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就哭成了淚人
開學報到的日子來了,從來不接送我上學、考試的爸媽這次齊齊出動,我爸開著家里的三馬子,拉著跟我一起考上了永年七中的幾個同學和家長,浩浩蕩蕩地奔學校而去,這一路上家長們高談闊論、家長里短,心情自然開心得不得了。而我和我的同學們雖不怎么說話,但都是懷著忐忑、緊張又無比向往的心情,巴不得我爸再把車開快點兒。
永年七中位于南沿村,這是鎮(zhèn)政府所在地,每個月逢一逢六就有集市,初一、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所以我跟著爸爸無數(shù)次來集市上賣粉條,每次都在永年七中門口,可我當時對這所學校沒有太多印象,也沒有想過我會在這里度過三年時光,但是這個地方確實已經(jīng)再熟悉不過了。
送走了爸媽,我和小學同學一起感受這個新的校園,天空的圓月明亮地照在大地上,睹物思人,望著皎潔的月光,我和同學一共四人,沒有絲毫欣喜與新鮮,滿滿的都是想家,想念七公里以外的家鄉(xiāng)。
七公里,騎自行車不過半個小時,可是對于當時的我們來講,第一次離開父母,離開爺爺奶奶,一種莫名的不安充斥了周遭,拼了命地想家。
我對另外三個同學說:“咱們現(xiàn)在算不算游子?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p>
沉吟半晌,夜空里一個聲音從地處傳來:“流浪了?!?/p>
“漂泊了!”
“想家了!”
瞬間,我們四個開始啜泣!現(xiàn)在想來無比滑稽,當時確是真情實感??蘖T回到各自的宿舍,進門前我特意給了自己一個笑臉,害怕別的同學看到我這一臉淚痕。因為彼此不熟,互相也不怎么說話,只有原來是小學同學現(xiàn)在恰好又分到一個宿舍的幾個人在竊竊私語。
午夜時分,宿舍里不知道是誰夢話里喊了一聲“娘”,這下完了,一聲呼喚不知道觸碰了哪一位親情的閘門,一聲哽咽劃破長空!就跟公雞打鳴傳染一樣,瞬間,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一個宿舍的大老爺們兒用哭聲開啟了初中的第一天!
本以為這想家的情緒能夠有個一兩天的緩和就罷了,沒想到是愈演愈烈。于是有一天,我找到班主任郭文強說:“郭老師,我想回鄉(xiāng)中上學?!?/p>
郭老師特別震驚,因為多少人想考過來、考不過來找關(guān)系也要上的學校我居然要放棄,他問為什么,我說我想家。
他先是笑了好一會兒,接著跟我說:“你堅持一個禮拜就好了。”
一看他沒有要我走的意思,于是我又心生一計,不如裝病,先回家再說。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同桌,同桌說你也太下本了吧。我眼神堅毅地告訴他:“革命就得有這個信念!”
晚上上自習,就在快要下課的時候,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吐了一地,一頭虛汗,汗珠子跟豆子一樣噼里啪啦往下掉。一陣騷亂后,同學們把班主任叫來了。班主任對我同桌說:“快扶他回宿舍休息!”
我記得我被三個同學攙著、架著、抬著送回宿舍,因為同桌知道我的計劃,所以當其他兩個同學要送我去看醫(yī)生的時候被他堅決制止,說我休息一下就好。于是他們仨把我弄進宿舍、塞進被窩,同桌附耳過來說:“你也演得太真了吧,把我都嚇著了!”
我用顫抖的雙手握住他的手,使盡渾身力氣從牙縫兒里擠出幾個字:“誰裝誰是孫子……快……給我……拿藥去!”
上午剛說了要裝病,晚上真就倒下了,從那時我就開始感覺我這嘴應(yīng)該是開過光的,靈??!
