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新民學會
征友啟事
毛澤東在1915年9月27日致蕭子升的信中寫道:
近以友不博則見不廣,少年學問寡成,壯歲事功難立,乃發(fā)內(nèi)宣,所以效嚶鳴而求友聲,至今數(shù)日,應者尚寡。茲附上一紙,貴校有賢者,可為介紹。
同年11月9日,毛澤東致信黎錦熙,也提到征友一事。信中說:
弟在學校,依兄所教言,孳孳不敢叛,然性不好束縛。終見此非讀書之地,意志不自由,程度太低,儔侶太惡,有用之身,寶貴之時日,逐漸催落,以衰以逝,心中實大悲傷。昔朱子謂:“不能使船者嫌溪曲?!钡苷\不能為古人所為,宜為其所譏,然亦有“幽谷喬木”之訓。如此等學校者,直下下之幽谷也。必欲棄去,就良圖,立遠志,渴望兄歸,一商籌之。生平不見良師友,得吾兄恨晚,甚愿日日趨前請教。兩年以來,求友之心甚熾,夏假后,乃作一啟事,張之各校,應者亦五六人。近日心事稍快惟此耳。
這里提到的征友啟事,毛澤東后來回憶說:
我這時感到心情舒暢,需要結(jié)交一些親密的同伴。有一天我就在長沙一家報紙上登了一個廣告,邀請有志于愛國工作的青年和我聯(lián)系。我指明要結(jié)交能刻苦耐勞、意志堅定、隨時準備為國捐軀的青年。我從這個廣告得到的回答一共有三個半人。一個回答來自羅章龍,他后來參加了共產(chǎn)黨,接著又轉(zhuǎn)向了。兩個回答來自后來變成極端反動的青年?!鞍搿眰€回答來自一個沒有明白表示意見的青年,名叫李立三。李立三聽了我說的話之后,沒有提出任何具體建議就走了。我們的友誼始終沒有發(fā)展起來。
羅章龍回憶這段往事時說:
1912年,我由瀏陽至長沙求學,就讀于長沙第一聯(lián)合中學,于1917年上期畢業(yè),其間我結(jié)識了毛澤東。
1915年5月中旬某日,我赴司馬里第一中學(校址為南宋時辛棄疾練飛虎營遺址)訪友,于該校會客室門外墻端,偶見署名“二十八畫生征友啟事”一則,啟事是用八裁湘紙油印的,古典文體,書法挺秀。我佇足瀏覽,見啟事引句為《詩經(jīng)》語:“愿嚶鳴以求友,敢步將伯之呼?!眱?nèi)容為求志同道合的朋友,其文情真摯、辭復典麗可誦,看后頗為感動。返校后,我立作一書應之,署名縱宇一郎。逾三日而復書至,略云:接大示,空谷足音,跫然色喜,愿趨前晤教云云。旋雙方訂于次星期日至定王臺湖南省立圖書館見面。是日,適逢久雨初晴,麗日行空,空氣清新宜人。同學陳君圣皋
也欣然同往。
定王臺位于長沙東城,乃漢長沙定王發(fā)所筑。昔人詩嘗以潭州馬定王臺并列,如“定王虛舊業(yè),潭郡古雄州?!北彼螘r朱晦庵登定王臺詩云:
寂寞藩王后,光華帝子來。千年余故國,萬事只空臺。
日月東西見,湖山表里開,從知爽鳩樂,莫作雍門哀。
定王臺表里湖山,風物開廓可觀。上午9時左右,我們到達定王臺省立圖書館。但見閱覽者熙攘雜,人數(shù)眾多。在走廊處有一少年儀表端莊,器宇軒昂,心知即所欲晤見之人。我們乃趨前為禮,彼此互通姓名,方知少年姓毛名澤東,字潤之。二十八畫乃其名字的筆畫數(shù)。略談數(shù)語后,圣皋則去閱覽室看書,潤之建議到院內(nèi)覓一僻靜處傾談。進得院內(nèi),寂靜無嘩,我們就坐在一長條石上,直談到圖書館中午休息時止,足約二三小時始別。
談話內(nèi)容涉及很廣,包括國內(nèi)外政治、經(jīng)濟以至宇宙人生等等。而對于治學方針與方法,新舊文學與史學的評價等,談論尤多。談到音韻改革問題,主張以曲韻代詩韻,以新的文學藝術(shù)代替“高文典冊”與宮廷文學。在舊文學著作中,我們對于《離騷》頗感興趣,曾主張對《離騷》賦予新評價。
關(guān)于治學問題,潤之認為,對于宇宙,對于人生,對于國家,對于教育,均屬茫然!因此主張在學問方面用全部力量向宇宙、國家社會作窮源竟委的探討,研究有得,便可解釋一切。關(guān)于生活方面所涉及較少。臨別,潤之表示“愿結(jié)管鮑之誼”,并囑以后常見面。
我歸后翌日,適一師同學彭道良來訪,談話中提到定王臺事,彭乃詢其詳,我以實告。彭笑道:“昨日之事可稱三奇會?!蔽覇柡喂??彭云:“圣皋與兄為聯(lián)中二奇,益以毛奇,豈非三奇?”時黃昆吾同學在側(cè),因問毛奇之名何自來?彭從容解說道:“我與二十八畫生同班同學,頗知其為人品學兼優(yōu),且具特立獨行之性格。他常語人:‘丈夫要為天下奇(此乃宋王廷珪送王邦衡詩句),即讀奇書、交奇友、著奇文、創(chuàng)奇跡,做個奇男子?!帘救私鶎懭沼?,亦有驚人語,如云:‘力拔山兮氣蓋世,猛烈而已!不斬樓蘭誓不還,不畏而已!八年于外,三過其門而不入,忍耐而已!’(后發(fā)表于1917年4月1日《新青年》三卷二號)合而觀之,此君可謂奇特之士,因此同學中戲稱為毛奇,且語意雙關(guān)。”﹝毛奇(Mo1kt)系德意志建國時普魯士著名將領(lǐng),在普法戰(zhàn)爭中功績卓著。﹞
后我又以彭所語往詢同鄉(xiāng)陳贊周(圣皋之弟,亦在一師肄業(yè))。贊周道:“潤之氣質(zhì)沉雄,確為我校一奇士,但擇友甚嚴,居恒騖高遠而卑流俗,有九天俛視之慨。觀其所為詩文戛戛獨造,言為心聲,非修養(yǎng)有素不克臻此!直諒多聞,堪稱益友!”我聞贊周語后,心益釋然!乃寫詩紀其事:
