即使說龐培處于措手不及的地位,他在軍事上仍有很強的應變能力。愷撒孤軍來到巴爾干,已屬冒險之舉,而在杜爾拉奇烏姆一戰(zhàn)中,正如本書作者所指出的,如果龐培能夠窮追猛打,整個戰(zhàn)局也許會完全改觀。甚至愷撒本人在戰(zhàn)斗的當天晚上對自己的友人也承認:“如果敵人當中有一個領導者懂得怎樣取勝的話,戰(zhàn)爭今天就可能以徹底的勝利而結(jié)束了!”(37)龐培不這樣做也正好說明了他輕敵的態(tài)度。
(三)有人認為龐培離開離大利本土是一種失策,但不可忘記,元老院的主體是跟著龐培走的,正統(tǒng)的旗幟仍在龐培的一方面。單是這一點就給愷撒造成了很大的被動。況且,我們知道,就當時的形勢而論,凡是有一點政治眼光的,談到羅馬時早已都放眼于整個地中海世界,意大利不過是它的一部分(當然是重要的一部分),只有保守分子才抱殘守缺,死死地抓住羅馬本城和羅馬公民權這個“正統(tǒng)”不放。
但如上所述,從青年時便在軍隊中過活的龐培在政治斗爭方面畢竟不如按正規(guī)仕途走過來的愷撒,特別在同元老院的關系上。當他從東方率軍返回羅馬的時候,整個羅馬都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望著他,那正是他個人可以左右羅馬命運的大好時機。但是他卻按照“父祖舊制”解散了軍隊,元老院對此雖松了一口氣,但并未因此而感謝他。龐培的這種不識時務的做法理所當然地受到愷撒的嘲笑。龐培在政治上的不成熟和不堅定,在對秦納、對列皮都斯、對元老院的問題上早就都有所表現(xiàn),這里不擬作進一步的分析。元老院后來在愷撒的咄咄逼人的氣勢面前同龐培合作,是兩害之中取其輕,因為龐培與愷撒從本質(zhì)上來說都有個人野心,所有的人心里都清楚他們誰也不會誠心誠意地恢復共和傳統(tǒng)。另外,如前所述,龐培雖屢掌統(tǒng)治大權,資歷遠遠高于愷撒,但龐培不善于搞幫派,不像愷撒那樣有自己的一伙,使元老院窮于應付。龐培雖有自己的老兵,但他們還在東方便已取得了賞賜,各自歸田經(jīng)營自己的小天地去了,龐培即使跺腳(38),他們也不會那么容易一招即來了。
三頭的結(jié)成證明龐培個人已沒有足夠力量對付元老院。此外,三頭又是一個起點,愷撒從此走上了通向取得獨裁大權的道路。當然,這條道路不是平坦的,是要靠流血流汗才能一步步走過來。但無論如何,這是一條決定了羅馬命運的道路。一直聲勢煊赫的龐培從此反而自覺或不自覺地成了這一過程中的配角。至于愷撒是不是像西塞羅和他的其他敵人所說的那樣,從一開始便有獨裁的野心,我看事實未必如此,因為后來他本人面臨的形勢是只能在獨裁者和叛國者之間作出選擇,“勝者王侯敗者賊”,他當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也。愷撒在第三次擔任執(zhí)政官那一年(前46年)準備舉行對高盧、埃及、本都和阿非利加的四重勝利的凱旋式時,西塞羅也看到了這一點,因而他寫道:“我們是他的奴隸,而他是環(huán)境的奴隸……他自己也說不定還會發(fā)生什么事情?!钡幸稽c卻是可以肯定的,即西塞羅所向往的,能以在廣場和元老院通過雄辯的才能而順利打開從政道路的日子是永遠不會返回的了(39)。
西塞羅和愷撒
單是對西塞羅其人本身又可以寫不止一本大書,不少學者已經(jīng)這樣做了。在本書,西塞羅是作為同愷撒對立的一個重要人物出現(xiàn)的,因而連帶產(chǎn)生了如何看待他同愷撒的關系以及如何評價西塞羅本人的問題。過去的情況往往是這樣,要肯定愷撒就非得貶低西塞羅不可。蒙森者流便是這樣做的,并且造成了相當?shù)挠绊?。西塞羅是不是應當受到貶低、否定,則史料(特別是西塞羅本人的大量作品)俱在,公正的學者自能得出自己的結(jié)論,但寫給一般讀者的東西,就應當特別審慎,不可給他們造成錯誤的印象。西塞羅在本書中雖屬配角,但作者作為羅馬史專家,對他似乎還有不夠?qū)嵤虑笫堑牡胤?。說到底,作者就是想否定和丑化西塞羅。西塞羅在這里被說成一個兩面派,一個玩弄權術的政客。對此譯者有些不同意見,想在這個問題上再補充幾句就正于讀者。
在本書結(jié)尾處作者精辟地指出:
毫無疑問,在革命動蕩的時代,當著事件的全部層次都混到一起的時候,當著已經(jīng)確立的關系、風習、制度遭到破壞的時候,最后,當著大量的人被卷入這種破壞(例如在共和國轉(zhuǎn)向帝國時的羅馬)的時候,犧牲是全然無法避免的,而且,不言而喻,犧牲還是不小的。然而犧牲與犧牲是不同的。有的犧牲盡管是無法避免的,但卻好像是沒有目的的,不是必要的,然而同時又總是有需要的,甚至必要的犧牲。而且這可以說是“來自街壘雙方的”犧牲。但它們確實是必要的,因為它們不僅突出、標志著時代的嬗變,而且促進了這種嬗變。
