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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南宋浙東學派文學思想研究 作者:郭慶財 著


緒論

本書選擇南宋的浙東學派為研究對象,意在以他們的經(jīng)史文章之學為內(nèi)容,探討中國古代雜文學的文化品格和表現(xiàn)方式。我們知道,浙東學派是盛行于南宋初中期的一個思想流派,浙東學人大都關(guān)切現(xiàn)實,主張恢復,在學術(shù)思想方面,他們以史學為根柢,貫通經(jīng)史文章,注重歷史經(jīng)驗和實用事功。但許多浙東學者同時也是出色的文章家,他們創(chuàng)作詩文,討論文法,對文學的看法與正統(tǒng)理學家有很大的不同。浙東學者的散文屬于學者之文,求實用、講事功的思想傾向,使其散文的實用性得到極大的強調(diào)。在大多數(shù)浙東學者心目中,就功利和審美兩者而言,藝術(shù)審美只能居于第二位,甚至被否定。這是典型的雜文學觀念。

歷來的各種文學史和批評史著作對浙東學派的作家涉及較少,僅有的一些研究成果也很少談及浙東學術(shù)同文學思想之間的關(guān)系。本書試圖對浙東學人這一兼擅學術(shù)和創(chuàng)作的團體作較為全面的考察,力求從學術(shù)文化的角度探索浙東學派的雜文學思想。

黃宗羲、全祖望的《宋元學案》中的東萊、水心、龍川諸學案,可以視為浙東學派研究的濫觴,該書把浙東地區(qū)的呂學、陸學、朱學統(tǒng)稱之為“浙學”,其中有著明顯的地緣觀念。上世紀30年代初,何炳松先生出版了《浙東學派溯源》一書,大膽地認為南宋學術(shù)上承北宋以前儒道佛三家之舊,演化成程朱王三大派,而浙東的金華和永嘉學派乃是程學的主流,是南宋以來儒學思想的正宗。這種說法建立在對程、朱思想嚴格分判的基礎(chǔ)上,一反眾說,但至今也沒有得到積極響應。后來也出了幾本專論浙東學派(學術(shù))的著作,如管敏義主編的《浙東學術(shù)史》,大概受到弘揚浙江地域文化的相關(guān)政策的影響,為表明浙江學術(shù)文化的源遠流長,論述范圍上自漢代王充,一線貫通而下,直敘述到清代的章學誠。其他如王鳳賢、丁國順所著的《浙東學派研究》,錢茂偉的《浙東學術(shù)史話》,時間跨度雖沒那么大,但也有“浙江學術(shù)文化通史”的特點。

“浙學”一詞最早是朱熹提出來的,主要是用以概括浙東地區(qū)相扇成風的功利思想,語涉譏貶,但也從反面顯示出南宋浙東地區(qū)學術(shù)發(fā)展的盛況。它包括金華呂祖謙的中原文獻之學、永嘉經(jīng)制之學、陳亮的王霸之學三大派別,即人們習慣上所說的“浙東事功學派”,而南宋四明學術(shù)不包括在我們的論述范圍內(nèi)。我們研究的主要學者有薛季宣(1134—1173,字士隆,又作士龍,溫州永嘉人,世稱艮齋先生)、呂祖謙(1137—1181,字伯恭,婺州人,世稱東萊先生)、陳傅良(1137—1203,字君舉,溫州瑞安人,世稱止齋先生)、陳亮(1143—1194,字同甫,婺州永康人,世稱龍川先生)、葉適(1150—1223,字正則,溫州永嘉人,世稱水心先生),對相關(guān)的其他浙東學人和作家也會有所涉及。

以前的浙東學術(shù)史著作,大多囿于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兩大陣營對立的思想模式,所涉內(nèi)容又太多,論述難以深入,很多問題有重新檢討的必要。后來對浙東學派的研究逐漸跳出了這一思想框架。方如金等先生的《陳亮與浙東學派》一書(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以獨到的見識和功力,對浙東的金華呂學、永嘉學、永康學三大學派作了綜合研究,對浙東學派產(chǎn)生的社會環(huán)境考察較為深入,對于浙東學派與理學思想的分判也較有分寸,沒有將兩者截然對立。漆俠先生的《宋學的發(fā)展和演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認為在理學大發(fā)展的時期,浙東學派與之形成了對立,雙方在思想上存在著嚴重分歧;并以陳亮和葉適作為代表,肯定他們對理學的批判中表現(xiàn)出來的歷史進化論和唯物論思想。何俊先生的著作《南宋儒學建構(gòu)》(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認為陳亮、葉適對理學家朱熹的挑戰(zhàn),是基于對儒學真精神理解的分歧,而從朱熹對儒學體用論建構(gòu)的角度,指出陳、葉表現(xiàn)出“以用為體”的思想傾向,論述深細致密,顯示出哲學史家的深邃眼光。其他有關(guān)浙東人物的專論亦多。南京大學出版社隆重推出的“思想家評傳叢書”中,有關(guān)浙東學者呂祖謙、陳亮、葉適均有專書,對傳主的生平事跡、交游、思想淵源和成就等論述都較為全備,且將個案研究放在社會思潮的大背景下,做到了點面結(jié)合。如董平、劉宏章先生的《陳亮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問題意識比較突出,特別是關(guān)于朱陳之辯的焦點“道”的分歧論述較為精辟。周夢江先生的《葉適與永嘉學派》(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以葉適的經(jīng)濟、政治、哲學、史學思想為主,兼及永嘉、永康、四明、金華諸學派,內(nèi)容豐富,考證尤見工夫。近幾年來,浙江人民出版社又推出了“浙江文化名人傳記叢書”,其中有盧敦基先生的《人龍文虎:陳亮傳》(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朱迎平先生的《永嘉巨子:葉適傳》(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兩部著作各有千秋,對推進浙東學派研究作出了貢獻。