定王臺晤二十八畫生
白日東城路,嫏嬛
麗且清,風塵交北海
,空谷
見莊生。策
喜長沙傅,騷
懷楚屈平,風流期共賞,同證此時情。
自定王臺談話后,每遇周末,我們兩人經(jīng)常約定到天心閣、城南書院、長郡中學、韓玄墓、板倉楊寓等處晤談?;虻浇纪庠坡磳m、自卑亭、水陸洲、瀠灣市、猴子石、東南渡等處遠足游覽。
天心閣為長沙東城古堡,地勢高峻,俯瞰全城,極形勝。天心閣有古鐵炮百余尊。聯(lián)云:拔地千尋,四面云山齊首俯,距天一尺,九霄日月正肩摩。
板倉楊寓位于河西,岳麓山自卑亭迤北。有稻田數(shù)十畝,均為長沙東鄉(xiāng)楊氏祀田,莊前有古樟林高數(shù)十尺,廣蔭數(shù)畝,前有小溪,自山麓流入湘江。其后平原即岳麓書院。
一次,我與潤之一起步行去韶山,走到長沙與湘潭之間,離長沙三四十里處,甚為乏累,就在路邊休息。見一位老農(nóng)在茅屋邊打草鞋,潤之就與他攀談家常,邊談邊幫他錘草、搓繩、編織,織好后又幫他把草鞋錘平。我見潤之對打草鞋的工序很熟練,便問,你會打草鞋?他說,我會,走路很費鞋子,大家都應該學會打草鞋。
在長沙,我陪潤之到過許多地方。長沙附近有個拖船埠,那里有座禹王碑,傳說禹王曾在此拖過船,古史說:“大禹治水,櫛風沐雨,八年于外三過家門而不入?!睗欀畬λH有興趣。認為禹王是個勞動人民,對他懷有好感。
對于湖南歷史上先進人物的遺跡,如:楚國屈原的故居(玉笥山),漢朝賈太傅祠,岳麓山上的崇德寺(唐朝詩人杜甫流浪時曾在此寺住過),長沙的飛虎營(南宋文學家辛稼軒將軍在長沙練兵的地方),以及王夫之的家鄉(xiāng)等地,我們都同去訪問過。
創(chuàng)立新民學會
征友啟事之后,在毛澤東周圍逐漸團結(jié)起一批學生。他們聚在一起,議論天下大事:人的天性,人類社會,中國,世界,宇宙。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使他們越來越感到有成立一個共同組織的必要。
毛澤東回憶說:
我同住在其他大小城市的許多學生和朋友建立了廣泛的通信關(guān)系。我逐漸認識到有必要建立一個比較嚴密的組織。1917年,我和其他幾位朋友一道,成立新民學會。學會有七八十名會員,其中許多人后來都成了中國共產(chǎn)主義和中國革命史上的有名人物。參加過新民學會的較為知名的共產(chǎn)黨人有:羅邁,現(xiàn)任黨的組織委員會書記;夏曦,現(xiàn)在在二方面軍;何叔衡,中央蘇區(qū)的最高法院法官,后來被蔣介石殺害;郭亮,有名的工會組織者,1930年被何鍵殺害;蕭子暲,作家,現(xiàn)在在蘇聯(lián);蔡和森,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委員,1927年被蔣介石殺害;易禮容,后來當了中央委員,接著“轉(zhuǎn)向”國民黨,成了一個工會的組織者;蕭錚,黨的一個著名領(lǐng)導人,是在最早發(fā)起建黨的文件上簽名的6人之一,不久以前病逝。新民學會的大多數(shù)會員,在1927年反革命中都被殺害了。
大約就在這個時候,湖北成立了另外一個團體,叫作互助社,同新民學會性質(zhì)相近。它的許多社員后來也成了共產(chǎn)黨人。其中有它的領(lǐng)袖惲代英,在反革命政變中被蔣介石殺害?,F(xiàn)在的紅軍大學校長林彪也是社員。還有張浩,現(xiàn)在負責白軍工作。北京也有一個團體叫作輔社,它的一些社員后來也成了共產(chǎn)黨員。在中國其他地方,主要是上海、杭州、漢口、天津,一些激進的團體由富有戰(zhàn)斗精神的青年組織起來,開始對中國政治產(chǎn)生影響。
這些團體的大多數(shù),或多或少是在《新青年》影響之下組織起來的。《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運動的雜志,由陳獨秀主編。我在師范學校學習的時候,就開始讀這個雜志了。我非常欽佩胡適和陳獨秀的文章。他們代替了已經(jīng)被我拋棄的梁啟超和康有為,一時成了我的楷模。
在這個時候,我的思想是自由主義、民主改良主義、空想社會主義等思想的大雜燴。我憧憬“19世紀的民主”、烏托邦主義和舊式的自由主義,但是我反對軍閥和反對帝國主義是明確無疑的。
我在1912年進師范學校,1918年畢業(yè)。
1920年冬,毛澤東起草了《新民學會會務報告(第一號)》。報告對新民學會的緣起做了說明:
新民學會的發(fā)起,在民國六年之冬。發(fā)起的地點在長沙,發(fā)起人都是在長沙學校畢業(yè)或肄業(yè)的學生。這時候這些人大概有一種共同的感想:就是“個人及全人類的生活向上”,如何使個人及全人類的生活向上,乃成為一個迫待討論的問題。這時候尤其感到的是“個人生活向上”的問題,尤其感到的是“自己生活向上”的問題。相與討論這類問題的人,大概有15人左右。有遇必討論,有討論必及這類問題。討論的情形至款密,討論的次數(shù)大概在百次以上。至溯其源,這類問題的討論,遠在民國四五兩年,至民國六年之冬,乃得到一種結(jié)論,就是“集合同志,創(chuàng)造新環(huán)境,為共同的活動”。于是乃有組織學會的提議,一提議就得到大家的贊同了。這時候發(fā)起諸人的意思至簡單,只覺得自己品性要改造,學問要進步,因此求友互助之心熱切到十分?!@實在是學會發(fā)起的第一個根本原因。又這時候國內(nèi)的新思想和新文學已經(jīng)發(fā)起了,舊思想舊倫理和舊文學,在諸人眼中,已一掃而空,頓覺靜的生活與孤獨的生活之非,一個翻轉(zhuǎn)而為動的生活與團體的生活之追求?!@也是學會發(fā)起的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則諸人大都系楊懷中先生的學生。與聞楊懷中先生的緒論,作成一種奮斗的和向上的人生觀,新民學會乃從此產(chǎn)生了。