當然,“從”共和國“方面”就作了這種必要的犧牲,他們是這樣一些人:他們?yōu)榱撕葱l(wèi)注定要滅亡的事業(yè)而進行了極其長期的、頑強的而主要的又顯然是為時已晚的斗爭。因此等待他們的就是滅亡。他們也的確滅亡了——不過一些人死得比較有聲有色、富于戲劇性,而另一些人卻死得無聲無臭,在歷史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為了這一必然滅亡的事業(yè)而作出了最引人矚目的、悲劇的,然而又是必要的犧牲的人物中間就有西塞羅。(重點引者所加)
是的,正像塔西佗所哀嘆的那樣,雄辯的時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不世出的偉大演說家來到了一個錯誤的時代。演說的天才雖然給他帶來極大的聲譽,但是不能實現(xiàn)他的政治抱負——共和國已經(jīng)成了一個永遠捕捉不到的幻影。應當說,西塞羅殉了他的理想,而且是問心無愧地殉了他的政治理想。
西塞羅的最引人注意的特點是:他是一位具有正統(tǒng)共和觀點的所謂“新人”(homo novus),即并非貴族出身而能擔任執(zhí)政官并躋身重要政治人物之中的人。西塞羅與龐培同歲,因此也長于愷撒六歲(按愷撒生于公元前100年計算),他于公元前106年生于一個中產(chǎn)的騎士家庭(屬于平民的圖利烏斯氏族)。他的父親在拉提烏姆的一個小城阿爾皮努姆附近有一份小小的祖產(chǎn),就當時標準來說,是一個比較有教養(yǎng)的人,十分重視兩個兒子西塞羅和比西塞羅小四歲的弟弟克溫圖斯的教育。所以在西塞羅十四歲時,他的父親就把他們兄弟二人帶到羅馬來學習,以便能學到在法庭上辯護所需要的一切(法學、哲學、修辭學等等)。據(jù)普魯塔克的介紹,西塞羅小時聰穎異常,惹得同學們的父親都特意跑到學校來看他。他很早就掌握了希臘語,并且擅長作詩。他年輕時譯的阿臘托斯的有關天文學的敘事詩(Pha?nomena)還有一部分(約四百行)保存下來。公元前90年,就是在同盟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十六歲的西塞羅參加了軍隊,在龐培的父親龐培·斯特拉波的麾下服役。西塞羅同龐培的關系就是從這時開始的。正如一位學者所指出的,他同龐培這種總角之交的關系使得西塞羅始終未能對龐培的缺點采取正確的態(tài)度。但龐培站在蘇拉一方作戰(zhàn)時期,西塞羅沒有參與其中,從文獻來判斷,似乎是可以肯定的。
西塞羅在羅馬史上是一個有爭議的人物。對于此人,極端的評論家們真可以算得上達到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愛則加諸膝,惡則投諸淵的程度。這一點并不奇怪。甚至今天也還是這樣。人們所處時代不同,立場觀點不同,看問題的方法也就千差萬別,更何況老實說西塞羅本人也還是有不少缺點的。
其實,本書作者對西塞羅的指責,仍然是過去否定他的一個老調(diào)子,這種說法幾乎兩千年前就有了。在古典文獻中有西塞羅和撒路斯提烏斯相互攻訐的兩篇作品。后來經(jīng)人們研究,確認這兩篇作品不是兩個人的原作,而是公元一到二世紀時期的修辭學的習作。不過這篇習作恰好集中反映了西塞羅去世后的一段時間里反對他的人對他的看法。比如,在撒路斯提烏斯對西塞羅的攻擊中,就有這樣的話:
最輕佻的變節(jié)分子,你時而站在這一邊,時而站在另一邊,但對哪一邊也不忠誠;你是不可靠的元老,是出賣他人的保護人……
你有的是嘵嘵不休的舌頭,貪得無厭的手,大得沒有邊際的喉嚨,總是準備逃跑的兩條腿。你是阿爾皮努姆的羅慕路斯(40)!你喜歡哪一邊?誰是你的朋友,誰又是你的敵人?你在被你稱為暴君的那些人的強大力量面前卑躬屈膝,而對于你先前認為是“最優(yōu)秀的人物”的那些人,你又稱他們是失去理智的瘋子……
你吹捧愷撒;這是你最憎恨的人,可又是你跟得最緊的人。(41)
這也正是本書作者所同意的“兩面派”的畫像。
巧得很,西塞羅自己在書信里也講過類似的一段話,這些話曾給反對他的人抓住作為把柄:“如果我認為我的信只有收信人看,我是一個寫法;如果我認為這信有許多人看,就是另一個寫法?!边@話一定對本書作者也產(chǎn)生了深刻的印象。但是,要抓住這段話指責別人是兩面派,那可真有點冤枉。沒有哪一個人給家人、情人寫信和寫準備給多人看的信或公開信會是一個樣子。每個人總會有一些不愿意叫別人知道的私事,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并不是每個人都因此而可以被稱為兩面派??磥淼故俏魅_太書生氣了,他這段話至多也只能證明這樣一點。
至于本書作者所指出的西塞羅在信里時而謾罵時而又稱贊愷撒,這也要具體分析。
