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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誰愛那不熄的變幻

云中誰寄錦書來:林徽因傳 作者:卜可


第一章 誰愛那不熄的變幻

夢里何處是江南

他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每天清晨,我們都細心地翻過一頁日歷。秋去冬來,花開花落,沉淀的往事在春水中發(fā)酵。每一頁、每一篇都撰寫著歲月的痕跡。我們會妄嘆,時光如流水,轉(zhuǎn)眼恍如隔世。曾經(jīng)的悲歡離合,沉淀于清茶淡水中;曾經(jīng)的喜怒哀樂,禁錮在發(fā)黃的書頁里。我們不曾淡忘,只是凡塵俗世有太多的無可奈何。我們終日忙碌、奔波,心性在不知不覺中少了笑看白云的雅致。驀然回首,忽然好羨慕可以寂寞的人,避開車馬喧囂,只為心中修起翠綠的籬笆,種起寧和的秋菊。

可我們必然是可憐之人!風燭中,殘菊片片,生命的軌跡,憂愁多過喜悅,迷失大于清醒。我們妄想消除執(zhí)念,卻無法寂靜安然。這一切不是時局帶來的,是我們心性如此。

佛家說,渡世人于水火,先消塵心之貪念。我們之所以會痛,會迷失,那是因為我們有太多貪心!迷戀根本不屬于自己的風景,千帆過盡,滿目荒涼??v使行囊滿滿的人間故事也無法平復內(nèi)心深處的空落。記憶無法典當荒寥,時光無法喂養(yǎng)情懷。我們才豁然發(fā)覺不管你是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金枝玉葉,還是胭脂俗粉,曾經(jīng)貪念多深,俗氣多濃,被渾濁的世態(tài)熏染多久,內(nèi)心深處都殘留一方潔凈的角落,開著蓮花點點,清水盈盈。

于是我們會褪去凡塵的俗裝,變成最柔情的人,為燕兒的呢喃而微笑,為花兒的凋零而傷感,為云兒的漂浮而駐足。輕輕翻開角落里,那些因為忽視而布滿灰塵的頁張,我們會不由自主地喜歡上林徽因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四月的天空里有著溫暖的情懷,溫情的港灣,無法忘記亦不舍忘記。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音點亮了四面風;輕靈

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煙,

黃昏吹著風的軟,星子在

無意中閃,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著,你是

天真,莊嚴,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后那片鵝黃,你像;新鮮

初放芽的綠,你是;柔嫩喜悅

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中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

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這是林徽因的人間四月天,亦成了我們所有人心中為之神往的四月天。煙雨蒙蒙的清晨,輕輕推開一扇窗,我們聞到詩意點點,看到綠意泱泱。柔情地泡起一杯茶,清新的淡香徘徊唇齒之間。原來寧靜如此美妙醉人;原來我們在凡塵奔波疲命,為的都只是心靈這片刻的停歇。

曾經(jīng)有多少人視林徽因為夢中期待的白蓮。她不同張愛玲以文立身,不同孟小冬以藝傲世,但是她的身世氛圍卻折射著一個時代的文化風尚。不管她一生愛過多少人,犯過多少錯,又經(jīng)歷了怎樣的潮起潮落,人情繁復。她永遠傲立于碧波之間,素雅的清香纏繞身跡,溫和如玉,生命的軌跡不曾有太多的放縱。

試想如若把張愛玲的凌厲、三毛的放逐、陸小曼的決絕和張幼儀的柔弱都加在林徽因身上一點,她還會叫人那么難以割舍嗎?一定不會的!林徽因的珍貴就在于她的溫和與清脆。她的生命看似不招搖,卻實入人心;看似平淡安寧,卻詩意真實。淡淡的,輕輕的,相依相偎,不舍不棄。紛擾的紅塵中,試問有幾個人不想有這樣的紅顏知己,不想輕尋她的痕跡。歲月無情,時光流逝,都不能磨滅掉她的絕代風華,反而在流水年輪的輾碾下更加迷人,清晰。