1918年3月間,毛澤東等根據(jù)大家長期議論的結(jié)果,草擬出新民學會章程,還制訂了一個赴日求學計劃。他們將這些草案分發(fā)給大家傳閱,征求意見。據(jù)《蕭三日記》記載:
3月31號(日)晴(陰歷二月十九日)
……二兄來坐已久,交閱潤之所草新學會簡章。二兄意名為新民會云。又述潤之等赴日本求學之計劃。
4月8號(一)雨(陰歷二月二十七日)
……接二兄手書,力主予出洋。付來潤之所重草新學會簡章。
4月13號(六)晴(陰歷三月初三日)
……夜?jié)欀畞怼C魅招旅駥W會開成立會?!?sup>
1918年4月14日,新民學會正式成立。關(guān)于新民學會成立日期,史學界過去曾有過爭論,當事人的回憶等也說法不一?!妒捜沼洝返挠涊d為我們提供了可靠的依據(jù):
4月14號(日)晴(陰歷三月初四日)
……新民學會今日成立,開成立會于對河瀠灣寺側(cè)劉家臺子蔡君林彬寓。到會者:二兄及余、何叔衡、陳贊周、毛潤之、鄒彝鼎、張昆弟、蔡林彬、鄒蘊真、陳書農(nóng)、周明諦(名弟)、葉兆楨(以上皆第一師范同學)、羅璈階
(長郡中學畢業(yè))諸君。未及到者:陳章甫、熊焜甫、周世釗、羅學瓚、李和笙
、曾以魯、傅昌鈺(現(xiàn)在日本東京高工)、彭道良諸君。以上皆基本會員。是日議決簡單,選舉職員,寫會友錄等事。關(guān)于本會之規(guī)律,所定者為:一不虛偽;二不懶惰(此項余所主張加入者);三不浪費;四不賭博;五不狎妓。會章俟后錄。職員:二兄被舉為總干事;毛澤東、陳書農(nóng)為干事。蔡君家備午飯。自上午11時到齊,議事至下午5時后始閉會。一同渡河歸校,惟羅君他去。二兄及蔡君晚飯于此。二兄亦去。蔡君宿此。
對新民學會成立會的情況,毛澤東起草的《新民學會會務報告(第一號)》追述得更為詳細:
現(xiàn)在述新民學會的第一次會—就是新民學會的成立會。民國七年四月十七日新民學會成立,在湖南省城對河岳麓山劉家臺子蔡和森家開會。到會的人如下:蔡和森、蕭子升、蕭子暲、陳贊周、羅章龍、毛潤之、鄒鼎丞、張芝圃
、周曉三
、陳啟民
、葉兆楨、羅云熙
。通過會章。會章系鼎丞、潤之起草,條文頗詳;子升不贊成將現(xiàn)在不見諸行事的條文加入,頗加刪削;討論結(jié)果,多數(shù)贊成子升。于是表決會章的條文如此:
第一條本會定名為新民學會。
第二條本會以革新學術(shù),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為宗旨。
第三條凡經(jīng)本會會員5人以上之介紹及過半數(shù)之承認者,得為本會會員。
第四條本會會員須守左之各規(guī)律:
一、不虛偽;
二、不懶惰;
三、不浪費;
四、不賭博;
五、不狎妓。
第五條會員對于本會每年負一次以上通函之義務,報告己身及所在地狀況與研究心得,以資互益。
第六條本會設(shè)總干事一人,綜理會務;干事若干人,協(xié)助總干事分理會務;任期三年;由會員投票選充之。
第七條本會每年于秋季開常年會一次;遇必要時,并得召集臨時會。
第八條會員每人于入會時納入會費銀一元,每年納常年費銀一元;遇有特別支出,并得由公決征集臨時費。
第九條本會設(shè)于長沙。
第十條會員有不正行為,及故違本簡章者,經(jīng)多數(shù)會員之決議,令其出會。
第十一條本簡章有不適用時,經(jīng)多數(shù)會員決議,得修改之。
會章表決,推舉子升任總干事。是日敘餐。餐畢,討論會友出省出國諸進行問題,至下午散會。天氣晴明,微風掀拂江間的綠波和江岸的碧草,送給到會諸人的腦里一種經(jīng)久不磨的印象。
新民學會的成立,在中國現(xiàn)代史上是一件有深遠意義的事情,也給與會者留下難以忘懷的記憶。
據(jù)李維漢本人回憶說:
新民學會從不自我標榜,但由于它的乾乾不息的前進運動,在實際上,成為我國在俄國十月革命以后成立的影響最大的革命社團之一。它的主要發(fā)起人是毛澤東和蔡和森。
我于1916年春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第二部,1917年暑期畢業(yè)后,即在附小教書。那時,毛澤東、張昆弟、鄒彝鼎等在第一師范第一部讀書。蔡和森于1913年考入第一師范,在1914年至1915年與毛主席同學,此時已轉(zhuǎn)至高等師范學習。已畢業(yè)的同學何叔衡和蕭子升在楚怡小學教書,陳紹休等在一師附小教書。他們常在一起討論個人和社會如何進步的問題,深感有建立一個組織之必要。經(jīng)過多次醞釀,大約在1917年冬,決定“集合同志,創(chuàng)造新環(huán)境,為共同活動”(《新民學會會務報告》),乃有組織學會之議,取名“新民學會”。我因鄒彝鼎、張昆弟的聯(lián)系,也參加在內(nèi)。