西塞羅是一個愛國者——請注意,他愛的是不斷擴張的羅馬共和國,當然不是后來我們理解的國際主義的愛國主義者。凡是干出了發(fā)揚羅馬共和國國威的事業(yè)的人他都采取贊揚的態(tài)度。對于愷撒在高盧的侵略性的征討當然也不例外。西塞羅的弟弟克溫圖斯是愷撒的部下,愷撒出征不列塔尼亞時,克溫圖斯是同他在一起的。西塞羅對這次出征有點擔心地寫道:“這座島的外圍有許多絕壁保護著,而且現(xiàn)在人們弄清楚,在島上一文錢的銀子也沒有,并且沒有希望取得任何虜獲物,除了奴隸,而且我并不認為你能取得任何懂得文學或音樂的奴隸(42)?!蹦憧矗@簡直有如今天帝國主義分子的口吻了,然而講這話的人卻是羅馬共和國正統(tǒng)的愛國者。愷撒在高盧的血腥征討受到西塞羅的贊賞,西塞羅在書信中對這一點加以肯定也是應有之誼。
但是當愷撒大權獨攬,有徹底破壞羅馬的共和傳統(tǒng)、羅馬的“祖宗體制”的危險時,這就觸怒了西塞羅,而他在同友人的通信中口吻也就改變了。作為羅馬共和國正統(tǒng)思想的捍衛(wèi)者,西塞羅對獨裁者,無論是蘇拉、愷撒還是后來的安托尼烏斯都不能容忍。這可能就是他在年輕時看來是有意識地回避了蘇拉和馬里烏斯之間的搏斗的原因。西塞羅在年輕時寫過一首頌揚馬里烏斯的詩篇,但這也和他對愷撒加以肯定時的情況一樣,是因為馬里烏斯征服了金布里人和條頓人,而不是因為他是民主派的領袖(43)。有人據(jù)此而斷定西塞羅青年時是個民主派,公元前63年任執(zhí)政官之后才改變立場,這種看法是不全面的,因此人們指責他從民主派轉(zhuǎn)到元老院的寡頭政權一方面也是沒有充分根據(jù)的。在這一點上,我倒是同意饒爾夫的意見。饒爾夫認為,盡管西塞羅認識到人民群眾的力量,并且乞求他們的支持,但是他并不是一個真正的民主派,絕不比愷撒更是一個民主派。(44)
把出身和政治信念機械地等同起來是一種形而上學。拿我們的例子來看,地主富農(nóng)的子弟走上革命道路的很多,這是為許多主觀的和外在的因素——愛國思想、教育水平等等——所決定的。從西塞羅所受的教育來看,他是很難對民主政治表示同情的。他接觸到的柏拉圖的學園派哲學告訴他:貴族奴隸主的共和國才是最理想的政治體制,而最不足取的則是奴隸主民主制度。柏拉圖同時極力反對僭主政治,因為它同貴族奴隸主共和國的統(tǒng)治寡頭是對立的。理想的政體在西塞羅的心目中就是古老的羅馬共和國,就是在他當時已遭破壞的古老的共和政體。這也正是西塞羅所以欣賞波利比烏斯(45)對羅馬政體的看法的原因。波利比烏斯認為,羅馬所以能取得世界霸權,是因為它把君主政體、貴族政體和民主政體三種要素適當?shù)鼗旌显谝黄鸬木壒?。此外,還要提到對他發(fā)生影響的法學教師即兩位同名的克溫圖斯·穆奇烏斯·斯凱沃拉。第一位有“占卜師”(Augur)之稱的斯凱沃拉,是公元前117年的執(zhí)政官,這位信奉斯多噶派哲學的著名法學家就是出現(xiàn)在西塞羅的《論友誼》(De Amicitia)、《論共和國》(De Republica)和《論演說家》(De Oratore)中的那一位。斯凱沃拉的外孫女(路奇烏斯·李奇尼烏斯·克拉蘇斯的女兒)嫁給了馬里烏斯的兒子,而公元前88年蘇拉占領羅馬時,他雖持反蘇拉的立場,但是不能因而說他就是一位民主派。在蘇拉和馬里烏斯之間,他大概持調(diào)和的、中間的立場,這種折中調(diào)和的立場和后來的西塞羅的作風頗有相似之處。第二位有“司祭”(Pontifex)之稱的斯凱沃拉是前一位的從兄弟,他是公元前95年度的執(zhí)政官,也是一位著名的法學家。這位“司祭”在公元前82年被小馬里烏斯下令處死,可見更不會是一位民主派了。至于當時流行的伊壁鳩魯(公元前341—前270年)的學說,那么它肯定不合西塞羅的口味,因為這種學說號召人們放棄政治活動,而以直觀的內(nèi)省的修養(yǎng)辦法達到所謂不動心的境界。
西塞羅的事業(yè)心很強。他渴望通過從政干一番振興共和國事業(yè);反對他的人則把他的這種事業(yè)心說成是一種野心或虛榮心。西塞羅在公元前61年給他的好友阿提庫斯的一封信里把他們兩人作對比時指出:“我們之間的唯一區(qū)別就是我們各自自愿地選擇了不同的生活方向。要知道,我對于榮譽的渴望使我走上了從政的道路,而你的完全無可非難的意圖則使你過著私人的寧靜生活。”(46)
西塞羅就是抱著恢復斯奇比奧時代的羅馬共和國的雄心壯志踏上了自己的仕途的。但是他一走向外部世界就遇到了個人的權力之爭:他沒有看到在擴大了的羅馬共和國,統(tǒng)治權的集中是必然趨勢,而這種集中要通過殘酷的斗爭來進行。他雖然對羅馬的武力擴張抱著贊許的態(tài)度,但是在內(nèi)部糾紛方面卻不主張兵戎相見。他所主張的節(jié)制、調(diào)和、妥協(xié),這實際上是一種害怕變革的保守思想。
但是在形勢的逼迫下,他雖在一定程度上避開了老一輩的馬里烏斯和蘇拉之間的直接斗爭,但是又不可能不卷入同輩的龐培和愷撒之間的斗爭。