故去的是夢境嗎?如果是,為什么能如此鮮活地感覺到他們的存在;如果不是,為什么又撲朔迷離,夢里水鄉(xiāng)。透過這歷史的塵埃,看到的都是失聲了的往事;想著未來,凡塵俗世里的故事是否早已寫定結(jié)局?花開花謝,風起云落,萬事萬物都有必然的歸屬。點一方篝火,笑品殘羹,紅塵洪流里我們有我們停息的港口。人生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的,偶然的背后有著它必然發(fā)生的原因。

林徽因出生于天上人間,那靈動秀美的杭州。在那里似乎每一口空氣都帶著飄逸,每一個微塵都凝結(jié)著詩意。世人贊譽杭州為天堂的千年古城,曾經(jīng)有多少文人墨客對那里情有獨鐘,夢牽魂縈。這里有聞名天下的西湖,有煙雨蒙蒙,有花紅柳綠,當月色灑落林間,我們不能不嘆息,能降臨如此美好地方的人是何等的幸運。

1904年6月10日,杭州迎來了一個天使般純凈的生命。她的到來是偶然,更是一場宿命的安排。就像詩人說的,“用我三生煙火,換你一世迷離?!睅е篮玫幕孟耄叶嘞M牡絹硎菫榱寺男星笆赖囊粋€約定。就像白娘子為了尋求她的許仙,而經(jīng)歷千年修行,化身為人;凈去一身仙術(shù),挽起衣袖,下堂煮羹。她快樂嗎?為許仙付出太多太多,甚至被壓于雷峰塔下永無見日之時。她來人間辛苦走這一遭為的是什么呢?

想來,人的來到都是帶著使命的,有人為了愛人而來;有人為了被愛而來。就像元好問大師把感情寫到了極致:“問世間情為何物,只叫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碧水悠悠,依依遠山,粉墻黛瓦,還有那獨上高樓,斜倚欄桿的一次等待;煙鎖西子,石橋輕舟,長堤楊柳,還有那素衣長發(fā)于斜陽巷口一次無心的回眸。想到江南,想到林徽因,總能讓人滋生出許多美好的想象。

林徽因在煙雨的杭州度過了她的童年。如今她長大的陸官巷已經(jīng)不在,只有在杭州市花港公園西里湖南岸,還矗立著她的紀念碑。紀念碑以青銅作詩箋,將林徽因的剪影和文字透雕于上。透過湖光水色,映襯著林徽因的空靈的倩影和美妙的文字。

光影怡怡可人中,和諧的輪廓,披著風露所賜予的層層生動的色彩。無論哪一個巍峨的古城樓,或一角傾頹的殿基的靈魂里,無形中都在訴說乃至于歌唱著時間上漫不可信的變遷。

這些話,多像是數(shù)十年后,她說給她自己聽的!花港公園西里湖南岸的這座紀念碑,莫不是也在對后人“訴說乃至于歌唱時間上漫不可信的變遷”嗎?

林徽因出身于書香門第、仕宦之家。祖父林孝恂是光緒十五年己丑科進士,曾留學日本,歷任浙江省海寧、金華、孝豐各州知縣,參加過孫中山領(lǐng)導的革命運動。祖母游氏典雅高貴,是個端莊賢惠的美麗女子。

父親林長民,擅長詩文、工于書法,二十一歲中了秀才,入杭州語文學校學習英文和日文,三十二歲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回國后歷任南京臨時參議院秘書長、北洋政府司法總長等職。

說起書香門第里的小姐,總覺得那該有一個深宅大院,鎖著人,鎖著清冷的深秋。那里的空氣會有詩情畫意,繁星點點,但不會充斥著自由和自主。蝶飛鶯舞的清晨,小姐們拿著一卷書,望著被籬笆爬滿的高墻,長久沉思。那里有的是寂寞的靈魂,空靈的幻想。迎接她們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為天,子為命,終日生活在自己單一的世界里,像依附的青藤,看似平靜,實則悲哀。