1918年4月的一個星期天,在長沙岳麓山劉家臺子(后叫周家臺子)蔡和森家中召開了成立會。參加會的有:毛澤東(潤之)、蔡林彬(和森)、蕭旭東(子升)、蕭植藩(子暲)、陳紹休(贊周)、羅璈階(章龍)、鄒彝鼎(鼎丞)、張昆弟(芝圃)、鄒蘊真(泮清)、周名弟(曉三)、陳書農(nóng)(啟民)、葉瑞齡(兆楨)、何瞻岵(叔衡)、李維漢(和笙)等14人。會上討論通過了會章,選舉了干事。會章規(guī)定學會的宗旨是“革新學術(shù),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新民學會會務報告》)。會章還規(guī)定會員須遵守如下紀律:一、不虛偽;二、不懶惰;三、不浪費;四、不賭博;五、不狎妓。會議選舉蕭子升為總干事,毛澤東、陳書農(nóng)為干事。中午,在蔡和森家吃的午飯,飯后繼續(xù)討論了會員向外發(fā)展的問題,至下午散會。學會成立后,總部一直設(shè)在長沙。由于蕭子升不久即去法國,會務由毛澤東主持。至同年8月,羅學瓚(云熙)、周世釗(惇元)、熊楚雄(瑾玎)、熊光楚(焜甫)、陳昌(章甫)、傅昌鈺(海濤)、曾以魯(星煌)、彭道良(則厚)等相繼入會。會員增至20余人。
從新民學會通過的會章,可以看出學會開始只是一個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要求“向上”“互助”的團體。會員們絕大多數(shù)是青年人,都抱著要革新,求進步的熱烈愿望。但是對于怎樣革新,如何進步,尚在摸索中,并不明確,學會的宗旨由開始的“革新學術(shù),砥礪品行”,到后來修改為“改造中國與世界”,其間有一個發(fā)展過程?!案脑熘袊c世界”的宗旨是毛澤東平日所主張,而為1920年7月留法會員在蒙達尼集會和1921年1月國內(nèi)會員在長沙集會所一致通過。這個宗旨的變化是新民學會歷史發(fā)展的一個轉(zhuǎn)折,是新民學會大多數(shù)會員在五四運動以后,接觸到馬克思主義和勞動運動,因而在思想上發(fā)生重大變化的一個標志。
另一位成立會的參加者陳書農(nóng),生前留下這樣一段回憶:
新民學會成立前有個醞釀的過程。二三年前,毛澤東還在第一師范讀書,為了尋找朋友,發(fā)表了一篇“嚶鳴求友”啟事,內(nèi)容記不清了,解放后有一個記載,周世釗可能記得。羅章龍就是見啟事而認識毛澤東的,李立三也算半個朋友,以前在校內(nèi)早就有聯(lián)系往來。
新民學會成立我記得是1918年(民國七年)4月7日,星期日,我的一篇日記有過記載,有的人說是7月份,那是完全錯誤的,我清楚地記得開會時,蔡林彬門口一棵桃樹開滿了花。開會前是口頭通知,分頭去的。有13人參加了會議:毛澤東、蔡和森、蕭三、張昆弟、羅學瓚、陳昌、熊光楚、蕭子升、羅章龍、鄒蘊真、陳書農(nóng)、何叔衡,還有一個記不起來了。會上通過了章程,章程的宗旨記不清了,大體是探討學術(shù)、商量國家大事、做人的方法等。這些都是有文字記載的,章程不太長,是毛澤東起草的,事先和大家商量了的,因此在通過時沒有發(fā)生爭論,只做了一些文字修改,就一致通過了。當時我也是學會干事之一,蕭子升是總干事。從此,新民學會正式成立了。
后來發(fā)展會員,只要本人申請,彼此同意,由領(lǐng)導機構(gòu)批準即可入會,發(fā)展的速度是較快的。1919年11月16日周南女校會議,歡迎新會員入會,會員都是學聯(lián)會中較積極優(yōu)秀的同學。會后照相留影共41人,我認識28人:賀延祜、易克、李思安、任壽鵬、蔣竹如、周敦祥、李云杭、唐耀章、陶斯詠、毛澤東、陳純粹、周世釗、魏璧、熊夢飛、鐘國陶、陳書農(nóng)、黃勝白、勞啟榮、匡日休、喻恒、彭璜、熊瑾玎、何叔衡、羅宗翰、夏曦、鐘秀、張懷、蕭青野。
……
1921年夏季,新民學會自行解散,在解散之先,毛澤東與蕭子升曾發(fā)生過爭論。毛澤東對蕭子升說:“你跟我們走,還是要當一輩子紳士?”毛澤東主張解散新民學會,蕭子升不同意。
新民學會解散之前,就有了社會主義青年團的組織。
鄒蘊真于1979年8月回憶說:
我們在湖南第一師范讀書的那幾年,正是辛亥革命由勝利走向失敗,袁氏稱帝,軍閥割據(jù),全國極端混亂的時期。人民生活日益艱苦,外強侵略日益猖獗。這種岌岌可危的國勢,使我們深刻認識到,只有把全國有志、有為、有遠見、不屈不撓、不自私的愛國人士組織團結(jié)起來,群策群力,共同奮斗,實行徹底的革命,才是救民建國的正確途徑和有效方法。于是,便產(chǎn)生了組織新民學會的動機。我們一些要求進步的青年,在課余飯后,假日星期,偶有空閑,即共同研討有關(guān)學會各方面的種種問題:如學會的根本目的,實現(xiàn)目的的有效方法,我國的實際情形,人民的迫切要求,世界的民主運動和革命思潮等等。這樣深入研究,反復醞釀了一段時間,最后在十月革命勝利的鼓舞下,乃正式組成新民學會,并假同學蔡和森住宅,舉行成立大會,公開表示我們?yōu)橹腥A民族生存發(fā)展而奮斗終生的決心!