與探討浙東學術(shù)的著作大量涌現(xiàn)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關(guān)于南宋浙東文學的研究則仍顯不足,大概因為浙東學人的思想成就大大超過了其文學成就,因此關(guān)注其文章事業(yè)者較少。在上個世紀末期幾種通行的文學史中,南宋浙東散文被邊緣化或直接忽略。游國恩本《中國文學史(第三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第六章第五節(jié)《胡銓、陳亮、葉適及其他散文家》,惜墨如金,對陳、葉散文做了極簡要的介紹。章培恒、駱玉明本《中國文學史》(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對浙東作家的散文則無一語提及。袁行霈本《中國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基于文學本位的立場,對帶有雜文學性質(zhì)的南宋散文極不重視,在介紹南宋政論文和理學家之文時,將陳亮、葉適三兩語帶過。除了這三部影響甚巨的文學史外,錢基博先生的《中國文學史》(中華書局,1993年版)中為《東萊博議》專設(shè)一節(jié),程千帆、吳新雷先生的《兩宋文學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中為呂祖謙的文論和作品、陳亮和葉適的政論文、陳耆卿和吳子良等浙東派的后繼者設(shè)立了三小節(jié),孫望、常國武先生的《宋代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為陳亮和葉適設(shè)了專節(jié),論述較為平實全面。其他各類流行文學史則罕有論及南宋浙東文學者,提及葉適也是出于論述永嘉“四靈”的需要。這方面的專著目前大陸只有杜海軍先生的《呂祖謙文學研究》(學苑出版社,2003年版)一書,作者著力點在對呂祖謙的文獻功夫和文學成就的評述,對于其思想則未有涉及,因此對呂祖謙文學思想的研究仍有深入挖掘的空間。臺灣有關(guān)呂祖謙的研究較為深入,其中劉昭仁先生有《呂東萊之史學與文學》一書,重點在呂祖謙之史學,雖對呂祖謙的駢文與散文、作文看文之法、詩論有所論述,但過于簡略。有關(guān)該領(lǐng)域的論文亦零星,不系統(tǒng)。相關(guān)論文主要集中在葉適的詩學思想、葉適與永嘉四靈、陳亮的詞、呂祖謙的文章選本、永嘉學人的科舉事業(yè)幾個方面。

本書主要是從學術(shù)文化的角度觀照南宋浙東學派的雜文學思想,力圖通過探究當時的學術(shù)思想趨向,挖掘浙東學人論“道”的新內(nèi)容對他們雜文學觀念的影響,由浙東學人的創(chuàng)作實績和科舉文法理論考察他們文學思想的特點;并通過浙東學脈的傳衍流變,把握浙學衰落、浙東后學漸趨于“文”的過程。在具體操作上,是將浙東學派放在南宋思想史的大背景下加以考察,重點探討浙東學者與朱熹理學“道”的歧異,以及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的兩者文道觀的差異。浙東學者的文學思想,不僅由其談文論道的言論可見,而且還從他們的文法理論、詩文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出來。本書以浙東學派的體用論思想、政治哲學為基礎(chǔ),圍繞他們的文道觀、文的創(chuàng)作、文法思想幾方面展開論述,以凸顯浙東學派在中國學術(shù)史和文學思想史上的意義。

永嘉的經(jīng)制事功之學、永康陳亮的王霸之學、金華呂學雖然都是獨立的學術(shù)體系,但學術(shù)風格具有相似性,即都是以史學為根柢、貫通經(jīng)史文章,都強調(diào)學問的實用意義,且以道、器(體、用)合一作為自己的根本立場??偟目磥恚銓W三大派別都表現(xiàn)出對儒家經(jīng)世思想的發(fā)揚和對國家危亡現(xiàn)實的熱切關(guān)注,這和他們大體相似的學術(shù)淵源、相互間的往來切磋以及相同時代環(huán)境的激勵有密切的關(guān)系。呂祖謙雖為南宋理學大家,但強調(diào)學問必須見諸實用,有益于當世,因此被朱熹斥為“合陳君舉、陳同甫二人之學問而一之”。在他死后,呂學弟子更與永嘉、永康學派出現(xiàn)了合流的趨向。這在標榜純粹至善的“天理”的理學宗師朱熹眼中,是危險的“功利”思潮,并以為“浙學”在“道”和“道統(tǒng)”問題上的立場對理學構(gòu)成了威脅,因此對之大加誅伐。