本書作者有意無意間給讀者一種印象:西塞羅是不誠實的,是一個政客。政客是靠搞政治謀取私利的人,如果是這樣的話,西塞羅完全可以隨波逐流,何況以他的地位和聲望,無論在哪里做官,都可以撈到不少油水。特別對于愷撒,只要西塞羅稍稍遷就一下,甘心為愷撒的獨裁統(tǒng)治效勞(何況愷撒在金錢上又是那樣“豁達大度”),他簡直可以說能夠滿足自己一切物質(zhì)上的需要,做一個大富豪完全不成問題。大家知道,對羅馬高級官吏來說,外任行省長官就是發(fā)財?shù)囊粋€同義詞,可以說,凡是從行省歸來的人,無不腰纏累累,然而聲名狼藉。也和我們的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一樣,西塞羅一任長官下來,僅合法的收入(養(yǎng)“廉”之俸!),折合今天的人民幣就有五六十萬(47),那么貪官污吏搜括勒索規(guī)模之大就可想而知了。西塞羅存到以弗所的一位銀行家那里的這筆錢,在龐培同愷撒的內(nèi)戰(zhàn)開始時就由他交給龐培使用了。他本來完全可以保留這筆錢自己享用,但他這樣做并沒有私人勾結(jié)的意味,而是為了挽救共和事業(yè)。再比如,愷撒從高盧滿載而歸時,曾以無息或低息的借款籠絡過一批等錢用的元老,西塞羅也借過愷撒的錢,但當他發(fā)現(xiàn)他們在政治上分歧日益擴大時,就設法還清了這筆借款,絕不拿原則做交易。西塞羅是個有高度教養(yǎng)的人,社會活動多,好客,愛好又是多方面的(文物、書籍他都喜歡),但他的祖產(chǎn)只是中等水平的,因此他常常感到手頭拮據(jù)是不足為奇的。特別要指出的是,他在辯護活動中是遵守秦奇烏斯法規(guī)定的不收費的條款的,當然這并不排斥其他形式的報酬。在為債務所迫的情況下,有時他也為他認為未必有理的人進行辯護,說了一些違心的話。西塞羅不是完人,對這一點我們也不必過分指責。但總的看來,西塞羅是一個十分廉潔的人,是共和末期罕見的沒有貪心的人。正像提圖斯·李維所說:“如果把西塞羅的功過加以權衡,則他是一位高尚而偉大的人物,值得后人紀念,我們需要另一位像西塞羅那樣的雄辯家來稱頌他。”帝國初期的偉大羅馬史家能對西塞羅作出這樣的評價,可見西塞羅的所作所為當時自有公論,不是能隨便歪曲、丑化的。甚至他的政敵奧古斯都后來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個孫輩偷讀西塞羅的作品時都不能不指出,西塞羅是一位雄辯的有學問的人,一位真正愛自己國家的人。
西塞羅在男女關系和婚姻問題上,就當時普遍十分糜爛的社會風氣而論,他的潔身自愛也是罕見的。他的方正的品行同愷撒在這方面的放縱形成極其鮮明的對照。在傳世的有關文獻中,從來沒有關于西塞羅在這方面的流言飛語。然而,他的婚姻生活也不是圓滿的。由于不大清楚的原因,他終于同結(jié)縭三十年的特倫提婭離婚了。有人認為這是因為特倫提婭家務管理得不好,給他造成了經(jīng)濟上的困難,但論據(jù)并不充分。離婚后,他同他的被保護人、富有的普布利利婭結(jié)了婚??磥恚@次結(jié)合更多是出于經(jīng)濟上的原因,但普布利利婭又容不得西塞羅的女兒圖利婭,因而圖利婭去世后,他們很快又分手了。當然,西塞羅因為過分偏愛女兒而引起普布利利婭的不滿,在這件事上他可能負有一定的責任。
西塞羅是抱著自己的堅定政治信念參加政治活動的。他不玩弄權術,不搞陰謀,根本說不上是兩面派;他無論推許、贊揚或批評、斥責愷撒,都是嚴格地從他的政治標準出發(fā)的。他敢于在愷撒的獨裁統(tǒng)治下發(fā)表贊揚愷撒的死對頭小加圖的文章,這絕不是只求茍安的庸人或自私的膽小鬼所能做到的。他反對愷撒,但是沒有參加刺殺愷撒的陰謀(想來參加陰謀的人們也了解此老的性格,所以不敢拉他),這一點也說明,他搞的是堂堂正正的政治斗爭。
愷撒死后三星期,西塞羅的一位友人對他說:“局勢太可怕了,簡直沒有擺脫混亂的辦法,如果連愷撒這樣有才能的人都垮掉了,誰還有成功的希望呢?”西塞羅當時表示,他不敢說愷撒就一定錯了,可見在愷撒獨裁時,他仍在從旁觀察、思索,還想按照自己的信念尋求解決的辦法。但事態(tài)的發(fā)展很快就使他看到愷撒之死并沒有解決任何問題,事情也并沒有像陰謀者所設想的那樣發(fā)展。共和國的一套體制名存實亡,對當時的局勢已起不了任何作用,人民群眾被嚇得目瞪口呆,手足無措,陰謀者本身也沒有力量控制當時的局勢,所以西塞羅認為雖然他們的勇氣可嘉,卻做了一件輕率魯莽的事情。他的調(diào)和手段也絲毫未能阻止事態(tài)按照自身的邏輯發(fā)展下去。當西塞羅看清楚安托尼烏斯是何許人的時候,他把希望又寄托到屋大維身上,但屋大維在幫助恢復共和這一點上來說,絕不比龐培更好些,如果不是更壞些的話。西塞羅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原則斗爭,但他自己沒有軍隊,沒有自己的一伙人,就憑著自己對古老的共和的忠誠信念,挺身而出發(fā)表了矛頭直接指向安托尼烏斯的一系列演說,并為此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再說一遍:他出生在一個錯誤的時代,但這并不妨礙他成為一位杰出的演說家、政治家,一位偉大的悲劇性的人物。
羅馬的婚姻與婦女問題