剛?cè)雽W的時候,學校給我們都打了一針霍亂疫苗,可能是這個原因搞得人人自危,似乎霍亂時刻圍繞在身邊,再趕上校園里瘋傳霍亂的癥狀就是上吐下瀉,結(jié)果就是伸腿瞪眼直接over,于是當我上吐下瀉的時候,全校很快都知道了,幾個認識我的人見面就問:“你是得霍亂了嗎?”
恰巧同村劉金曉的爸爸來看她,在走廊里看見了我,估計是金曉跟他說我生病了,所以一見我就問:“還上吐下瀉不?”我點點頭,委屈加想家再加病痛讓我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看我這樣,安慰地說:“我這就回去告訴你爸,你等著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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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難不死,必有厚羽絨服!
他離開不到兩個小時,我就看見爸爸跟奶奶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后來聽鄰居說,那天我爸把三馬子開得跟飛機似的。
我奶奶一出現(xiàn),我就跟小孩兒似的,滿眼淚水,一臉委屈,一頭扎進奶奶懷里,哭著大喊:“奶奶,您可算來了!”我奶奶從小寵我慣我,哪兒見得了我這樣,當時摸著我的頭說:“咱不上了,咱回家?。 蔽乙宦牳鼇韯艃毫?,恨不得一秒鐘不耽擱就離開這學校。
爸爸和奶奶帶著我上醫(yī)院做了一番檢查,確定不是霍亂,就是普通的腸胃炎,他們才算放心。我在從醫(yī)院到學校的路上,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跟奶奶說:“奶奶,我想家,我不想在這兒上了,我想回鄉(xiāng)中。”奶奶立馬力挺:“行,上學在哪兒不一樣啊,非得跑這么遠,我天天在家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的!”接著,我把目光偷偷轉(zhuǎn)向我爸,我爸特別冷靜地說了一句:“不在這兒上就回家種地去!”我知道這事兒難辦了。
挨了五天,終于周末了,當我騎著自行車飛馳在回家路上的時候,終于體會到什么是歸心似箭,什么是風馳電掣,什么是迫不及待。
一到家,我就感受到家里的輿論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了兩派,以爺爺奶奶為首的?;逝蓺v陳應(yīng)該讓我回來上學之必要,以我爸我媽為主的激進派堅持把我送出去上學,還有我正在上小學的弟弟中間觀戰(zhàn),同樣像是在關(guān)心自己的未來走向。
無奈雙方勢均力敵,各抒己見,僵持不下,最后不得不平心靜氣坐下來在友好的氣氛中切磋會談。
于是,我家在我上初中后的第一個周末召開了全體家庭成員會議,主要議題就是我到底在哪兒上學。
會議進行得非常熱烈,雙方的討論火藥味兒十足,我暗暗為爺爺奶奶加油,希望他們能絕對勝出,這樣我就不用飽受煎熬之苦了,可以每天早上騎著自行車去上學,晚上回家,跟上班一樣。無奈,雖說爺爺奶奶是一家之主,但當時已經(jīng)退居二線,把持朝政的爸媽一番慷慨陳詞,他們達成了一致決定:我繼續(xù)回永年七中上學!
