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秉燭談》
止庵
《秉燭談》一九四〇年二月由上海北新書局出版。收文二十九篇,寫于一九三六年十一月至一九三七年四月,基本上是《瓜豆集》之后的作品。作者原本撰有序言,但未收入集中,后編進《秉燭后談》?!皟善∫备接浻性疲骸啊侗鼱T談》已出版,唯上無序文,因底稿在上海兵火中燒失了?!薄侗鼱T談》以后幾種著作,出版時逢戰(zhàn)亂,多少都有波折,此書之印行拖了數(shù)年之久即其一例。
作者在序中說:“這《秉燭談》里的三四十篇文章大旨還與以前的相差無幾,”而相比之下,就中“關(guān)于一種書”的文章成分很大,比此前的《瓜豆集》更接近于《夜讀抄》。集中“明珠抄”原系發(fā)表在《世界日報》“明珠”上的部分作品(同時為這副刊寫作的還有俞平伯和廢名),近乎專欄文章,但是寫法也與《苦茶隨筆》之“關(guān)于十九篇”及《苦竹雜記》里《情理》等文區(qū)別較大,還是“讀書錄”或“看書偶記”,不過篇幅稍短而已。
作者晚年回顧平生著述,很是強調(diào)《賦得貓》這類文章:“據(jù)我自己的看法,在那些說道理和講趣味的之外,有幾篇古怪題目的如《賦得貓》,《關(guān)于活埋》,《榮光之手》這些,似乎也還別致,就只可惜還有許多好題材,因為準備不能充分,不曾動得手,譬如八股文,小腳和雅片煙都是?!保ā吨没叵脘浐笥洝罚罢f道理”、“講趣味”和“古怪題目”,周氏的讀書錄,甚至全部作品,都可以如此劃分。“古怪題目”是典型的文化批判之作。文化批判這個概念,可以應(yīng)用于周氏中期絕大部分作品,而此類文章特別之處,在于多從某一特殊文化現(xiàn)象開掘(所謂“古怪題目”,首先是就此而言),最終觸及所屬文化系統(tǒng)的本質(zhì)問題。其取材不避古今中外,全出于作者的特殊知識、特殊趣味和特殊發(fā)現(xiàn),三者缺一不可;而彼此關(guān)系,可以說因知識而有發(fā)現(xiàn),因發(fā)現(xiàn)而有趣味,而發(fā)現(xiàn)和知識又都包容于趣味之中。因系趣味文章,行文是漫談式的,雖然分量很重,立意也深,卻仍是隨筆而不是論文。無論從藝術(shù)性還是思想性考慮,“古怪題目”都居周作人最佳作品之列,最能代表他的特色。作者后來說:“我的散文并不怎么了不起,但我的用意總是不錯的,我想把中國的散文走上兩條路,一條是匕首似的雜文(我自己卻不會做),又一條是英法兩國似的隨筆,性質(zhì)較為多樣,我看舊的文集,見有些如《賦得貓》,《關(guān)于活埋》,《無生老母的消息》等,至今還是喜愛,此雖是敝帚自珍的習(xí)氣,但的確是實情?!保ㄒ痪帕迥晁脑露蝗罩迈U耀明)也是針對這類作品說的。
《賦得貓》開頭講到此文寫作過程,可知在作者心目中,“古怪題目”與“草木蟲魚”尚有一點區(qū)別?!安菽鞠x魚”是“賞鑒里混有批判”,乃以“賞鑒”為主,此類文章則不然,純是文化批判,雖以文章論都是趣味盎然之作,不必硬分高下,然而側(cè)重點有所不同。周氏三十年代以后文章,以“古怪題目”與部分讀書之作文化批判性最強。應(yīng)該指出,這種批判同時具有社會批判的象征意義,其寫作的緣由或多或少得在現(xiàn)實社會中去找。作者一再說:“我仍舊是太積極,又寫這些無用文章,妨害我為自己而寫的主義,”(《苦竹雜記后記》)這話本是半真半假,多半還是不能不如此,蓋“不從俗吶喊口號”是一方面,“國家衰亡,自當(dāng)付一分責(zé)任”是另一方面也。其思想上的矛盾之處,早在《閉戶讀書論》中已經(jīng)顯示出來。然而此種象征意義,畢竟只是意義之一,而且并非主要方面,可以說一是泛指的,一是特指的,一是治本的,一是治標的,在作者看來,文化批判本身才具有終極意義。
此次據(jù)北新書局一九四〇年二月初版本整理出版。原書目次三頁,正文二百二十七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