浙東學派興起的過程,很長時間內(nèi)都伴隨著同朱熹及其理學思想的沖撞,在此過程中也激發(fā)起“浙學”自身的思想活力。朱熹和呂學之間的分歧,主要在為學方法的不同。呂祖謙一方面受到孟子、程顥的影響,極為強調(diào)反求諸己的內(nèi)心涵養(yǎng);另一方面,在為學求知方面他又循習了一條泛觀博覽、向外馳騖的路徑。由于“博觀”和“內(nèi)省”之間不能融通,顯示出其修養(yǎng)理論的不完善,呂氏因此多次遭到朱熹的婉言批評。如果說朱、呂之異還是理學內(nèi)部的分歧,那么朱熹對永康陳亮、永嘉諸學者的批判則緣于對“道”本身理解的差異。陳亮認為“道”不離于人,舍人無以為道,人在社會中的實踐行動便是“道”的體現(xiàn)。所以“道”無時或息,三代以后未曾斷滅,而漢祖唐宗對道的扶助之功尤值得敬仰;朱熹則認為“天地無心而人有欲,是以天地之運行無窮,而在人者有時而不相似”。道可以不依賴于人而亙古亙今地運行不息,人只有用精一的工夫去除人欲的蒙蔽,才能與純是天理的“道”合一。從這個意義上說,孟子之后千五百年間“道”湮郁不彰,直到理學家出來才使此道大明。漢唐的功業(yè)乃出于人欲,不值為法。雙方辯論體現(xiàn)出倫理本位和以事功效果為本位的社會歷史觀的尖銳對立。

朱熹雖和永嘉學者沒有激烈的思想交鋒,但他卻敏銳地發(fā)現(xiàn),永嘉學以“治道”為核心的政治思想對理學的心性論具有顛覆性。薛季宣、陳傅良、葉適遞相祖述的永嘉學術(shù)強調(diào)道、器合一,器即是道,他們因此關(guān)注經(jīng)驗世界,反對理學家對“道體”的形而上追索。這一觀念反映到他們的政治思想上,即認為“道”就存在于經(jīng)理天下的制度儀法之中,而不在虛渺偏狹的“心傳”,他們還通過《周禮》等制度性資源發(fā)掘三代“治道”的精髓,以服務于當下政治。他們由此否定了程、朱等理學家宣揚的道統(tǒng)說。朱熹則從衛(wèi)道的思想出發(fā),常常批評永嘉之學不明大本而含糊籠統(tǒng),是非不辨。

浙東學術(shù)思想于其雜文學觀念之影響,集中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浙東學者與正統(tǒng)理學家在“道”的認識上的歧異,導致了雙方文道觀念的巨大差別。文道關(guān)系這一問題的實質(zhì),是在儒學本位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中為文學尋找到合理的位置,所關(guān)注的是“文”在社會中的價值和作用問題。自北宋中期以來逐漸形成了以二程為主的理學“道統(tǒng)”和以蘇軾為領(lǐng)袖的文人“文統(tǒng)”的對立,這種文道的分裂現(xiàn)象延續(xù)到南渡以后,甚至朱熹的文道思想也出現(xiàn)了自相抵牾的情況。程頤等理學前輩對文道關(guān)系的理解大多不免偏狹,甚至蔑視文人和文學的價值;葉適等人則認為南渡以來文學的衰弊是洛學造成的。浙東學人大多是南宋的文章名家,對“道”的理解較為平實,文道觀也顯得通達,尤其是呂祖謙和葉適,更以兼祧文道自任,表現(xiàn)出超越流輩的豁達氣度。呂祖謙思想博雜,體現(xiàn)于文道觀,也表現(xiàn)為重道和好文糾結(jié)于一身。他一方面秉持“文本于正”的理學論調(diào),同時又慕好蘇學,認為蘇軾之文和理學之道可以并行而不相悖,實際是認為“道”外可以有“文”。這和朱熹的“文從道中流出”說是有分歧的,引來了朱熹的批評。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由于修養(yǎng)工夫的不純,呂祖謙常常敝精神于“閑文字”之中,而這又反過來使得其心志不能收束,向外馳騖,難收持敬涵養(yǎng)之功。

永嘉學者對文道關(guān)系的理解更為自覺。其中,薛季宣善于作詩,明確反對“作文害道”之論。他早年堅持理學“誠”道的成己之功,論詩強調(diào)以性正情;其后思想發(fā)生了轉(zhuǎn)變,認為尋?!捌魑铩北旧砑词恰暗馈钡娘@現(xiàn)。他早年提出:古詩托“物”喻意、藉以發(fā)抒平和性情的手法,可以為后世詩文作者所繼承。這一詩學思想隨著后來對“物”的強調(diào)而強化。薛季宣本人也大量寫作詠物詩,藉物以顯其志,這是其“道”論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體現(xiàn)。

陳傅良、葉適的雜文學思想都流露出濃厚的崇古色彩,他們認為“文”的最高標準是禮文阜盛的三代,將之視為“文”、“道”合一的典范。陳傅良自稱“頗好古道,及其文辭”,他所謂的“古道”,實即三代治道;而其文辭,當指《詩》、《書》等古代經(jīng)典的文字風格。他著眼于“治道”,強調(diào)發(fā)揮以文輔政的功能,《書》中典謨制誥的典雅之辭、《詩》的古雅平和態(tài)度,對他的文章寫作也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但是,包括《周禮》、《詩經(jīng)》、《尚書》在內(nèi)的“文”畢竟只是文學的原初模態(tài),對文辭還沒有很自覺的審美追求,距離后世成熟的文學太遠。陳傅良的這種泛文學觀念同時又是偏狹的,因為崇古的同時往往不免陋今,這表現(xiàn)在陳傅良對純文學的排斥態(tài)度,甚至認為“道盛則文俱盛,文盛則道始衰”。他將“治道”與文學置于相互對立的地位,認為文章詞采的流衍滋蔓其實是政治衰頹、士氣卑弱的外在表現(xiàn)。