初中畢業(yè)合影(后排右六是我)
但是,為了解決我的想家之苦,同時能讓爺爺奶奶放心,也給出了幾個解決方案:
第一,爺爺奶奶搬到鎮(zhèn)上住,租個房子,負責照顧我的飲食起居,讓我由寄宿生變成走讀生。
第二,我爺爺憑借多年擔當村里紅白喜事大廚的經(jīng)驗應(yīng)聘學?;锓看髱煾?,既能照顧我還能掙工資。
第三,我爺爺每天去學校門口擺個攤兒賣點兒零食,作為“我黨聯(lián)絡(luò)點”,長期有效。
方案一出,我激動萬分,感謝組織對我的不離不棄,唉,無奈,還沒到舉手表決環(huán)節(jié)我爸就宣布散會了。
于是,我周一一大早仍然騎上我的自行車,扭頭望了一眼我熱愛的家,奔赴十五里地以外的學校去了。
人往往是這樣,當徹底沒有了希望也就踏實了。
于是,我開始重新認識這所帶給我無限回憶的中學——永年七中。因為我重新回歸七中,爸爸獎勵了我一塊電子表,能報時,能定時,價值人民幣三十元,三十元的電子表,在當時應(yīng)該算奢侈品了。
一周就花了兩毛錢
上中學正是身體發(fā)育的時候,而我偏偏在這個時候?qū)W會并熟練地掌握了一門充分體現(xiàn)傳統(tǒng)美德的技藝——節(jié)儉。因為在農(nóng)村長大,上小學的時候除了夏天會跟大人要錢買根冰棍兒,平時基本上沒有要過零花錢,因為想買東西都沒地方買去,所以上了初中以后,每個禮拜把生活費拿在手上,腦子里就一個想法:省錢。
父母掙錢不容易,于是我就開始盤算怎么省錢。先給自己定口糧,午飯按理應(yīng)該吃得最多,在家的時候我午飯得吃一個饅頭,那么早飯和晚飯按理就得少吃,于是決定半個,這樣的話一天就是兩個饅頭。一周五天,也就是十個饅頭,我們老家市場上賣的饅頭三個一斤,于是我就拿四斤饅頭,每周回家的時候還能剩兩個。
計劃訂好了,我開始嚴格執(zhí)行,早上從專門放飯盒和饅頭的書包里拿出一個饅頭掰開半拉,放回去半拉,然后去食堂用飯票打一飯盒的湯,回到宿舍就著從家里帶來的咸菜,三口兩口就吃完了。剛開始還能吃飽,后來發(fā)現(xiàn)市場上賣的饅頭越來越小,本來半拉饅頭能吃四五口,到后來兩口就沒了,早上掰饅頭的時候我看著那半拉都舍不得放回去。還有一件事兒,也不在我預料之中,這饅頭冬天還好說,就是涼點兒,分量不會少。可是一到夏天,這饅頭在書包里悶五天指定保不住,不是長毛就是招螞蟻,我把那些毛摘了,把螞蟻扔了,同時也得損失不少饅頭,剩下的就真是一口了,還舍不得一口吞了,跟吃咸菜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咬著把湯糊弄喝完了。
說實話,那時候是真餓。其實,我爸媽給我的錢足夠我敞開吃個滾瓜肚圓,可是腦子跟不在家似的認準這死理兒了,說吃半拉就吃半拉,絕不多吃,一心想著這樣就能給我爸媽省錢了。
我初中三年常常在腦海中想象著人世間最美的兩件事:吃和睡。后來跟我爸媽說到這里,他們氣憤不已,指著鼻子說我傻,所以我是在我爸媽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一件讓他們不但不喜歡甚至很反對的、而我卻認為無比正確的傻事兒。
隨著我這種近乎自殘自虐的省錢方式,我的支出越來越少,成就感越來越強,越來越覺得我是爸媽的好兒子,我為爸媽省錢了!有一個禮拜,我連續(xù)四天沒有花錢,心里盤算著明天再堅持一下,就可以破紀錄,一個禮拜一分錢不花,無奈當天晚上學校停電,為了堅持上晚自習,我像從肋條上拽錢一樣拽了兩毛錢買了一根蠟,心里還詛咒半天:“我去你個破電,害得我晚節(jié)不保!不然的話我可以全身而退?。 ?/p>
不過仔細一想,這已經(jīng)是我開學以來的最好戰(zhàn)績了,于是周五下午一放學,我興高采烈地直沖宿舍,想著拿起包就回家,然后跟父母顯擺我只花了兩毛錢這個事兒。
就在我剛跨進宿舍的時候,看到我們學校的三四個小混混也在,我心說完了,他們不是打人就是訛錢,打人不至于找到我頭上,我跟他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訛錢?千萬別,我還準備以兩毛錢的結(jié)果回去開慶功宴呢。
“哎,給我買包煙去?!蹦莻€貌似頭頭兒的人跟我講。
我站在原地不動。
“讓你去買包煙,你沒聽見啊?”