蔡和森家住長沙市對河岳麓山東北山腳下一個不大不高的黃土丘陵半腰中,當?shù)厝私凶髦芗遗_子,又叫二里牌或二里半,與一師隔河相望。正屋向南,緊接著正屋階級和正門出路兩旁,各圍著一個竹籬小菜圃,因房屋有些破舊,四周樹木,不多不高,有時陽光可從壁縫瓦隙中射進來,映成斑點。前后左右并無鄰居,房屋環(huán)境顯得僻靜。
記得開成立會的日期,是1918年4月的一個星期日。那天風和日暖,我起床很早,和毛澤東同志在學校吃過早飯后,從離校門口不遠的朱張渡(也叫靈官渡)過河,到位于湘江中流的水陸洲東側(cè)。洲的西側(cè)還有一道河,因未發(fā)水,灰白細沙的河床高出水面,沒有渡船,我們只好徒步走過去。由于河沙又細又松,走起來很費力費時,到和森家已是9點過了,但來開會的人還到得不多。我們向蔡伯母請了安,但未見蔡伯父。等到10點左右,大家便圍坐在兩張舊方桌連接成的長方會議桌周圍,開始進行會議。當時是否推選主席和推選何人為主席,現(xiàn)都忘了。僅記得學會的宗旨是:“聯(lián)絡感情”“砥礪品節(jié)”“研究學術(shù)”“改良社會”四項。入會資格很簡單,只是“純潔”“向上”兩條四字。會員守則大致是:“不虛偽”“不懶惰”“不浪費”“不賭博”“不狎妓”等帶有消極限制性的五條。至于那天到會的人數(shù)和姓名,因當時未寫筆記,平素又不會社交,故都記得不大清楚了。大概有毛澤東、蔡和森、何叔衡、陳章甫、蕭子升、李維漢、蕭子暲、羅章龍、鄒鼎丞、羅學瓚、熊光楚、張昆弟、陳書農(nóng)、鄒蘊真等十多人。此外,曾參加籌備會多次,而因其他緣故沒參加成立會的人,還有好幾個,如周名第等(已留學日本)。在會議過程中,大家的態(tài)度都比較嚴肅認真,不茍同別人,也不固執(zhí)己見,實事求是,以理服人,從未發(fā)生激烈的爭吵。自始至終,大家興趣很濃,一個接著一個發(fā)言,沒有間斷,中間也沒有休息。
興趣縮短了時間,大家談著談著,不覺已到中午。蔡伯母出于一片母愛,煮了一鍋飯,做了幾樣菜,叫我們墊墊饑,再把會開好開完。我們也就毫不客氣地領(lǐng)意了。事后,我曾向毛澤東、何叔衡說:和森家境并不寬裕,一家生活全靠他媽一人菲薄的小學教薪維持,我們吃的飯菜,理應如數(shù)付錢才是。他們卻同聲回答說:這有什么關(guān)系,小氣人呀!