葉適大體秉承了乃師陳傅良對三代之“治”的尊崇,但是表述更為細密。他在批判理學家政治思想的總綱《大學》的基礎(chǔ)上,確立了以“皇極”為中心的政治哲學,圣人“建皇極”,必得借助一套完整的制度禮法才可以實現(xiàn),故輕視反求諸身心、涵養(yǎng)培壅的成德工夫。只有把握了三代以“皇極”為核心的統(tǒng)治精神的真諦,“酌古以御今”,才能使古人開物成務、博施濟眾的精神在當下繼續(xù)發(fā)揮巨大的作用。葉適認為,北宋中期以來文、道的分裂,是由于上世“以道為治”的精神到了后世淪失了,文、道兩者只有歸一于理想“治道”的層面上來,才能有統(tǒng)合的可能。在文學精神的大方向上,葉適主張回向三代,但這種回歸決不是模仿制誥之體,使文字晦澀難懂,而是強調(diào)為文要有關(guān)于教化。三代之文皆是有為而作,決不為虛浮之言,陷溺于綺錯華靡的文采是文學脫離了政教后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與實用色彩的文學觀念相表里,在文章的語言風格上,“文”由古至今的嬗變實際體現(xiàn)為文、質(zhì)的消長。葉適因此要求文章的寫作應當事辭相稱、文質(zhì)相副,而反對刻意雕琢辭采。

總的看來,雖然在陳傅良、葉適那里,沒有了正統(tǒng)理學家本于性理思想對文學的排斥,而且表面上提升了文的價值,卻是以忽視“文”自身的審美特質(zhì)為代價的:他們并不能跳出儒家功利主義文藝觀的范圍。經(jīng)世致用的文藝觀注重“文”的實用價值,并不能提升內(nèi)在于“文”的美感因素,和鍛煉提純文法技巧也沒有直接關(guān)系。

其次,浙東學術(shù)和文學之間的互通,還體現(xiàn)在經(jīng)世致用的學術(shù)價值取向?qū)ξ恼旅婷驳挠绊懀@在浙東學人“談古”、“論今”的論說文中表現(xiàn)得最為充分。這主要是指浙東學人的史論文和政論文,而以呂祖謙和陳亮、葉適最為典型。

呂祖謙以史學為學術(shù)根基,強調(diào)史學“成己成物”的價值?!俺杉骸保饕w現(xiàn)在對史事中蘊含的性理思想的闡發(fā),從中汲取道德的教益,藉以警發(fā)善心,同時還可學到人事應對的智慧;“成物”實即對“治體”的關(guān)注,隱含于“一代之所以升降,一國之所以盛衰,一君之所以治亂”的治事之中,尤其通過“禮”的因革損益表現(xiàn)出來。呂祖謙善于從《左傳》等歷史著作中去考察“禮”的變遷,總結(jié)出它在政治興衰中的重要價值。他既是史學家,又是著名的文學家,他的文學思想和史學觀念此中有彼,彼中有此,相互滲透,一方面往往采取“以文治史”的路徑,研治《左傳》時注重對左氏縝密字法的研味,并欲重構(gòu)當時鮮活的歷史情境,表現(xiàn)出對該書中“人情物理”的關(guān)切;另一方面,還“因史成文”,即寫作史論表達自己對歷史的看法。此方面的代表作是文采富贍的《東萊博議》,該書無論是立意的求“新”,還是遣詞造句的富麗精工,都表現(xiàn)出“巧”的特點。

陳亮的文學思想,乃是其人格精神和處世心態(tài)的表現(xiàn)。他為人雄奇磊落,以禮法制度之外的“非常之人”自許,終生都在呼喚能振起危頹社稷的英雄人格,而對性理思想和嚴密的法度充滿了嫉恨。他重提“文以載道”,此“道”既是儒家仁義之道,同時又具體體現(xiàn)在人事行為所構(gòu)成的社會歷史發(fā)展流程中。陳亮認為能夠“因事作則”、承當此“道”的往往是那些雄奇磊落、縱橫排奡的英豪。他的一組史論文《酌古論》評騭漢、唐英雄,贊揚宏偉的智略,這對士人具有強心作用,對當下戰(zhàn)略部署亦具有啟發(fā)意義,是典型的“載道之文”?!蹲霉耪摗犯挥跉夤牵f理樸素自然,有條不紊,且表現(xiàn)出陳亮超凡的軍事眼光和不羈的想象力。除此之外,陳亮藉以發(fā)抒經(jīng)綸之志、表達政治見解和思想主張的豪放詞,以詞“載道”和“寫志”,在蘇軾、辛棄疾之后進一步開拓了詞的堂廡。