本書里出現(xiàn)的婚姻關系問題可能使我國讀者感到有些迷惑。比如說,愷撒曾把女兒嫁給龐培,后來卻又向龐培建議娶龐培的女兒(48)(盡管不是優(yōu)利婭的孩子),同時建議龐培娶愷撒的姊妹的外孫女屋大維婭(奧古斯都的姊妹(49))。婚姻關系為什么能亂到這種程度?把羅馬婦女當成政治上裙帶關系的籌碼,這是不是正?,F(xiàn)象?古羅馬婦女的地位如何?婚姻關系如何?本節(jié)想就這方面作一點補充。
本書著重指出親屬關系在羅馬政治上的舉足輕重的作用,這是必要的。然而這種現(xiàn)象豈止羅馬一地為然,它幾乎是貫穿于整個歷史時代并遍及于一切國土的。在我國正史中,從《史記》開始,皇親國戚始終占有重要地位。西方王國的統(tǒng)治家族之間也大都有親屬關系。
在太古之世人類“但知有母,不知有父”,這一點羅馬人也清楚。西塞羅就提到那時“人們根本不知道什么合法的婚姻,誰也不知道誰是自己的合法子女”(50)。但是在傳說的共和國初期,史料表明羅馬的主導的婚姻形式已經(jīng)是一夫一妻制了。丈夫在一家之中占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很像是我國三綱之中的“夫為妻綱”。羅馬法十分完備地規(guī)定了丈夫?qū)ζ拮觾号臋嗔Γ╬otestas)。一個女孩子在家中受父權(patria potestas)的統(tǒng)治,嫁到夫家之后,就從父親的統(tǒng)治之下轉(zhuǎn)入丈夫之手(in manum)。后來還有一種仍舊留在父親或其他法定代理人的統(tǒng)治下而不轉(zhuǎn)入丈夫之手的婚姻(sine in manum conuentione),這樣丈夫就沒有權力處理她的財產(chǎn)。這種婚姻比起前一種來,對婦女是意味著一定的解放。
據(jù)羅馬法,法庭承認婦女可以通過三種婚姻方式轉(zhuǎn)入丈夫之手:共食婚(confarreatio)是最古老的也是貴族氣味最濃的婚式——關于這種婚式,本書正文和譯者的有關注釋(51)已作了若干說明,所以在這里我們只補充狄奧尼西烏斯的一段話,用來說明通過這種婚姻結(jié)成的夫妻關系:“這種婚姻使他們結(jié)成不可分的緊密而牢固的關系,任何事物都不能拆散這種婚姻。法律規(guī)定妻子在生活中只能取悅于自己的丈夫,因為她無處可以申訴,而丈夫則統(tǒng)治他們的妻子,就和他的必不可缺的物品一樣?!?sup >(52)
由于一般平民沒有資格采用共食婚式,所以就產(chǎn)生了第二種婚式,即買賣婚(coemptio)。買賣婚是平民的主要婚式,后來它就成了最通行的婚姻方式(共食婚的儀式過于煩瑣)。這種婚式是模擬購買方式:丈夫支付某些象征性的代價把妻子買到手。至于第三種婚式即習慣婚(usus),則是以《十二銅表法》為依據(jù)的:連續(xù)同居一年即可視為正式的婚姻關系。如果這中間有連續(xù)三夜(trinoctium)的中斷,丈夫的權力即不復存在,而婦女仍舊回到父親的權力統(tǒng)治之下。后來三種婚式的具體儀式其實是大同小異的,因為人們更關心的是婚姻關系,而不是形式。
至少從理論上說,由于婦女的這種地位,可以認為在傳統(tǒng)中,羅馬共和國建國以來幾百年中間從來不存在離婚的問題,而只是丈夫處死或休掉妻子。狄奧尼西烏斯就指出,如果妻子不貞或者飲酒,則有丈夫參加的家庭會議就把她處死。普魯塔克的《羅慕路斯傳》里也有如下記載:“他(羅慕路斯——引者)還制定了一些法律,其中最專斷的一條就是妻子不能離開自己的丈夫,但丈夫卻能因為妻子毒殺自己的孩子、仿制鑰匙或不貞而休掉自己的妻子。如果有誰在這些理由之外休掉自己的妻子,則他按規(guī)定得把一半財產(chǎn)分給她,一半獻給凱列斯神的神殿,因為休掉妻子的人是要向克索尼亞諸神(53)獻祭的?!?sup >(54)
在后一種情況下,比如不育,雖然也成為休妻的理由,但對女方來說這并不是不光彩的事情,因此可以保有自己的妝奩。如果是因為不貞而被休,財產(chǎn)就歸丈夫所有了。
至于妻子應當怎樣對待丈夫的不貞行為,那么普勞圖斯的《美奈克穆斯孿生兄弟》中父女的一段對話是很有代表性的:女:(自白)我得去找他。(對父)您好,爸爸。
父:您好,您好,什么您好,您好的?為什么你叫我來?為什么你今天這么不高興?為什么他憤怒地離開你?你們倆吵架了。跟我說,是誰的過錯?簡單點,別啰嗦。
女:我什么事也沒做。真的,什么事也沒做。但是我不能住在這里了。帶我走吧!
父:怎么回事?
女:他出我的丑。
父:誰?
女:您把我許給的那個男人——我丈夫!
父:嗤,嗤,嗤!吵嘴啦!我告訴你多少次,不要到我這里來訴苦,無論是你們哪一個。
女:實在沒辦法呀,爸爸。
父:你找我就這件事!
女:對。
父:我跟你講過多少次,要討你丈夫的歡喜,不要總是盯著他,看他干什么,到哪里去,想些什么。
女:可是他有了個姘頭,就在隔壁!
父: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墒悄阍接嬢^這事,他就越愛她。沒錯兒!