蔡和森的妹妹蔡暢回憶起新民學會籌備情況時說:
1917年6月我的三哥蔡和森在湖南高等師范文科畢業(yè)。這時,我們一家,以母親葛健豪為首,都住在長沙岳麓山下周家臺子的“溈癡寄廬”。母親已經(jīng)在長沙的女子教員養(yǎng)成所畢業(yè),一時找不到工作。大姐慶熙還在自治女校學刺繡,她的女兒、我的外甥女劉昂也在小學念書。家中只有我一人,于1916年夏在周南女校音樂體育科畢業(yè)后,留校當體育教員,每月掙八塊錢,加上母親剩余的一點首飾,勉強維持生活。為什么和森沒有找工作呢?一方面當然是在長沙找工作確實困難,另一方面主要是因為他和毛澤東同志等進步同學,正在醞釀組織新民學會。他們正在反復討論、琢磨,如何把解決個人出路問題與整個社會的改造問題結(jié)合起來。
當時,湖南是北洋軍閥與南方資產(chǎn)階級革命勢力爭奪之地,但革命勢力的武裝力量都是南方軍閥的部隊。連年征戰(zhàn),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毛澤東、蔡和森等有志青年,正是在資產(chǎn)階級無力把革命進行到底,封建軍閥又一味倒行逆施,百般蹂躪老百姓的多災多難的歷史環(huán)境之下,舉起改造中國的革命大旗的。
從1917年秋季起,毛澤東以及張昆弟、羅學瓚、鄒鼎丞、何叔衡、陳章甫、蕭子升等進步青年更為頻繁地來往我們家中。他們多數(shù)是第一師范的學生,而第一師范的校址幾乎正和我家的住處隔岸相對。由我家去楊懷中先生所住的飲馬堂也只有三四里路。每逢遠遠望見毛澤東來臨時,我的外甥女就高興地喊叫:“潤之先生來了?!边€在那時和森就已非常欽佩毛澤東,說他品德非凡,文章出眾。在我們家中他倆經(jīng)常促膝長談,縱論天下事。有時他倆和其他知心朋友同出郊游,一面欣賞大自然的美好風光,一面籌劃革命活動的前景。這時俄國兩次革命勝利的消息已經(jīng)曲折傳來,陳獨秀、李大釗等革命先行者已通過《新青年》雜志在國內(nèi)進行最早的社會主義宣傳。所有這些都吸引了他們的強烈興趣。
1918年春,毛澤東回湘潭度寒假,帶著他母親來長沙治扁桃腺炎(那時叫“蛾子”,還是難治之癥),就住在我們家里,由慶姊日夜照護。不久,和森就和毛澤東到洞庭湖濱去旅游了半個多月,實際上大概就是詳細商談組織新民學會的大政方針吧。這樣大的旅游毛澤東已與蕭子升進行過一次。1918年4月17日終于在我們家中召開了新民學會的成立大會。我這時由于年小還沒有參加這些活動,但是還隱約地記得那天中午會餐的情景,因為這次簡單的午飯是慶姐、我和母親幾個人親手做的。
組織赴法勤工儉學
新民學會成立后的一項重要決定,便是組織赴法勤工儉學。在做出這項決定之前,新民學會曾派羅章龍等3人去日本留學。
羅章龍回憶說:
新民學會成立后,討論最多的一個問題是會員出省出國的問題。當時的情況是:大部分會員先后畢業(yè),現(xiàn)實的問題是升學或就業(yè)。新民學會的會員都是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他們覺得僅僅在長沙學習或工作還不能滿足。而湖南在當時較其他省份閉塞,交通又不方便,文化政治處于比較落后狀態(tài),因此大多數(shù)會員有出省求學的意思。加之當時中國和外國相比,科學也較落后,所以要求出國學習的思想也比較強烈。那時出國留學多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去南洋,因為這些國家華僑多,地域廣;另外就是到那些資本主義較發(fā)達的國家去留學。當時的蘇聯(lián)還沒有為廣大青年所認識,對蘇聯(lián)沒有明確的概念,加上反動派的阻撓,能知道蘇聯(lián)革命真相就不容易了。當時留學最流行的是到日本,因為那時有種看法,認為日本是辛亥革命的策源地,孫中山先生組織興中會、同盟會和武昌起義都受到日本的影響;其次日本是東方和西方科學文化的橋梁地帶,維新早,接受西方的科學技術(shù)早。當時在日本留學的有上萬人,湖南人就不少,因此新民學會干事會開會決定派人到日本去。并決定傅昌鈺、周曉三、羅章龍等3人去日本(傅昌鈺是先一年去的)。我是愿意去的,但家庭經(jīng)濟條件困難,而又不好當著大家的面說。會后我同何叔衡和潤之談了。潤之說:這不是你個人的事,有困難大家想辦法。何先生說:你有困難是實情,我們幾個人一定設(shè)法送你去。其他同志也從道義上、經(jīng)濟上支援我,我自己也籌集了一些錢,會員們幫了一半,就決定動身了。在做準備時,我說我有個老師周頻卿,到過日本。潤之說那我們?nèi)ヒ娨娝桑∮谑俏覀円粔K去見周,他是同盟會的第一批會員。他說日本搞革命的人很多,他去那里深受影響。他是反袁的,是湖南派去炸袁世凱的幾個人中的一個,只是由于他們投彈技術(shù)不熟練沒有把袁炸死。潤之聽了這些很感動。在我臨行前他說,相信前面會有困難,但如果有充分的準備就會好些。為了送我遠行,學會在長沙北門外的平浪宮舉行聚餐,大家鼓勵我,消除顧慮,潤之還用“二十八畫生”的筆名為我寫了一首詩相贈,詩云:
送縱宇一郎東行
云開衡岳積陰止,天馬鳳凰春樹里。
年少崢嶸屈賈才,山川奇氣曾鐘此。
君行吾為發(fā)浩歌,鯤鵬擊浪從茲始。
洞庭湘水漲連天,艨艟巨艦直東指。
無端散出一天愁,幸被東風吹萬里。
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宇宙看稊米。
滄海橫流安足慮,世事紛紜何足理。
管卻自家身與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諸公碌碌皆余子。
平浪宮前友誼多,崇明對馬衣帶水。
東瀛濯劍有書還,我返自崖君去矣。