葉適的精神境界和陳亮有些近似,不過,他的著眼點更在于內(nèi)政的改革。在他的歷次上書中,以三代之治為追求,形成了一個系統(tǒng)而具規(guī)模、有其本末次序的政治藍圖。其中最有價值的思想是從《五經(jīng)》中推明和還原三代之治的精神,即仁愛平和、淳樸簡易的統(tǒng)治風格,并希望將之落實到當下社會問題的解決中去。葉適政論文的代表作《進卷》是科舉文和論說散文佳作,一共五十篇,構(gòu)成一個系統(tǒng)有機的治國宏綱,其筆力橫肆,說理致密,文之擒縱變化皆臻其妙,且好發(fā)感慨,被后人奉為科舉文的典范作品。

第三,浙東學人除了寫作史論文和政論文之外,對文法也有較多的研究。這主要是和科舉文寫作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浙東學人大多與科舉有密切的關(guān)系,很多人都曾在科舉中脫穎而出,取得佳績。呂祖謙、陳傅良等人還教授科舉文法,呂、陳和徐誼并曾掌握科舉權(quán)柄,以汲引同類??梢哉f浙學的不斷壯大,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科舉學的吸引力。在科舉圈子里,陳傅良聲望最著,他鑒于南宋科舉愈趨于程式化的情況,乃創(chuàng)立了細膩巧熟、格法整飭的“永嘉文體”,該文體帶有強烈的應試色彩,且效果顯著,引來廣大士子紛紛仿效,甚至影響到場屋文風的變化。呂祖謙則是此文體的推波助瀾者,出于科舉教學的需要,他寫作科舉范文,教授文法,或選評佳作,并標出文章的抑揚開闔之關(guān)鍵,使學人作文有矩可循,《東萊博議》、《古文關(guān)鍵》便是這方面的代表作品。而隨著各自學術(shù)思想的成熟,陳傅良和呂祖謙都放棄了曾經(jīng)熱衷的“永嘉文體”,但是該文體在科舉士子中的余響仍裊裊不絕。

浙東學人的雜文學觀念也通過科舉文章選本的形式體現(xiàn)出來。這方面尤以呂祖謙和弟子樓昉為代表。呂祖謙除了以行文變化之法授人的《古文關(guān)鍵》,還編有宋代最大的詩文總集《宋文鑒》。前者以文章評點的形式,為學人揭出選文作者在章法、句法、字法方面的用心,尤其注重文章的起、承、轉(zhuǎn)、收之處,希望學人能從中體會文章的變化之妙。后者規(guī)模宏大,博采眾家,以冀存一代之文獻,并能有益于治道,所選雖似寬泛,但其中實有一定之標準寓焉。呂氏弟子樓昉編纂的《崇古文訣》亦為科舉教學而作,體例與乃師《古文關(guān)鍵》近似,而銓擇的時代范圍更寬;并且和《古文關(guān)鍵》專選對科舉有用的“論”作不同,《文訣》選文亦帶有審美的眼光,選取了許多情辭俱佳的散文作品。從評點來看,《文訣》總體表現(xiàn)出“法”“意”兼重的傾向。

浙東學人在慶元黨禁中遭受到重大的打擊,通過科舉以接引后學的路徑也被粗暴地阻塞。黨禁解除后,浙學仍沒有起色,一直處于門庭冷落的狀態(tài),浙東前輩學者中享壽最永的葉適雖然還在進行著對理學的批判,但已激不起很大的波瀾。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朱學在黨禁后的迅速復蘇,而且在弟子黃榦、陳淳,再傳弟子真德秀、魏了翁的扶助下,很快迎來了自己發(fā)展的春天,最終于淳祐元年被欽定為官方學說,大批理學家進入權(quán)力階層,前輩理學家“得君行道”的理想終于得以實現(xiàn)。與有著細密廣大的理論體系的朱熹理學相比,永嘉和永康學術(shù)的理論建構(gòu)尚顯淺薄,對理學的批判也是“破”多而“立”少。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的事功精神缺乏道德的支點,很難受到浮慕道學的統(tǒng)治者的青睞。浙學弟子在前哲已逝、后學難繼的尷尬中,紛紛向朱學靠攏,逐漸喪失了自己的個性,顯得了無生氣。只有王應麟遙承呂祖謙的文獻之學,他學問淹貫,長于名物制度考辨,強調(diào)求真務實的漢儒治經(jīng)學風,成為南宋浙學的最后一位大家。

浙學中,永嘉學人的傳承譜系較為綿遠,不過,從葉適的弟子周南、陳耆卿到吳子良,明顯可以看到永嘉學脈的逐漸模糊和中斷。但永嘉重文的風尚則仍舊賡續(xù)不絕,從陳耆卿開始,學術(shù)思想向朱學靠攏、作詩綴文則從永嘉前輩那里汲取精髓,似乎成了永嘉弟子治學為文的基本選擇。到了舒岳祥、戴表元那里,由于受到故國陸沉這一巨大變故的刺激,永嘉的學術(shù)思考更多地為縱橫沉郁的詞氣所淹沒。從永嘉學人數(shù)代相沿的傳承譜系來看,總體顯示出由“文”、“學”兼擅到“文勝于學”的演變軌跡。