“聽見了?!?/p>
“聽見你去啊。”
“你還沒給我錢呢。”
當我說出來“你還沒給我錢呢”,空氣瞬間凝固了。對方本來是躺著的,現(xiàn)在站起來了,跟我說也是跟他小弟說:“給你錢?哈哈,哇噻,我頭回遇見,我是要你花你的錢去買煙!”
好狗架不住群狼,這話怎么聽都不像夸我的。最后我只好乖乖去花了兩塊五給他買了一盒煙,他才放我走了。
朋友們,你們能猜出來我一路上騎著自行車往回走是什么心情嗎?不用打火機點,我——都——能——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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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準普通話:服務(wù)員,請給我來一盤拉森豆的(永年方言里的“花生”)!
第一次說相聲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文藝沾邊兒了,從小學到大學,我一直擔任的就是班里的文藝委員,上大學之后到了校學生會,做的是文藝部部長。我后來猜測大概是因為長相,說句不太謙虛的話,我上中學的時候長得像黎明,也像蔡國慶,有朋友就說了,這句話有漏洞啊,那黎明跟蔡國慶也不是一個長相啊,那我不管,反正好多人在我沒有行賄的情況下都說過我長得像蔡國慶。對了,我表姐還說我長得像溫兆倫呢。綜上所述,單憑長相,我要是跟文藝不沾點兒邊兒那都說不過去。
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特別內(nèi)向的人,可是自從好幾個同學生生認為我必須跟文藝沾點兒邊兒以后,我發(fā)現(xiàn)我慢慢地開始變化,我變得特別愛說話,上課也說,下課也說,上課跟老師說,下課跟同學說。有朋友說了,強哥你上課的時候怎么跟老師說話,說白了就是接老師話茬兒,各科老師沒少因此讓我在各種課上體會體育課的味道——罰站。
英語老師說:“同學們,當別人向你表示祝福的時候,比如說happy new year、happy weekend,這個時候你都要說the same to you,也就是當別人向你表示祝福的時候,你一定要還回去,the same to you?!?/p>
我接了一句:“那要是happy birthday呢?”
由于我說的聲音太大,老師聽見了,同學們也聽見了,整個教室突然變得鴉雀無聲,靜了半晌后,伴隨著同學們的哄笑,我站著聽了半節(jié)課,那種傲視群雄的感覺真是羞臊得很。
語文老師講古詩詞:“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同學們,莫愁前路無知己,這句話表明了作者對送別之人的什么心情?”
“說李莫愁這人啊人緣一般,往前走沒朋友了,完了?!?/p>
地理老師講解赤道距離:“赤道距離就相當于地球的周長,因為什么呢?”
“那是地球的褲腰帶,看腰圍主要還是看這個唄。”
物理老師講電阻:“電阻就相當于電流經(jīng)過遇到了阻力,就像疾馳的汽車在路上遇到了交通堵塞,大家試想一下,如果沒有了電阻,會怎么樣?”