女:而且他還在那邊兒喝酒。
父:也許在那邊兒,也許別的什么地方,你管得了他嗎?你還有臉這樣說!……
女:爸爸,我請您來是為我講話,不是為他講話的??涩F(xiàn)在您卻給他而不是給我分辯。
父:如果他有什么錯兒,那我對他會比對你更嚴厲。但是他給你衣著首飾,給你吃的,給你侍女使用,你應當懂事,孩子!(55)
從古羅馬的文字材料來看,情況雖大致如此,但事情也還有另外一面。女孩子雖然往往被父親用作結(jié)成裙帶關系的籌碼,這并不說明羅馬的婦女在家庭中,在政治上不起任何作用。史家們一致承認,愷撒的女兒優(yōu)利婭嫁給龐培之后,她在維系父親與丈夫之間的良好關系方面是起了相當關鍵的作用的。如果優(yōu)利婭死在他們兩人之中任何一個人的后面,那歷史的進程說不定就會有很大的不同。就愷撒個人的經(jīng)歷來說,他的高度文學修養(yǎng)恐怕就和母教有關,而他在婚姻問題上得罪蘇拉也是靠了母系親屬的保護才免遭追究的;他進身的憑借也在母方。因此,盡管從理論上,共和國只是男子大顯身手的地方,婦女沒有任何政治權利(56),而只是丈夫手中的物(res),但她們的作用是不容忽視的。
條文和事實當然并不總是一致的,我們還可以引素稱嚴厲的老加圖說過的話來證明相反的情況:“各民族的男人都統(tǒng)治他們的妻子,我們統(tǒng)治各民族,而我們的妻子統(tǒng)治我們。”普魯塔克在《老加圖傳》里的一段話也可以透露這方面的消息:
他(加圖——引者)是一位好的父親和好的丈夫(引者按:不依“法”行使丈夫的絕對權力),并且在私生活中是個十分節(jié)約的人,雖然他并不鄙視弄錢或者認為就他的才能而論他不屑于干這等事?!⒘艘晃怀錾砀哔F然而并非富有的妻子,因為他認為,雖然出身高貴和富家的婦女都是橫傲和盛氣凌人的(引者按:這就不像法律所規(guī)定的那種地位了),但出身高貴的婦人更恥于干壞事,因而使她們的丈夫能把她們引上正途(57)。他常說,毆打自己妻子或兒子的男人是把褻瀆之手加到最神圣的事物上去(引者按:這又根本同法律條文相抵觸)。他還說他寧愿做一個好丈夫也不想當一位大政治家,對于哲學家蘇格拉底,他最欣賞的是蘇格拉底對他的兇悍的妻子和愚蠢的孩子所表現(xiàn)的耐心和仁慈。(58)
結(jié)了婚的婦女在家里是女主人(matrona),一切家務都由她操持:奴隸干活,她也同樣干活,許多顯貴人物的衣服都是主婦親手紡線、織布、制作出來的。家庭教師一般是奴隸擔任,但有教養(yǎng)的女主人仍要時時過問,甚至親自執(zhí)教。撇開法律上的條文不談,她即使不是和自己的丈夫平起平坐,至少也是一位得力的內(nèi)助,因此在我們接觸到的羅馬婦女的大量墓志銘中,她的丈夫總是不忘記提到妻子的節(jié)儉、勤快、細心等等。不過有一點值得特別提出的,就是這種結(jié)合主要是從經(jīng)濟觀點和生理觀點考慮的(在豪門之間則是政治性的結(jié)婚),正如羅馬史家塔西佗所說,真正的羅馬人的婚姻是沒有愛情的,即使他愛,那也不是內(nèi)涵豐富的愛,而是不尊重對方的愛。說到底,婦女的任務不過是主持家務和生兒育女而已。從史料來看,至少到共和末期,情況沒有很大的改變。
正是由于婚姻是沒有愛情的,所以女孩子很容易成為政治交易中的方便籌碼:只要需要,婚姻可以隨便拆散,另行組合,而且越是豪門這種事情干起來越方便。什么共食婚永遠不能拆散,那只不過是古老的神話罷了。原始的、本能的愛才是“粗獷的”羅馬人的特色。柏拉圖式的戀愛是根本同羅馬人無緣的。羅馬人的所謂愛就是這樣,而每年3月17日舉行的利貝爾神的節(jié)日利貝臘利亞節(jié)(Liberalia)就頗能說明羅馬人這一特點。在這個節(jié)日里,在后來的文明社會里避諱甚深的東西都要公開展示出來,這種做法對不熟悉古羅馬文化背景的人(也包括在基督教文明中培養(yǎng)起來的西方人)是無法理解的。在最古老的拉丁語中,從今天的觀點看來不登大雅之堂的猥褻詞語特別多,古羅馬人也特別善于開這方面的玩笑(這一特點給文藝復興時代的意大利人甚至法國人繼承下來了)。在這樣的背景上,連羅馬的第一流的大詩人賀拉斯也竟然吟出了他喜歡廉價的、方便的愛的詩句就不足為奇了(《諷刺詩》,i,2,116)。
因此羅馬人在正式的婚姻生活之外,把隨便到外面去尋歡作樂,視為常事。當斯奇比奧·阿非利加努斯的妻子特爾提婭明知道自己的丈夫同一個侍女(59)有不正當?shù)年P系時也只好裝聾作啞(60)。甚至素稱嚴厲的老塞內(nèi)加也不得不給青年人辯護:“他沒有做任何錯事,他愛上了一個妓女,這沒有什么,他是年輕人嘛!當他有所改進之后,他會娶一個妻子的?!?/p>
另一方面,隨著婦女地位的改善,作為男子的放縱行為的一種反應,離婚的事件越來越多了。在愷撒的時代,離婚的事件已經(jīng)相當普遍,此后這種風氣就更加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小塞內(nèi)加(老塞內(nèi)加的兒子)慨嘆說:“現(xiàn)在肯定沒有任何一個婦女會因自己離婚而臉紅,有些顯貴的婦女不是用執(zhí)政官的名字而是用她們的婚姻來計年的。她們離婚是為了結(jié)婚,結(jié)婚是為了離婚!”