總的看來,舒岳祥等易代之際的永嘉后學在文的方面乏善可陳,而命運的危淺不測和窮愁無聊,讓他們與詩這一易于抒情的文學形式更加親近。作為永嘉別派的“四靈”更是刻畫雕琢,全力以作詩,他們受葉適“中和”詩觀的影響,刻意苦吟,而出以淡泊,唱出了寂寞淡雅的別調(diào)?!八撵`”的追隨者甚眾,在南宋末的詩壇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為了較準確地再現(xiàn)浙學的豐富內(nèi)涵,以及對這一學派的雜文學思想做出恰切的評價,本書對以下幾個難點問題予以特別的注意。

一是對“浙學”思想特質(zhì)的把握。“浙學”與“關(guān)學”、“洛學”、“閩學”、“蜀學”一樣,都是以地域命名的學術(shù)形態(tài),但它與后幾種又有極大的不同。因為浙學由金華呂學、永嘉經(jīng)制之學、永康王霸之學三大派別組成,并沒有統(tǒng)一的學術(shù)宗主,而是各成系統(tǒng)、各有師承的。如呂祖謙首先是一位理學家,他信守的還是道德理想主義的立場。而永嘉學者大多從《周禮》等制度性資源中抉發(fā)“治”的精髓,為當下政治提供借鑒,以祈臻于三代之盛。陳亮則欲以漢唐事功精神改變當下頹弱的國勢,反對空言性理。具體到永嘉學派內(nèi)部,薛季宣、陳傅良、葉適又有差異。但這三大學術(shù)派別又由于相似的學術(shù)淵源,相似的史學學術(shù)基礎(chǔ),相互的切磋影響,在學術(shù)價值取向上又都表現(xiàn)出重實用、求實效的特點。浙學是一個異彩紛呈的學術(shù)綜合體,所以論述浙學時,定要把握好三家的同中之異、異中之同,而不能一概而論,轉(zhuǎn)失其真。

對浙學精神的理解把握,很大程度上是以理學家朱熹的評價作為參照的,但朱熹由道德本位的思想出發(fā)對浙學專是“功利”的定性,帶有明顯的貶義。傳統(tǒng)儒家強調(diào)人的道德關(guān)懷和經(jīng)世致用的社會實踐,理學和浙學可以說分別突出了其中的一個方面。理學家從心性涵養(yǎng)的角度強化著儒學道德本位的思想,他們認為只要通過格物致知誠意正心,解決了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就可以“一以貫之”地解決自然、社會、生命的所有問題,而對此路徑達成的實際效果則關(guān)注不夠。由內(nèi)圣開出外王的儒學理想主義作用于復雜的現(xiàn)實能否有效,這是浙東事功學者所懷疑的。如果說在“內(nèi)圣外王”的儒家政治理想模式中,理學家更強調(diào)“內(nèi)圣”的話,永嘉、永康學則更強調(diào)“外王”的事功,表現(xiàn)出注重實效的特點。若對這一點強調(diào)過分,片面關(guān)注功利效果,就會越出了儒家的道德底線,這乃是朱熹批評浙學“專是功利”的真正所指。功利思想古已有之,北宋王安石為解決宋王朝內(nèi)憂外患而高揚的功利思想對南宋浙東事功思想更有啟發(fā)意義。陳亮、葉適等人雖然都由于時代原因而批評王安石變法是國家亂亡的根源,但是他們改革現(xiàn)狀的要求、務實精神與王安石等人卻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說,朱熹對浙學“專是功利”的批判亦是北宋中期來司馬光、程頤等“道德理想主義”和王安石“現(xiàn)實主義”思想沖突的延續(xù)。只不過,在南宋的大部分時間里,浙東學人未能在政治上真正獲得話語權(quán),因此他們的事功思想沒有產(chǎn)生王安石那樣巨大的實效。

二是關(guān)于朱熹理學和浙學思想的對立。應當看到雙方思想是有同有異的,比如對于在經(jīng)驗世界中求知的強調(diào),兩者就比較接近。朱熹理學秉承了程頤的“涵養(yǎng)須用敬,進學在致知”的修養(yǎng)論,認為人不僅應當修養(yǎng)自己的心性,還要通過對宇宙間萬物道理的探求去把握普遍的天理,因此,向外的求知和向內(nèi)的涵養(yǎng)是相互確證的。不過,理學家著眼于心靈的涵養(yǎng),他們“格物”的努力其最終目標還是要達到止于至善的道德境界。如果說陸學對終極真理的把握、對心性修養(yǎng)完善的追求過于直捷,以致忽略了求知的話,永嘉學者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們往往只是向外求知,而沒有反觀內(nèi)省的工夫,不能就身心理會,導致了他們的制度之學最終泛濫無歸。呂祖謙也有這樣的弊病。在理學家看來,這種無視道德立場的做法比陸學的危害更大。朱熹同陸九淵的辯論,以及對浙學的批判,意在尋求求知的努力與心靈涵養(yǎng)之間的圓融和平衡。

永嘉學道器、體用一如的思想其實并非新鮮,理學家向來強調(diào)此意,以防淪于佛、道有體無用的虛渺空幻。朱熹說得很清楚:“這形而下之器之中便有那形而上之道,若便將形而下之器作形而上之道,則不可。且如這個扇子,此物也便有個扇子底道理,扇子是如此做,合當如此用,此便是形而上之理?!?sup>朱熹亦認為道不離于器物,不過他強調(diào)更多的乃是“物”和“道”之間的差異:不可認物為道,而應著眼于器物,從形而下之“器”以探求形而上之“理”,以盡格物窮理之功。由于理學家往往突出“道”、“理”的形而上意義,容易導致“道”與“器”的分裂。就道、器兩者的關(guān)系而言,薛季宣、陳傅良、葉適則側(cè)重在后者,即切實地從尋常日用、政教事功入手,做具體而微的“下學”工夫,這可以視作彌合理學家道器分裂的一種努力。

