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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隨營學校到抗大

紅色記憶:第二輯 作者:廣州新四軍研究會


從隨營學校到抗大

1941年9月,我從天漢湖區(qū)到白兆山隨營學校學習,當時邊區(qū)正處在國民黨第二次反共高潮期間,環(huán)境惡劣。我被分在軍事二隊,主要學軍事,從軍姿訓練、步兵操練的基本動作開始。主要課程有游擊戰(zhàn)爭的十六字訣,“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遭遇戰(zhàn)時三優(yōu)先,“先敵展開,先敵占領有利地形,先敵開火”,和近戰(zhàn)夜戰(zhàn)、偵察、通信聯(lián)絡的基本知識,以及對日作戰(zhàn)的基本原則,“游擊戰(zhàn)為主,運動戰(zhàn)為輔,不打陣地消耗戰(zhàn)”,等等。我們一面上課,一面打仗,在實戰(zhàn)中實踐和檢驗學習成果,進步很快。

新四軍第五師建軍后,部隊發(fā)展很快,干部奇缺。隨營學校規(guī)模太小,每期僅訓練四百多人,跟不上形勢發(fā)展需要。中央決定遠在延安的抗大總校分散到敵后各地辦分校,在戰(zhàn)爭中學習戰(zhàn)爭。1942年2月,五師首長決定在隨營學校的基礎上,組建抗大第10分校。校長兼政委李先念,副校長肖遠久,副政委黃春庭。學校對外招生,由延安抗大分派來大批教職員授課。這樣,武漢及周圍鄉(xiāng)鎮(zhèn)大批失學青年,都積極投奔抗大,河南地下黨和鄂西北地下組織也動員一批青年學生到抗大學習。一時間,從部隊中抽調有培養(yǎng)前途的大批基層干部和青年骨干來到抗大,云集到白兆山上抗大的學員近千人,其中從各地來的學生達300多人。外來學生編成第三大隊(第七、八、九三個中隊)。我被分配到八隊。全班12個人,我的年齡最小,只有17歲,文化也是班上最低,僅讀過兩年私塾,其他學員都是初中、高中生,個別大學生。好在抗日人民軍政大學,主要是學軍事、學政治。第三大隊是政治隊,以學政治為主,軍事為輔,主要要看理解接受能力,文化基礎倒在其次。

抗大的生活極其艱苦,往往是一面學習,一面行軍打仗。在抗大學員中,學生出身的長處是有文化,熱情高。但他們的弱點是家庭經濟生活條件比較好,以前沒有吃過苦受過累,一般都怕艱苦。工農出身的學員,雖文化低,但能吃苦耐勞,可以幫助學生學員,帶動他們,做他們的榜樣。至于行軍打仗,學生就更不行了。我學過軍事,班務管理,軍事知識多一點,所以處處以身作則,起模范帶頭作用。從隨校到抗大剛開學時,邊區(qū)正處于第二次反共高潮,頑軍不斷進攻,配合日寇對邊區(qū)進行掃蕩、封鎖、蠶食。邊區(qū)范圍縮小,財政極端困難,可以說那是邊區(qū)和五師最困難的年代。原來規(guī)定的伙食標準,每人每天五錢鹽、五錢油、一斤米、一斤青菜,根本不能保證。有人寫文章說,對抗大學生特別照顧,分雙份伙食,還有肉吃,那是根本不了解情況的瞎說。在隨營學校畢業(yè)、抗大一期開學前,學校斷了糧,沒有大米供應。日偽掃蕩封鎖,從天漢鄂中產糧區(qū)有糧也運不來,僅有從白兆山運出來的一點糧食,首先要供應給戰(zhàn)斗部隊,因為他們要打仗,其次要供應師部領導機關??勾髮W校,靠就地山區(qū)籌集的玉米雜糧供應。但老玉米要磨成粉才能煮糊糊吃,白兆山人煙稀少,有磨的人家也少。炊事班只能將玉米磨成粗糝子煮給大家吃,成不了糊糊。各班派人打飯,抬回來的是一桶桶水,玉米糝子的粗粒粒沉在桶底。大家餓極了,都想吃點干的,就排隊用勺子在桶底撈粒子。老玉米不容易煮爛,啃不動,只好硬吞下去。胃里有了東西,也就不會餓得慌。當班長的只好拿著碗排在最后面,前面的把干的撈光了,后面的只好喝玉米清水,吃點青菜,餓肚子是常有的事。當時最大的困難,最艱苦的還是寒冬臘月,大地結冰,寒風刺骨,學生都是夏天穿著單衣離開家的,棉衣沒有一件,也沒有被子蓋,實在凍得沒辦法。好在白兆山松樹多,動員學員上山砍樹,烤火取暖。大家圍著火堆,背靠背地睡覺。直到二月份,湖區(qū)環(huán)境好一點,設在湖區(qū)里的被服廠趕制了一批棉衣、夾被子供應抗大學員。每人發(fā)一件薄棉上衣,一條單褲子,一床夾被子。土機織的土棉布,倒挺厚實的。這樣可以鋪上稻草,打地鋪,兩人筒腿睡覺,一床墊在下面,一床蓋在上面棉衣蓋兩頭,中間蓋上褲子。這樣比較溫暖,睡起來還是挺香的。