這首詩是1918年春寫的。又瞻岵臨別贈言,書短句云:“若金發(fā)礪,若陶在鈞,進德修業(yè),光輝日新!”到了上海,我即預訂了一張去日本的船票。忽然發(fā)生了一件事,1918年5月7日,日本反動政府對東京的中國留學生進行毆打,采取高壓手段,迫使他們回國,留學生予以反抗,發(fā)生沖突,還有流血犧牲的。這個消息傳到上海,上海各界人士組織了支援日本的中國留學生運動,我也參加了,并接待了一些從日本回來的同學。我見到他們憤憤不平地揭露日本軍政當局的暴行,即決定:現(xiàn)在不能到日本去了。在接待的過程中,我認識了一些學生,有幾個和我談得很好,其中有一個叫黃日葵的對我說:莫去日本了,日本不能容納我們這些人。我們是中國人,可在本國學習,如果要搞革命也可以在中國搞。他并告訴我,他準備轉(zhuǎn)學到北京大學。黃還告訴我《新青年》的出版中心在上海。我們就找到了上海群益圖書公司,這個公司是湖南人開的。他們講,編輯部已不在上海了,負責人都到北京去了,我們這里是發(fā)行機關(guān)。他們并送了我們一些《新青年》雜志和書籍,其中有的是廉價的。為了征得學會的同意,我從上?;氐胶?,將此情況向毛潤之和何叔衡講了。他們認為,既然日本的情況如此,我們就不必去了,并同意我去北京。從此后,新民學會就決定不再派人到日本,而是到北京去從事開辟工作。
關(guān)于毛澤東贈詩送別的情形,羅章龍在《椿園載記》一書中補充說:
平浪宮聚會,“大家熱情洋溢,并賦詩贈別。我遂乘華盛輪船東行赴滬。啟程前,潤之到碼頭送行,當面交給我一個信封,說內(nèi)有詩一首相贈。啟封一看,系題為‘送縱宇一郎東游’的七言古風”。
新民學會正式?jīng)Q定組織赴法勤工儉學,是在1918年6月下旬。《新民學會會務報告(第一號)》中記載:
自民國七年四月十七日學會成立至這年八月,四個月中,有兩件可記的事:一、加入新會友。學會自開過成立會后,隨即加入的會友,為下列九人:周惇元、何叔衡、李和笙、鄒泮耕
、熊瑾玎、熊焜甫
、陳章甫
、傅昌鈺、曾星煌。二、發(fā)起留法運動。此事以前尚有人發(fā)起,沒有成。至是長沙方面之最初發(fā)起者,為蔡和森與蕭子升。時子升在楚怡任課,和森就居楚怡,日夕籌議。何叔衡、毛潤之、陳贊周等時復加入討論。是時其他會友亦有幾人行將外出,遂于六月盡間,在第一師范附屬小學陳贊周、蕭子暲處(陳、蕭在此任課)開一會議。計到會者:何叔衡、蕭子升、蕭子暲、陳贊周、周惇元、蔡和森、毛潤之、鄒鼎丞、張芝圃、陳啟民、李和笙等。因事未到者幾人。這次討論,集中“會友向外發(fā)展”一點,對于留法運動認為必要,應盡力進行。是日敘餐。自此,留法一事,和森和子升專負進行之責。不久,和森赴京。
此時湖南政局亂極,湯薌銘、劉人熙、譚延闿、傅良佐、譚浩明、張敬堯,互相更迭,教育摧殘殆盡,幾至無學可求。和森至京,與李石曾、蔡孑民二先生接洽結(jié)果,知留法儉學及留法勤工儉學頗有可為。乃函告子升、潤之、贊周、鼎丞等,從事邀集志愿留法之同志。起初愿往極少。至八月十九日,始有二十五人由湘到京。自此往者漸眾。此時會友往北者:和森、子升、子暲、贊周、焜甫、芝圃、星煌、鼎丞、和笙、云熙、潤之、章龍十二人。除章龍在北大文科,潤之在北大圖書館外,余均在留法預備班(芝圃、和笙、星煌在保定班;和森在布里村班;子升、子暲、贊周、焜甫、鼎丞、云熙在北京班)。此事在發(fā)起并未料到后來的種種困難,大家都望著前頭的樂園,本著沖動與環(huán)境的壓迫,勇往前進。此事的結(jié)果,無論如何,總有一些好的影響。但在中間,會友所受意外的攻擊和困難實在不少,但到底沒有一個人灰心的。
會友在京,曾請蔡孑民、陶孟和、胡適之三先生各談話一次,均在北大文科大樓。談話形式,為會友提出問題請其答復。所談多學術(shù)及人生觀各問題。
會友在京,初系散居。后來集居一處,地點在后門內(nèi)三眼井胡同7號。同居的人如下:子升、云熙、贊周、潤之、焜甫、章龍、玉山(歐陽玉山于此后一年入會),和森亦由布里村搬來加入。八個人聚居三間很小的房子里,隆然高炕,大被同眠。子暲與望成(劉望成于此后一年入會)則住于胡同之第8號。到八年一月,子升赴法。二月潤之回湘,蕭子暲赴滬。贊周諸人因法文班課堂由馬神廟北大理科遷入西城翼教寺法文館,居所事實上不得不變易,章龍亦改寓他處,三眼井胡同的同居生活遂散。贊周等既至西城上課,乃改寓北長街99號福佑寺后院,又是一個新的同居生活。此時,子暲已由滬歸,比在三眼井,便只缺了潤之、章龍與子升,同居還有八個人。同時在保定的芝圃、和笙、星煌三人與其余預備留法諸君四十余人,則同居于育德中學。預備期滿,京、保諸會友,便陸續(xù)赴法去了。
在新民學會會友準備赴法勤工儉學期間,有兩位會友竟不幸早逝,其中一位還是赴法勤工儉學的積極參加者。不幸的消息,使毛澤東深為痛惜。他在《新民學會會務報告(第一號)》中追述道:
這里要述兩件極不幸的事,即民國七年七月會友葉瑞齡之去世,及民國八年四月會友鄒鼎丞之去世。
葉君名兆楨,益陽人,湖南省立第一師范畢業(yè),為人和平中正,有志向?qū)W。于畢業(yè)歸家的途次遇熱,抵家即故。
鄒君名彝鼎,湘陰人,與葉君同學同班。好學有遠志,持身謹嚴而意志堅毅。七年十月赴北京留法預備班。因歷年積勞得病,至此迸發(fā)。八年一月回湘,四月竟死。所作日記及論文數(shù)十本,朋友們想替他刊出其警要。但現(xiàn)在還沒有刊。凡與他接近過的人,大概沒有不覺得他是一個可敬可愛的人。他有一個極愛念的未婚妻,臨死寄給她一封信,可惜沒有第三人看見不能將他的遺墨存留。他是發(fā)起學會的一個重要人。他于學會之發(fā)起,既認為有必要,便毫不游移。他于學會抱有極大的希望。他絲毫不料他自己之不幸短命。他之從善如流,他之改過不吝,他之胸懷坦白、毫無城府,他之愛人如己,他之爽快,他之勇敢,他之真誠,他之好學,他之對于道義之熱情—這些都是曾經(jīng)和他見過面,或曾經(jīng)和他相處較久的人所知道的。