從源頭來看,浙學屬于理學正宗——洛學的支脈;“浙學”與“理學”兩個名稱外延不同而又有交叉,浙學中人大都與理學難解難分。呂祖謙自不必說,他首先是一位理學大家,其次才是浙東學者中的一員。另外,永嘉、永康學者亦大多有出入理學的經(jīng)歷。如薛季宣乾道八年前一直堅守著理學思想,知湖州之后才有所轉(zhuǎn)變;葉適早年也將《大學》之“教”和《中庸》教法作為臻于三代之治的重要依據(jù);陳亮在乾道五年至淳熙五年間更是花費十年的工夫浸淫于理學經(jīng)典。只是到了后來他們才有了轉(zhuǎn)變,開始對理學加以批判。還有一點,浙東學者和理學家在致君行道的立場上是基本一致的,因此被“官僚集團”視為“道學黨”,他們在政治上也曾結(jié)成同盟,在學禁和黨禁中對“道學”勢力亦有所維護。

三是浙東學派的雜文學思想。古代散文屬于雜文學,和今天散文觀念有差異,其文學性和泛文學的界限十分模糊,不易辨析。它不像詩、賦、小說那樣處在文學的中心,而是處在文學邊緣地區(qū),和應用文體幾乎不分彼此。浙東最擅長的散文乃是典型的“雜文學”,不能把今人具有“美文”色彩的散文概念硬套在浙東散文之上,而應秉持宋人寬泛的“大散文”觀念,把政論文、史論文、科舉文字、奏疏文字包括其中。這大大拓寬文學研究的對象,也更符合古代文學的歷史觀念和實際。由于寫作的慣性,和應用功能的不同,有的文體寫法自由,文學性也較強。有的文體由于應用性較強,寫法有固定的格式,因此文學性較弱。比如政論文、史論文、序跋文、科舉文,各類記體散文,或偏于實用,或偏于寄情,或旨在教學,其文學性也各自不同:實用文字不必“工”,而科舉文字必然要求“工”。對此,應做區(qū)別對待和分析。

四是關(guān)于浙東學術(shù)對雜文學思想的影響。既不能夸大其積極意義,也不能批評過當。浙學雖然反對理學家從偏狹的道論出發(fā)而否定文,有統(tǒng)合文道的趨向,但呂祖謙立足于理學而又尊崇蘇軾,認為蘇文與道并行不悖,乃是出于思想之博雜,并非完全出于自覺;永嘉學人和陳亮所拈出的文道觀,更帶有儒家功利主義色彩。他們從經(jīng)世思想出發(fā)對“文”的崇揚,實際上是以犧牲“文”的審美特質(zhì)為代價的。在永嘉學人陳傅良、葉適那里,他們宣揚以“治”為道的政治哲學,向往三代文道合一的精神,更表現(xiàn)出復古的傾向和向“泛文學”的復歸。陳亮重提“文以載道”,即以文表現(xiàn)歷史總相和社會動態(tài),和永嘉學人比較接近,對純文學本身也不感興趣。

浙東學人的文道觀與南宋談文論道的大思想環(huán)境是分不開的。在儒家政教功利的文藝觀成為大的思想語境的宋代,宋人很少單純論文,而往往在尊道的前提下論文。除了堅持“文統(tǒng)”的古文家能夠尊重文的審美特質(zhì)外,重道輕文乃成為主流的趨向。重道輕文有兩種體現(xiàn):一些極端的理學家從“道”的本然自足和性情涵養(yǎng)的醇正出發(fā),往往將文學的審美功能一概否定。此外便是政治家本于功利思想對文的審美追求有所忽略,斥之為無用。北宋的王安石便是典型的代表。他在《上人書》中有一段著名的話:“嘗謂文者,禮教治政云爾?!^文者,務為有補于世而已矣。所謂辭者,猶器之有刻鏤繪畫也,誠使巧且華,不必適用;誠使適用,亦不必巧且華。要之以適用為本?!?sup>將文定性為禮教治政的經(jīng)國事業(yè),表面上提升了文的地位,而實際上卻以“適用”把文的審美追求——“巧”和“華”抹煞了。尤其是在永嘉學者那里,尊道輕文更是他們政治哲學的一個必然結(jié)論。永嘉學者論“文”,由于往往是在文道關(guān)系的語境中談的,且以三代之文作為衡量標準,所表達的實際是雜文學思想,比現(xiàn)代的文學觀念外延大得多,他們的政論文、科舉文甚至詔令文字都應當納入到“文”的名義之下。

但是由于浙東學人大多有較高的文學修養(yǎng),他們對“文”自身的規(guī)律和形式因素亦十分關(guān)注。呂祖謙一向喜好蘇文,且是科舉文的高手;葉適等永嘉學人和陳亮也都是文章大家。一旦脫離了文道關(guān)系的語境,他們對文章作法也發(fā)表過許多高明的見解;另外,從他們文章的理路、文氣、句法、遣詞方面來看,皆表現(xiàn)出高度的審美自覺,使浙東學人之文呈現(xiàn)出波瀾壯闊的氣象。這也體現(xiàn)出中國文學史上常見的理論和創(chuàng)作之間的某種錯位。