“觸電的時候死得更快?!?/p>
……
總之,我在這種不斷接話茬兒的情況下基本上和每一位老師都建立了良好的溝通,我認為我是最給老師面子的學生,因為他們不論說什么我都有回應(yīng),而且我還拼盡全力去想這話怎么說才能有包袱。可老師似乎并不吃我這一套,把這竟當成了一個絕好的反面教材,每次都通過讓我罰站的方式來告誡別的同學:這是老師的獨角戲,并不需要捧哏的。
下課以后,我會主動找三五個同學開聊,聊的范圍很廣,從電影到電視劇、從電視劇到電影,再從電影到電視劇,來回折騰,而我最喜歡聊的就是周星馳的電影,經(jīng)常會把我看到的周星馳最新的電影從頭到尾講一遍,因為課間只有十分鐘,所以講不完的時候我就分幾次講,每次結(jié)尾的時候我還留個扣子:“預知后事如何,且聽下課分解?!?/p>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被同學評價為模仿周星馳說話特別像,尤其是一笑,總能觸動同學們的神經(jīng),不過我也沒有太在意。周星馳拍片子太慢,沒幾天我就講完了,那怎么辦,我這每課一講不能停啊。于是我瞄準了電視劇,電視劇的集數(shù)多啊,且能講一陣子,可是問題也來了,我只有每次回家才能看到電視,這也供不上講啊,后來我苦思冥想,想到一個方法:編。那時候電視臺正在熱播《宰相劉羅鍋》,人們都看瘋了,于是我模仿李保田老師扮演的劉墉,只要一學劉墉說話,同學們都說跟原聲一模一樣。我連模仿帶編,大概講了有一個月的劉羅鍋。
那時候,我不僅學電視里面的人說話,還學身邊的人說話,經(jīng)常一下課,同學們圍著我讓我學老師,有時候我就在座位上學,有時候到講臺上學,還加上動作,從男老師到女老師,基本上我都能掌握要領(lǐng)。忽然有一天,一個同學給我出了一個尖端難題:敢不敢學一下校長?!此話一出,當時空氣凝結(jié),我被將了一軍,就聽見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吶喊:學一個,學一個,學一個!
咱得學??!我說:“同學們,不要著急,給我三天時間!”
這三天時間干嗎?緊跟校長,聽他說話。一到下課時間,凡是有校長的地方,必有我的行蹤,尾隨校長的第二天被校長發(fā)現(xiàn)了。
“同學,你過來。”校長喊我呢,咋辦?必須去啊,這是非常難得的學習機會,其實心里話說,校長喊呢,不去也得去啊。
“你是哪個班的,叫什么?”
“58班,李延強。”
“你去把你們班主任叫到我辦公室。”
“???校長,怎么還叫班主任?”
“我找他有點兒事,趕緊的?!?/p>
“哎!”
嚇我一跳,我以為叫來班主任一起批斗呢,我心有余悸地回到教室。但是我不虛此行,基本上掌握了校長說話的特點,第一,鼻音重;第二,慢;第三,有點兒普通話傾向。掌握這三點,再加上音色模仿,基本上完勝。理論上是站得住腳,可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所以,我必須實踐。
晚上回到宿舍,躺下臥談,室友還一直追問我練得怎么樣了,我說就差實踐了。話畢,正要入睡,不知道隔壁宿舍談到了什么青春期話題,聲音一陣高過一陣,煩不勝煩,吵得我們宿舍根本睡不著。我當時一拍天靈蓋,哈哈,難得的實踐機會,于是翻身下床,把室友嚇了一跳,趕緊問:“你干嗎?鬧肚子?”
“我不鬧肚子,我要把別人嚇得鬧肚子。你們都把窗戶打開,看我的?!蔽已杆僬{(diào)整成“校長”講話的狀態(tài),輕手輕腳走到59班宿舍門前,里面正說得熱鬧,我用手重重地敲了兩下門,接著模仿校長說:“都別說話了,幾點了還不睡覺?”
瞬間,里面鴉雀無聲,緊接著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出來:“快睡快睡,校長來了。”
我一看效果良好,見好就收。一回宿舍,我和舍友都瘋了,一個個捂著被子笑得上下鋪亂顫。
這是“模仿”投入實戰(zhàn)的第一次,完美收官。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沒多久,我上課接話茬兒這個優(yōu)良品質(zhì)就傳到我們學校藝術(shù)老師的耳朵里,她是我們學校僅有的音樂老師,叫劉雪梅。有一天,她把我叫到教室外頭,說:“聽說你挺愛說話,這么著吧,上面要來學校檢查文藝工作,我打算讓你說個相聲?!?/p>
我一聽就蒙了,相聲我倒是聽過不少,可從來沒說過啊。老師似乎看出了我的擔心:“沒事兒,我教你,給你找一個搭檔,就是你們班的申建川。”
一聽申建川我就樂了,我們班除了我話多就是他了。得嘞,這也算是發(fā)揮特長,人盡其用。
當時相聲界最火的就是馮鞏、牛群,他倆一個高一個矮,一個胖一個瘦,我跟申建川就是活脫兒小一號的馮鞏、牛群,我來馮鞏,他來牛群,就這樣我們組成了彼此“藝術(shù)”生涯中的第一個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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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朋友你今天說話怎么一套一套的呢?你是CCTV1呀!