八隊住在王家河祠堂里,既無鍋灶,又沒有腳盆,沒法洗澡。學員每天要出操跑步,上山打柴,天天出汗,干了濕,濕了干。時間長了,人都長了一身虱子,多數(shù)學員還長了疥瘡,身上的皮膚都抓爛了。晴天出太陽,是大家最高興的,一來可以曬太陽取暖,二來可以脫光棉上衣坐在太陽下面捉虱子。

學習生活很緊張,每天都有課,晚上還要開討論會。又沒有燈照明,八隊上百號人,住在一個大祠堂里,滿屋都是人,亂糟糟的,沒有一點燈光。但不能老是開黑會,便開始從吃的菜油里抽一點分到各班照明用,后來吃的油都沒有了,又從各班抽人上山刮松樹皮,砍松樹渣子,以便晚上開會照明用。學習中還有個困難,絕大多數(shù)學員沒筆寫字做筆記。要是誰有一支鋼筆,那是稀罕之物。領導從敵占區(qū)大城鎮(zhèn)里弄來一些沾水筆尖,用竹子自制筆桿,將筆尖綁在竹制筆桿上,做成了蘸水筆,用從敵占區(qū)弄來的紅、藍染料做墨水,每人發(fā)一些很粗糙的紙訂成筆記本。教員上課,借老百姓的門板做黑板,學員坐在地上,將背包擱在雙腿上當書桌。山坡、打禾場、稻田地里,都是天然的課堂??勾蟮男oL是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傳統(tǒng)是艱苦奮斗,英勇犧牲。當時我們的政治課主要講社會發(fā)展史,教員是呂彬,是延安馬列主義學院來的,他講社會發(fā)展史,講得形象生動,用大量的事例,從人類起源、原始共產主義,到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有階級剝削、階級壓迫的社會,再發(fā)展到沒有階級壓迫、沒有階級剝削、各盡所能、按勞分配的社會主義社會,從而到更高級的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共產主義社會。講述每個社會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關系。通過社會發(fā)展史的教育學習,達到確立學員正確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的目的??箲?zhàn)理論由主任教員李林同志主講,講毛主席的論持久戰(zhàn),分三個階段,駁亡國論和速勝論,講獨立自主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治部主任余潛主講軍隊中的政治工作,講政治工作是軍隊的靈魂和生命線。政治工作內容主要包括宣傳工作、組織(干部)工作、鋤奸(保衛(wèi))工作、民運(群眾)工作、敵工工作和聯(lián)絡工作,還有連隊支部工作等。形勢教育課經常講國際形勢、歐洲戰(zhàn)場和國內形勢、中日戰(zhàn)場,以及邊區(qū)形勢、鄂豫邊區(qū)敵頑與我斗爭發(fā)展形勢等,以此鼓舞大家抗戰(zhàn)到底的決心,提高部隊的士氣和斗志。通常形勢報告由教育長鄺林(黃宇齊)主講。李先念師長和任質斌副政委等領導有時也到抗大做形勢報告。唱歌、拉歌是學校文娛活動的主要形式。三大隊知識分子多,經常自編自演一些短劇、活報劇??傊?,抗大學習是緊張的,生活是艱苦的,但精神是愉快的。