再看一下優(yōu)維納利斯筆下,那種把離婚當做家常便飯的婦女的形象又是怎樣的:
“把奴隸釘死在十字架上”(妻子說)?!翱膳`犯了什么罪要釘死?證人在哪里?又是誰告發(fā)了他?總得問個清楚;在處死一個人之前,怎么耽擱也不能算久?!保ㄕ煞蛘f)“你這混東西,竟把這奴隸叫做人?你說他沒犯罪?
就算這樣吧,但這是我的愿望,我的命令,就是我說了算!”
她就這樣主宰著丈夫,但不久她就離開了自己的王國,
戴上結(jié)婚的面紗,從一家到另一家,
然后又回來:那床上還保留著她的體溫;
拋開剛剛裝修的門,墻上慶祝的飾物,
而門口的花朵還沒有枯萎——
這樣,她的丈夫的數(shù)目增加了:在五個秋天里
她有了八位丈夫——這都可以刻在墓碑上!(61)
大略介紹了上述情況之后,愷撒的婚姻情況就容易理解了。愷撒一生正式結(jié)婚就有三次(但蘇拉和龐培各有五次?。旱谝淮问侨⒘饲丶{的女兒科爾涅利婭;科爾涅利婭死后娶了蘇拉的外孫女龐培婭,龐培婭是因為同克洛狄烏斯有私而被愷撒休掉了的;最后愷撒娶了皮索的女兒卡爾普爾尼婭。在這種正式的婚姻之外,愷撒的“活動”是多方面的。蘇埃托尼烏斯就說愷撒“勾引過許多出身高貴的婦女,其中包括謝爾維烏斯·蘇爾皮奇烏斯(62)的妻子波司圖米婭、奧路斯·伽比尼烏斯(63)的妻子洛利婭、瑪爾庫斯·克拉蘇斯的妻子特爾圖利婭,甚至格涅烏斯·龐培的妻子穆奇婭?!珢鹑鲎類鄣膮s是瑪爾庫斯·布路圖斯的母親謝爾維利婭。在他第一次擔任執(zhí)政官時,他為她買了一顆價值六百萬謝爾特爾提烏斯的珍珠。內(nèi)戰(zhàn)期間,除了其他禮物之外,他還在一次公開的拍賣中以名義價格為她買下了一批精美的別墅,而當人們對價格之低表示驚訝時,西塞羅打趣說:‘這場交易比你所設想的還合算,因為還有第三者(64)呢!’實際上,人們認為謝爾維利婭連自己的女兒特爾提婭也搭給了愷撒……他在行省也有這類的糾葛。這一點特別從士兵在為征服高盧而舉行的凱旋式中唱的疊句歌看出來:‘羅馬人,看管好你們的妻子,這里可有一個禿頭的色鬼。你們把在羅馬這里借來的黃金,在高盧花在尋歡作樂上?!鹾髠円灿袘賽坳P系,其中包括波古德斯的妻子摩爾人優(yōu)諾耶——正如納索所寫的,他給了她和她丈夫許多名貴的禮物;但特別應當指出的卻是克列歐帕特拉:他常常同她徹夜飲宴……保民官埃爾維烏斯·索納向某些人承認,愷撒曾命令他起草一個相應的法案,即當愷撒不在羅馬的時候,為了能有子嗣,他無論同任何婦女結(jié)婚以及無論同多少婦女結(jié)婚都是合法的”。(65)蘇埃托尼烏斯的話真真假假,未可盡信,但證之以其他文獻,他的話也未必太過分。從我們東方的倫理觀點來看,愷撒在這方面簡直是個無法容忍的、道德敗壞的人,但歷史唯物主義者只能把他放回到兩千年前羅馬那個具體環(huán)境里去評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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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謝爾蓋伊·勒沃維奇·烏特琴柯(1908—1976)是蘇聯(lián)十月革命以后成長起來的羅馬史專家。1966年以來任《古代史通報》主編。他的關于羅馬史的作品有:《羅馬共和國的危機與覆亡》(1965)、《古代羅馬:事件、人物、思想》(1969)、《西塞羅及其時代》(1972)。本書是他最后一部著作。
(2) 蓋爾策爾被認為是蒙森之后德國乃至整個西方最權威的羅馬史專家。
(3) 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39卷,第200頁。譯文略有改動。
(4) 參見本書原文第319頁(指本書邊碼,下同)。
(5) 羅馬歷史家(公元前19—公元31年),著有《羅馬史》。
(6) 塔西佗:《編年史》,第1卷,第2章;中譯文見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拙譯本,上冊,正文第2頁。
(7) 莎士比亞寫《優(yōu)利烏斯·愷撒》的主要依據(jù)是普魯塔克的《愷撒傳》、《安托尼烏斯傳》和《布路圖斯傳》。
(8) 《詩歌集》,第3卷,第6章。
(9) 拉丁語:總之我認為迦太基是應該被摧毀的。
(10) 意大利的“法西斯”一詞便是由拉丁語棍束(fasces)一詞演變而來。
(11) 反之,如果拇指向下,就意味著要勝的一方手下留情。
(12) 參見優(yōu)維納利斯:《諷刺詩》,第3首。
(13) 第2卷,第22章。
(14) 普魯塔克:《馬里烏斯傳》,第43—44章。
(15) 阿庇安:《內(nèi)戰(zhàn)史》,第一卷,第95—96章。商務印書館1976年版《羅馬史》,下冊,第79—80頁。譯文略有改動。
(16) 普魯塔克:《蘇拉傳》,第30—31章。
(17) 參見優(yōu)維納利斯:《諷刺詩》,第10卷,第108—109行:quid Crassos, quid Pompeios evertit et illum'ad sua qui domitos deduxit flagra Quirites?(是什么搞垮了克拉蘇斯者流,是什么搞垮了龐培者流和用鞭子征服了羅馬公民的那個人(指愷撒——引者)?)