我們組合成立后就緊鑼密鼓地投入到了創(chuàng)作當中,老師既然給我們定位成馮鞏、牛群,我們就得嚴格按照這個藝術(shù)標準來,于是,我和建川狠下功夫背了馮鞏、牛群的四五段相聲,《小偷公司》《假話世家》以及“領(lǐng)導!冒號!”等,從語言到表情幾乎以假亂真。給劉老師演完以后,我倆等著劉老師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表揚呢。結(jié)果,劉老師紋絲不動,就一句話:“還有別的嗎?”
“沒了!”
“那不行,要演就得演別人沒演過的。原創(chuàng)的,一個小亮點都是新的;模仿的,就算大亮點也是舊的。換!”
這上哪兒換去?我們開始瘋狂地在各種報刊上找,看看哪兒有原創(chuàng)相聲,最后還是劉老師在一本泛黃的雜志上找到了一個相聲文本,就是初中生創(chuàng)作的反映校園生活的《世界名曲》,現(xiàn)在只記得其中一段了。
建川:我三歲就會唱了,世界名曲。
我:三歲你就會唱世界名曲?哪支曲子?
建川:嬰兒之歌。
我:怎么唱?
建川:哇……哇……(學嬰兒哭)
這個相聲我們排練了兩個星期,終于等來了上面的領(lǐng)導檢查。在一間專門騰空的教室,擺了幾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扯了一個大條幅“歡迎蒞臨永年七中文藝會演”,一共十個節(jié)目,我和建川的相聲排在第九個,算得上壓軸出場,最后一個節(jié)目就是大合唱了。
看著前面一個個同學被叫進去表演,我和建川在門口腿肚子都快轉(zhuǎn)筋了,這也不能全怪我們,一來我們經(jīng)驗少,沒上過大臺面;二來呢,老師一直強調(diào)現(xiàn)在我們代表的是學校形象,要好好表現(xiàn)。
我看著哆嗦的雙腿,心想,完了,這回學校的形象指定讓我和建川給整哆嗦了。
“下面請欣賞相聲《世界名曲》,表演者李延強、申建川?!眻竽粏T終于報幕了!
我和建川往里邁步,一進門就看見幾位領(lǐng)導、老師面無表情木訥的臉,再往上看,攝像機!也沒說還錄像???
估計劉老師看出了我們的疑惑,站起來補充說,你們兩個好好表現(xiàn),這是永年電視臺的,還要挑選精彩節(jié)目播出呢。
一聽說電視上會播出,那妥了,腿立馬有勁兒了,不哆嗦了,嘴上也攔不住了,開整吧!
我注意看評委們的臉,從木訥到松動,從微笑到捧腹,從哈哈大笑到不可抑制!
我跟申建川演出結(jié)束,鞠躬,緊接著聽到了熱烈的掌聲。人群中我一邊往外走,一邊問:“劉老師,這電視臺什么時候播?”
“那誰知道?!”
嘿!得,我算不算上當了?!