學習期間,抗大提倡學生自學哲學,沒有教員專門授課,每個班發(fā)一本艾思奇的大眾哲學,自己閱讀,集體討論,使學員懂得哲學基本概念,學會看問題認識事物的方法。那時在學校流行互相傳閱的《毛主席論待人接物》一書,學生很喜歡讀,很受教育,對加強自我修養(yǎng)很有好處。最后兩個月加進點文化課。主要是語文標點符號應用,算術從加減乘除講到百分比,真是高速度。多數(shù)學生不感興趣,他們已是初、高中學生,學過了。但對我們少數(shù)沒讀什么書、更沒有上過新學堂、文化低而政治上是骨干的工農學員的文化提高卻很有幫助。我的一點數(shù)學知識就是在抗大學的。

軍事課程講戰(zhàn)略、戰(zhàn)役、戰(zhàn)術理論,講抗日新概念,重點還是講游擊戰(zhàn)術,不失時機的運動戰(zhàn)為輔的原則。軍訓部長張永泉主講游擊戰(zhàn)術,他是井岡山的紅軍,文化不高,但講課從來不用提綱,用講故事的方式,講得生動活潑,學員很喜歡聽。

1942年3月,抗大和師直機關,撤出白兆山向東轉移,穿過漢宜路、平漢路敵人的幾道封鎖線,轉移到平漢路東。原禮山縣有大、小悟山,師部邊區(qū)機關住大悟山,抗大住小悟山中姚家山,三大隊住范家沖。從此,學校有了個安定環(huán)境,開始正常上課和軍事訓練。

那時全軍開展創(chuàng)建模范運動,模范干部、戰(zhàn)士,模范班排。當時各中隊提倡培養(yǎng)模范班,八隊李隊長和指導員徐繼業(yè)商量確定培養(yǎng)我們六班為模范班。無論是政治學習,軍事訓練,內務管理,團結互助還是群眾紀律等都要求成為全隊榜樣,在全中隊大會上宣布。我感到壓力很大,只有用自己的模范行動拼命地干。我的口令喊得好,每次班教練,隊形訓練,李隊長指定六班出列做示范,要各班班長照我的樣喊口令,甚至全中隊操練時,李隊長指定要我喊口令。我怕其他區(qū)隊長有意見,多次向李隊長提出,還是派區(qū)隊長喊好。李隊長嚴肅批評我說,叫你喊,你就喊,不準講價錢。

6班有個學員叫戴至玉,是隨縣人,1939年入伍的老兵。也是隨營學校五期畢業(yè)留下來的,我以為他是骨干,在學員中,在班里會起模范帶頭作用的。但他經常愛講落后的話,講怪話。我?guī)状握宜勗捵龉ぷ?,他總是滿不在乎,一點也不改。李隊長批評我對落后的同志幫助教育不夠。我找指導員徐繼業(yè)匯報戴至玉表現(xiàn)不好影響到全班的情況。徐繼業(yè)聽了只是笑了笑,然后說,慢慢來吧。我覺得很奇怪。徐繼業(yè)是1938年竹溝教導大隊畢業(yè)生,河南信陽高中畢業(yè),文化比較高,又能講,還拉得一手好京胡,八隊的政治思想工作很活躍,算是全校有名的指導員之一,為什么平時對其他落后分子批評教育很嚴,對戴至玉卻無動于衷?這個謎,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我和原廣東省建委副主任徐磬來(當時他是四班學員,我倆很要好),談起戴至玉的事才解開。徐說他自己當時是網員(不公開身份),戴也是網員。當時網員是絕對秘密的,只和校部特派員單線聯(lián)系,中隊只有指導員知道。上級規(guī)定,網員活動方式以落后分子面目出現(xiàn),接近有動搖思想的人來發(fā)現(xiàn)日蔣特分子。徐磬來說,當時他自己不愿以落后面目表現(xiàn),就以中間分子面目,所以四班長王漢班里同學對他沒意見。戴至玉是全區(qū)隊有名的落后學員。當時在部隊搞網員制度,是康生的一大“發(fā)明”,抗戰(zhàn)初期害了不少同志。后來改為秘密黨員,最后取消。

從隨營學校到抗大,雖說是在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學習,但確立了我的共產主義的世界觀和革命到底的人生觀,堅信人類發(fā)展必然走向共產主義。同時學到不少革命知識,政治思想水平有很大提高,鍛煉了組織領導能力,文化水平也得到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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