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有一個女人。她恨我。她有口臭。從她嘴里發(fā)出各種不同的氣味。這些氣味主要分為兩組,可以這樣講:吃過飯的和沒吃過飯的。前一種可以跟快樂歸到一類,幾乎沒有什么學(xué)術(shù)價值。菜花湯,圓白菜類,隨后是辛香類:洋蔥,大蒜。不過,比方說,在吃蔬菜沙拉時喜歡點綴一點大蔥味。假若只談女人或者牙刷的話,她有時也用爽口液遮掩。
如果她不吃飯,問題就會變得嚴重,不要說昨天或黃昏誰吃了什么,根本不存在這類問題,不存在時間,不存在因果,也不存在邏輯,不存在歷史,不存在記憶(而且連道德都不存在),也不存在社會,更不要提國家、祖國和民族了,但是存在一個個體(我了解她,所以才會這么說),從她身上輻射著沒有個性的個性,不冷不熱,帶著腐爛的臭味。
不,不是臭味,比臭味輕些,正因如此更令人驚訝。稍微有點兒不好聞的氣味。特別應(yīng)該說明的是:氣味很少;假如我不是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跟她接吻的話,根本就不會意識到。假如我與生俱來、無法撲滅的欲望不想撲到她唇邊的話,根本就不會注意到從那兩唇的縫隙、從那個傷口、從那咧開的羞恥里產(chǎn)生的東西。整個女人就像一縷微風(fēng)在膠水廠上空吹拂。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溫柔多情。假如我將蜻蜓點水式的親吻迅速覆蓋在她的臉上,我吻她的眼睛、她的眼皮、她的眼窩、她的鼻子、她的耳朵、她的面頰、她的兩鬢,當(dāng)然,毫無疑問還要吻她的唇、她的嘴,這是最為恐怖的事,我仿佛攀上一座險峻的山脊,惡心得眩暈。越是險峻,我越變得麻木、殘暴,甚至像野獸一樣突然發(fā)起攻擊,險些把她的嘴啃下來,我們像在饕餮暴餐,下頜嚼得鏗鏘作響,舌頭吱咂地攪在一起,帶著血腥的味道,我用不著再多想那家正被廉價私有化的膠水廠。
所以,我一旦在適合接吻的場所看到她(不過如今很少有什么地方會由于個人或群體、德行或虔誠的原因禁止接吻),便會沖她撒腿狂奔,就像動畫片里的角色,腳抬得比脖子還要高,就這樣!我們撲進彼此的懷抱,兩個人哐的一聲撞到一起,毫不遲疑,因為我知道,我們撞到一起的時候,那潰爛的口腔也將我征服,腐壞變質(zhì),發(fā)臭變酸,空氣腐臭得令人作嘔,以前發(fā)生過這樣的情況,我開始打嗝惡心,鼻涕眼淚一起流——如果說交媾的話,這個該算交媾了。
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切,所以才恨我。這是一種安全的感覺。的確,她誤會了我,她以為我是出于巨大的慈悲才這樣做,所以才恨我。其實是她誤解了,我確實樂意這樣做,我一旦閉上眼睛,就只會看到她,我一旦睜開眼睛,就會使盡渾身的解數(shù),為了能夠看到她。假如有朝一日她醒悟過來,她也將會愛上我。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我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