林徽因也出生在這樣的大家族。但那是個新舊交替的時代,他的父親、祖父皆是接受過新思想的開明之人,他們的身上既傳承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又具有新式的甚至是革命性的思維方式。這樣的家庭,既讓林徽因沿襲了他們身上儒雅優(yōu)秀的血統(tǒng),成就了她傾國傾城的絕代容顏,端莊、大方的優(yōu)異氣質(zhì),同時又為她以后接觸新思想、學習新知識,成為一代才女佳人創(chuàng)造了必要的條件。

佛說因果,這其中或許當真便有它的因緣際會,若少了其中的某個條件,她或許就不會是往后我們所熟識的林徽因了。可是,好像這樣講又不對,猜測過去必定是枉然。她這個生于江南仕宦之家的女子或許就注定了要成為林徽因,做林徽因應(yīng)當便是這個女子一生的命運吧。

是否能把人看成是一粒種子?在土壤里埋下之后,扎根,發(fā)芽,開各樣的花,結(jié)各式的果,締各自的緣。種子,有著旺盛的生命力,沖破了包裹著自身的果核,又拱出堅硬的土壤,為了開花結(jié)果,為了能一直向著陽光。

若說人是種子,林徽因會是怎樣一顆種子呢?說不好!她像地里的麥子一樣真實、堅強;又像蓮花一樣生于亂世卻又出淤泥而不染,風華絕代。始終高貴,始終清潔;又像梅花,臨寒孑立,傲骨錚錚。

當她零落凡塵時,這一切都還難以言定。對于她的父母、家人,她原只是一張未經(jīng)書畫的白紙。但是,他們一定為她的到來而滿心歡喜。她那稚嫩的容顏,富有靈性的歡笑一定都曾深深地感動著這個家庭。他們因此才會對年幼的林徽因寄予了最美好的愿望。

她的祖父林孝恂從詩經(jīng)《大雅·思齊》取“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的句意,給這個漂亮的嬰孩取了徽音這樣一個動人的名字。后來,為了避免與當時一位男詩人林微音相混,從1934年起才改為大家所熟知的“林徽因”這個名字。

林徽因的這一個名字既像后來林徽因自己的詩作一樣浪漫、詩意,又像她的一生婉約而動人。我們也不得不感嘆一句,真是人如其名!

除非,有人能從她清澈的眼神中,看到她從前世走來帶在身上的情與債,否則便無法從一個嬰孩稚嫩的臉龐上,讀到她任何的故事。她的父母怎可能會想到自己的女兒最后會被那么多優(yōu)秀的男子所眷戀,乃至終身不忘;她的父母怎可能會想到她的女兒將以一代才女、杰出建筑師的身份被世人所銘記。

我們應(yīng)當相信,每個人來到人間都有他必須履行的使命。不管他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總有一個人需要他的存在,總有一盞燈為他燃亮,訴說。有些人在自己狹小的世界里,簡單平凡地活著,不沾染文人墨客的素筆,不過問世人的言論,不驚不擾地過了一生;有些人在繁復塵世中絢麗出場,極致地演繹著悲歡離合,盡情地舒展才華功績,雁過留聲,雨過留痕,他們的名字載入千年古冊,流芳傳史。

林徽因會后悔自己來到塵世沾染了這許多的煙火嗎?會不會后悔自己始終如赤子般真實地生活著,卻又枉遭那許多不必要的曲解?一個人干干凈凈地來到這世上,走時也“不帶走一片云彩”,留下這許多記憶,卻是該由誰憑吊?塵歸塵,土歸土,過往的恩寵皆已化作浮云,淡游天際。使命已盡,枷鎖除落,真正換得潔凈自由之魂,空手而去,不帶俗世半點塵埃。

忘了是哪位大師說過“人,生死是最干凈的頭等大事”,他來的時候,僅僅帶著一聲啼哭,預示著人生哭多過笑,苦多過甜;百年之后,他卻帶著微笑離開,沒有遺憾,沒有牽掛,祈求參透來世,可以少走一些彎路,可以早點尋到夢里那抹幽蓮。干干凈凈地來,干干凈凈地去。清茶猶在,人去樓空,誰也不必為誰的到來揣測,更不必為誰的離開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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