  1. 南宋同時期的四明學者主要有楊簡、沈煥、舒璘、袁燮等所謂“甬上四先生”,都是陸九淵的弟子。朱熹任浙東提舉期間,批評浙學“專是功利”,而對四明學者卻懷有好感,他對四明學者的青睞,除了個人交誼外,亦是出于對陸學的包容態(tài)度。陸學澄觀凝慮、發(fā)明本心的學術(shù)精神,在內(nèi)圣之學方面的發(fā)掘,對婺學馳騖向外的功利主義狂潮正是一劑清涼劑。面對浙東“功利主義”,朱熹同陸學“尊德性”與“道問學”的矛盾反倒退居次要地位。朱熹同四明學者的親近也應該從這個方面去理解。有一些著作將四明學術(shù)也算在“浙學”范圍內(nèi),如吳光《試論浙學的基本精神》(《浙江學刊》,1994年第一期),為本書所不取。
  2. 和大陸呂祖謙研究的蕭條境況相比,臺灣有關(guān)呂祖謙的研究著作則極為繁夥,僅博碩士論文就已有16部,從時間來說,最早有胡昌智《呂祖謙與其史學》(1974)、吳春山《呂祖謙研究》(1978)。接下來依次是林建勛《呂東萊的春秋學》(1990)、許愛蓮《呂祖謙及其<東萊博議>》(1990)、郭麗娟《呂祖謙詩經(jīng)學研究》(1994)、洪春音《朱熹與呂祖謙詩說異同考》(1994)、李宗翰《呂祖謙之歷史思想》(1997)、黃淑娟《呂祖謙成學背景及其教育思想研究》(2000)、高焜源《呂祖謙的史學批評》(2000)、林文騰《呂祖謙<皇朝文鑒>研究》(2001)、許修嘉《陳亮與呂祖謙學術(shù)思想異同——思想合流契機》(2002),最晚的是2003年的官志隆《呂祖謙麗澤書院講學研究》、楊宗錫《呂祖謙學術(shù)思想研究》、林明賢《<近思錄>思想研究》。其中吳春山《呂祖謙研究》是博士論文,其他都是碩士論文。
  3. 如王祥《葉適的詩論》(《沈陽師范學院學報》1995年第3期)、胡雪岡《葉適的文學思想》(《溫州師范學院學報》2004年第4期)、張璟《葉適散文思想及創(chuàng)作》(《廊坊師專學報》2000年第2期)、周夢江《葉適文學思想續(xù)論》(《溫州師范學院學報》2001年第1期)、潘文竹《陳亮詞論:“辛派詞”的理論代言》、(《東方論壇》2005年第2期)、李羅鳴《陳亮詞用典特點研究》(《社會科學家》2005年增刊)、朱玲《論陳亮詞》(《中國政治學院學報》1995年第4期)、劉鋒燾《論陳亮詞》(《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04年第1期)、陳廣勝《呂祖謙與<宋文鑒>》(《史學史研究》1996年第4期)、王宇《南宋科場與永嘉學派的崛起》(《浙江社會科學》2004年第2期)、趙敏、崔霞《四靈詩派論》(《華北電力大學學報》2003年第4期)、劉春霞《“永嘉文派”論略》(《山西師大學報》2005年第6期),等等。
  4. 《東萊學案》,《宋元學案》卷五十一。
  5. 《答陳同甫》第八書,《朱熹集》第1599頁。
  6. 如葉適就在《進卷·總述》中指出:“今之為道者,務出內(nèi)以治外也;然而于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婦,?;计洳缓弦病J仄湫囊宰孕?,或不合焉,則道何以成?”雖然“內(nèi)圣外王”的道理說來動人,但實際上道德的修養(yǎng)踐履很難真正貫徹到修齊治平的事功中。
  7. 浙學的功利思想當然不是橫空出世,而是古已有之。如墨子以為“仁人之所以為事者,必務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以此為事者也”(《墨子·兼愛中》)。后期墨家更強調(diào)倫理行為的實際效用,提出“功利在民”的主張:“忠,利君也;孝,利親也;功,利民也?!?《墨子·經(jīng)上》)《荀子》言:“義與利者人之所兩有也。”并提出“以義制利”的主張(分見《荀子》的《大略》、《正論》)。雖然認為義重于利,但肯定了利對于人的天然合理性,這就將孔孟理想化色彩的儒學現(xiàn)實化了。
  8. 朱熹批評永嘉陳傅良等“看文字,文字平白處都不看,偏要去注疏小字中,尋節(jié)目以為博”(《朱子語類》第2964頁)。
  9. 朱熹云:“陸氏之學雖是偏,尚是要去做個人;若永嘉、永康之說,大不成學問!不知何故如此?”(《朱子語類》第2957頁)對兩者的親疏愛憎涇渭分明。
  10. 《朱子語類》第1496頁。
  11. 參見田浩《功利主義儒家》第二章中“1168—1178:陳亮在道學與政治保守主義的過渡階段”。
  12. 《臨川文集》卷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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