(18) 參見拙譯塔西佗:《編年史》(第1卷,第4章):“只要奧古斯都還年富力強,足以維持他本人、他全家以及全國的和平,那么人們在當前就不會有什么憂愁。但是當他年老多病,體力不支,大去之日不遠,而人們的新希望初露之時,一些人就開始閑談自由的幸福了……”
(19) 普魯塔克的《龐培傳》寫得比《愷撒傳》還要詳細些,可見作者不以成敗論英雄。德國羅馬史權威作家蓋爾策爾也有關于龐培的專著。
(20) 馬提亞斯·蓋爾策爾:《愷撒,政治家與國務活動家》,彼得·尼丹姆英譯本,巴吉爾·勃萊克威爾出版社,牛津,1969年。第19頁注①。
(21) 同上。
(22) 斯特拉波(Strabo)在拉丁語有“斜視者”(Squlnter)的意思,這表明此人可能有生理缺陷,但又有史料說,龐培·斯特拉波有一個名叫美諾蓋尼斯的廚子,人稱斯特拉波,而老龐培同他長得很相似,所以起了同樣的名字。
(23) 維列優(yōu)斯·帕特爾庫路斯,第2卷,第21章。
(24) 《龐培傳》,第1章。
(25) 同上,第5章。這一章同前一章語氣不銜接,原文似有脫落。龐培同秦納的接觸應當有一個過程才能說清楚為什么龐培要去看一個他所反對的人。
(26) 阿庇安:《內(nèi)戰(zhàn)史》,第1卷,第79章。商務印書館1976年版《羅馬史》,下冊,第67頁。譯文有改動。
(27) 《龐培傳》,第3章。
(28) 這對于粗魯、放縱的羅馬人來說是一種罕見的美德。
(29) 《龐培傳》,第1—2章。
(30) 卡爾特瓦瑟(Kaltwasser)認為,在羅馬這只是慣例,而沒有作這樣規(guī)定的專門法律(lex)。李維(第31卷,第20章)也說過,只有獨裁官、執(zhí)政官和行政長官才能舉行凱旋式。
(31) 普布利烏斯·科爾涅利烏斯·斯奇比奧·阿非利加努斯(公元前236—前183年)曾于公元前202年在迦太基的札瑪一戰(zhàn)中打敗漢尼拔。他是在康帕尼亞的利特爾努姆的退休生活中去世的。公元前187年度保民官提貝里烏斯·格拉古曾保護這位最著名的統(tǒng)帥免遭輕薄的指控。
(32) 普魯塔克:《龐培傳》,第13—14章。
(33) 龐培第一個妻子安提斯提婭,是公元前86年度行政長官安提斯提烏斯的女兒。主持審訊的安提斯提烏斯是因為欽佩龐培在法庭上的表現(xiàn)才通過友人提議把女兒嫁給他的。
(34) 阿庇安:《內(nèi)戰(zhàn)史》,第1卷,第79章。前引中譯本,第67頁。
(35) 蓋爾策爾,前引書,第68頁。
(36) 阿庇安:《內(nèi)戰(zhàn)史》,第1卷,第86章。
(37) 見本書原文第234頁。
(38) 參見本書原文第203頁。
(39) 塔西佗的《關于演說家的對話》主要討論這個問題。
(40) 大概因為羅慕路斯(王政時期羅馬的第一位國王)殺死過自己的孿生兄弟列慕斯并且用不正當手法拐騙了撒比尼人的婦女。
(41) 轉(zhuǎn)引自M. E. 格拉巴里—帕謝克的俄譯。
(42) 在古羅馬,漂亮、有才藝或有學問的奴隸的價格高得驚人。
(43) 馬里烏斯和西塞羅一樣,也是一個“新人”這一點肯定為西塞羅所欣賞。
(44) 饒爾夫:《西塞羅》,第21—22頁。
(45) 羅馬時期的希臘歷史學家(約公元前203—前120年)。
(46) 《致阿提庫斯書》,第1卷,第17章。
(47) 據(jù)我個人間接的估計,不一定準確,供參考。
(48) 龐培的女兒龐培婭已許給了法烏斯圖斯·蘇拉(Faustus Sulla)(據(jù)蘇埃托尼烏斯:Fausto Sullae destinatam),當時實際上她可能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49) 她已嫁給了蓋烏斯·瑪爾凱。
(50) de inventione(i, 2)。
(51) 參見本書原文第43頁。
(52) 狄奧尼西烏斯:《羅馬古代史》,第2卷,第25章。
(53) 即冥界諸神。
(54) 《羅慕路斯傳》,第22章。
(55) 第787行以次。
(56) 人民大會就不許婦女參加。
(57) 此系譯者對原文的理解,這一句的原文與譯法各本各家出入很大。
(58) 《老加圖傳》,第20章。
(59) 當然是女奴隸。
(60) 瓦列里烏斯·瑪克西姆斯,vi,7,1。
(61) 《諷刺詩》,第6卷,第219—230行。
(62) 當指謝·蘇·茹福斯(S. S. Rufus),他是公元前51年度執(zhí)政官,公元前46年任阿凱亞的長官。
(63) 龐培的副帥,公元前58年度執(zhí)政官,本書正文多次提到此人。
(64) Tertia,諧音特爾提婭。
(65) 蘇埃托尼烏斯:《圣優(yōu)利烏斯傳》,第50—5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