不過,從此我和申建川的相聲就變成了學校的保留節(jié)目,迎接了那兩年里來學校視察的大大小小的各級領(lǐng)導。
弟弟不上學了
弟弟叫李延釗,比我小兩歲,雖然我是哥哥,但個頭兒、容貌一點都不給我留面子,弟弟既比我高,也比我?guī)?,他四五歲的時候就跟我六七歲時一樣高了,所以從我記事起,我就跟弟弟穿一樣的衣服,經(jīng)常被人誤以為是雙胞胎。有一次,奶奶領(lǐng)著我和弟弟逛菜市場,突然后面一個粗獷的聲音沖我奶奶喊:“別走!”我奶奶嚇了一跳,扭頭一看,一個賣桃子的中年人指著我跟弟弟問我奶奶:“是雙胞胎不?”我奶奶還沒有回過神兒來,下意識地應(yīng)了聲“不是”。賣桃子的人說:“太像了!沒事了,走吧?!?/p>
奶奶拉著我和弟弟一路小跑回到家,罵了那個賣桃子的一路。我問奶奶怕啥,奶奶說:“怕是人販子,把你倆拐走?!?/p>
我跟弟弟是奶奶的驕傲和顯擺的資本,奶奶走到哪兒都是滿口“我這倆孫兒”,就像跟別人顯擺自己家寶貝似的,盡管別人家也不缺這種寶貝。
弟弟的性格生猛,我比較溫和,再加上他比我高比我?guī)洠詿o論走到哪兒,別人都會自然而然地認為他是哥哥,所以我必須負責每一次的解釋:“我是老大。”可是,往往解釋完了之后就會得到一句:“你弟弟長得比你還猛?!?/p>
因為弟弟好動,村里人都喜歡開我倆玩笑,但是似乎更愿意開我弟弟的玩笑,因為我實在是沒有什么特點。每次村里的鄰居都會說:“你們家的驢車以后歸延釗,延強上大學就出去了?!蔽业艿苊看味疾环骸皯{什么我就得趕驢車啊,我也上大學?!编従觽冊谝魂嚌M足的嘻嘻哈哈中散去,留下弟弟在前面憤憤不平,我在后面低頭跟著往回走。
其實,我弟弟學習成績很好,每個學期都會代表學校去鄉(xiāng)里參加和別的學校的比拼考試,每個學期都會獲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鄰居們的各種玩笑起到了心理暗示的作用,弟弟的個性慢慢地就展現(xiàn)了出來,不合群,愛打架,三天兩頭招惹一些到我們家要說法的家長。一開始我看著別的家長來我們家要我爸交出我弟弟,我還心驚膽戰(zhàn),后來“上訪”的多了,我也習慣了。但是我爸不習慣了,開始跟我們哥兒倆立規(guī)矩,以后在外面跟人打架不管有理沒理,回家以后還要被揍一頓,其實這規(guī)矩對我來說沒用,因為我不被人欺負就算體現(xiàn)社會主義優(yōu)越性了,所以基本上這條規(guī)矩是給我弟弟制訂的。
我跟弟弟差兩歲,卻經(jīng)常被誤認為雙胞胎(左邊是我)
這規(guī)章制度在我們家一經(jīng)頒布,門口確實清靜不少,我也忍不住好奇:怎么能見效這么快呢?于是,有一天我看著弟弟放學回來不高興,就問他:“延釗,咋了?”
“跟人打架了?!?/p>
“打輸了?”
“咱爸不讓打架,我沒還手?!?/p>
明白了,這是明擺著讓人欺負了,憑我弟弟的高強武藝,基本上可以蕩平南賈葛小學無敵手,雖然說在我爸的嚴加管教下他現(xiàn)在努力做到不欺負人,但是江湖上依然有他的傳說啊,這是明擺著、強忍著讓人欺負啊。事情又過了三天,弟弟每天回來都這樣,我問他:“又跟人打架沒還手?”
“沒有,一還手他就讓他爹來找咱們家?!?/p>
“他打你疼不?”
“疼?!蔽覐牡艿苎劬锟吹搅藴I花,說實話,從小到大除了我奶奶去世我沒見過弟弟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委屈,那一瞬間,激起了我這個當大哥的無比昂揚的斗志。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狗急了還跳墻呢,我急了也得替弟弟報仇啊。
我說:“沒事兒啊,明天我去找他,打他一頓。”
“你別去,他下手狠。”
“必須去!”
從來沒有出過山的我,終于決定為我忍氣吞聲的弟弟出口氣。第二天,我利用課間操的時間,從我們班出來直奔我弟弟的班級,當時我雄赳赳氣昂昂,就差扛著槍,耳邊應(yīng)該響起這樣的音樂:“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到了弟弟的班里,我問弟弟是哪個人,弟弟指了指一個叫“黑豹”的同學,這名字的由來估計跟膚色有關(guān),一頭自來卷,看上去確實有些像當年“黑豹”樂隊的范兒。
我弟弟用手指他的時候,他也看見了我,眼神兒里多少閃過一些惶恐,我指著他問:“你欺負延釗來著?”
“我沒有。”他還是很堅定,看來是個老手。
“再說一遍!”我語氣強硬起來。
“哇!”
萬萬沒想到我還沒動手呢就給弄哭一個。我一看這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兵法最高境界我輕而易舉就完成了,得嘞,收工?;貋硪院?,我擔心到半夜,生怕“黑豹”帶著家長來我家找麻煩,要不然我爹會給我和弟弟制訂更加嚴厲的家法,沒準兒會改成不管打沒打架,回家先得挨頓打。
從那以后,我弟弟再也沒受到同學欺負,但是慢慢地在性格上更加孤立,以至于老師給他寫的期末結(jié)語是:聰明,學習成績好,但個性較強。
我理解的“個性較強”擱現(xiàn)在就是:純爺們兒。
有一個大禮拜回家,我看到弟弟沒在家,就問媽媽:“延釗呢?”
“上班去了。”我媽正在做飯。
我聽完一愣,不敢確定媽媽是不是口誤了,接著問:“去哪兒了?”
“上班去了?!?/p>
“不上學了?”
“不上了。”
我得到媽媽肯定的答復后,還是覺得不能相信。第一,不上學是個很困難的決定;第二,不上學是個很可惜的事情;第三,他這么小不上學能干什么。我接著問:“為啥不上了?”
媽媽停下手里的活兒,跟我說:“那天延釗放學回來,說第二天交學費,我就跟他開玩笑,我說咱別上了,你看你哥上學,你也上學,供不起,有一個上學的得了。沒想到延釗痛痛快快答應(yīng)——不上就不上?!闭f到這兒,我媽也是哭笑不得,“第二天,我怎么勸,人家死活是不去學校了,老師都來家里找過多少回,就是不去了?!?/p>
就這樣,我弟弟說不上學就不上了。
之后他從事過各種工作,而我一直上學,當我們兄弟倆走在村里的時候,鄰居的“你趕驢車、你哥上學”的玩笑經(jīng)常讓我無所適從。我覺得那種不善意的玩笑對我弟弟是種傷害,也深深刺痛著我的心,我想弟弟心里也不痛快,雖然我覺得弟弟比我更有種、更男人、更帥、更酷。
在我心里,我對弟弟有虧欠。
2007年4月8日,農(nóng)歷二月二十,是弟弟的生日,他在秦皇島打工,修建山海關(guān)、老龍頭等旅游景點的設(shè)施,做一些裝修的工作,因為弟弟的手機不能漫游,所以我總是找不著他,每次都是他給我打電話。我和他有種默契,我知道特殊的日子他總會打電話給我。那天弟弟給我打電話,因為是他的生日。弟弟在那里一天掙四十塊錢,管吃管住,因為表現(xiàn)好,工頭兒偷偷地獎勵他一百塊錢,讓弟弟竊喜半天。我問他晚上有電視看嗎,他說沒有,別人都打撲克、賭錢,他不打,看看報紙,然后就睡覺了。我知道,他很節(jié)儉的,節(jié)儉到甚至有些摳門兒,但僅對自己。弟弟說那里的天氣很冷,在外面干活兒的時候不能戴手套,所以手凍得通紅,弟弟描述起來無所謂的樣子,因為他習慣了,可是我聽得滿眼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