1918年8月19日,毛澤東第一次來到北京,這意味著他從湖南走向全國的政治和文化中心。此刻的北京,正是新文化運動的前沿,許多新文化運動的宿將和新秀都聚集在這里。新的思潮,新的人物,使毛澤東眼界大開。他回憶說:
我在學校的最后1年,母親去世了,這樣我更不想回家了。那年夏天,我決定到北平去。當時湖南有許多學生打算用“勤工儉學”的辦法到法國去留學。法國在世界大戰(zhàn)中曾經(jīng)用這種辦法招募中國青年為它工作。這些學生打算出國前先去北京學法文。我協(xié)助組織了這個運動,在一批批出國的人里面有許多湖南師范學校的學生,其中大多數(shù)后來成了著名的激進分子。徐特立也受到這個運動的影響,他放棄了湖南師范學校的教席到法國去,這時他已經(jīng)40多歲了。不過他到1927年才參加共產(chǎn)黨。
我陪同一些湖南學生去北京。雖然我協(xié)助組織了這個運動,而且新民學會也支持這個運動,但是我并不想去歐洲。我覺得我對自己的國家還了解得不夠,我把時間花在中國會更有益處。那些決定去法國的學生從現(xiàn)在任中法大學校長的李石曾那里學習法文,我卻沒有這樣做。我另有打算。
北京對我來說開銷太大。我是向朋友們借了錢來首都的,來了以后,非馬上就找工作不可。我從前在師范學校的倫理學教員楊昌濟,這時是國立北京大學的教授。我請他幫助我找工作,他把我介紹給北大圖書館主任。他就是李大釗,后來成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一位創(chuàng)始人,被張作霖殺害。李大釗給了我圖書館助理員的工作,工資不低,每月有八塊錢。
我的職位低微,大家都不理我。我的工作中有一項是登記來圖書館讀報人的姓名,可是對他們大多數(shù)人來說,我這個人是不存在的。在那些來閱覽的人當中,我認出了一些有名的新文化運動頭面人物的名字,如傅斯年、羅家倫等等,我對他們極有興趣。我打算去和他們攀談政治和文化問題,可是他們都是些大忙人,沒有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說南方話。
但是我并不灰心。我參加了哲學會和新聞學會,為的是能夠在北大旁聽。在新聞學會里,我遇到了別的學生,例如陳公博,他現(xiàn)在在南京當大官了;譚平山,他后來參加了共產(chǎn)黨,之后又變成所謂“第三黨”的黨員;還有邵飄萍。特別是邵飄萍,對我?guī)椭艽?。他是新聞學會的講師,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一個具有熱烈理想和優(yōu)良品質(zhì)的人。1926年他被張作霖殺害了。
我在北大圖書館工作的時候,還遇到了張國燾—現(xiàn)在的蘇維埃政府副主席;康白情,他后來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加入了三K黨;段錫朋,現(xiàn)在在南京當教育部次長。也是在這里,我遇見而且愛上了楊開慧。她是我以前的倫理學教員楊昌濟的女兒。在我的青年時代楊昌濟對我有很深的影響,后來在北京成了我的一位知心朋友。
我對政治的興趣繼續(xù)增長,我的思想越來越激進。我已經(jīng)把這種情況的背景告訴你了??墒蔷驮谶@時候,我的思想還是混亂的,用我們的話來說,我正在找尋出路。我讀了一些關(guān)于無政府主義的小冊子,很受影響。我常常和來看我的一個名叫朱謙之的學生討論無政府主義和它在中國的前景。在那個時候,我贊同許多無政府主義的主張。
我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條件很可憐,可是在另一方面,故都的美對于我是一種豐富多彩、生動有趣的補償。我住在一個叫作三眼井的地方,同另外七個人住在一間小屋子里。我們大家都睡到炕上的時候,擠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每逢我要翻身,得先同兩旁的人打招呼。但是,在公園里,在故宮的庭院里,我卻看到了北方的早春。北海上還結(jié)著堅冰的時候,我看到了潔白的梅花盛開。我看到楊柳倒垂在北海上,枝頭懸掛著晶瑩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詩人岑參詠北海冬樹掛珠的詩句:“千樹萬樹梨花開?!北本?shù)不盡的樹木激起了我的驚嘆和贊美。
在與毛澤東同行赴京的新民學會會友中,也留下了許多關(guān)于他組織赴法勤工儉學活動的回憶。
直接參與過湖南赴法勤工儉學的李維漢回憶說:
新民學會會員的活動主要分為兩支:一支在國內(nèi),主要在湖南;一支在國外,主要在法國。積極倡導留法勤工儉學運動是學會成立后在國內(nèi)首先開展的一項重要活動,是學會討論會員向外發(fā)展的一個主要措施。
留法運動始于1912年,由蔡元培、李石曾、吳稚暉、汪精衛(wèi)、張繼等人發(fā)起,吳玉章同志也是發(fā)起人之一。留法學生包括官費、儉學和勤工儉學三部分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去法的不多。戰(zhàn)后,發(fā)展甚速。法國巴黎和國內(nèi)的北京、上海都建立了華法教育會,有的省如四川、廣東建立了分會,主持留法勤工儉學事宜。新民學會成立后,會員深感向外尋求新思想新文化的必要。1918年6月,在長沙第一師范附小召開的一次會員會上,確定進行留法運動,由蕭子升和蔡和森負責進行。在此之前,已有湖南學生羅喜聞等在進行留法的準備,互通一些消息。新民學會的這次會后不久,蔡和森受學會委托赴北京和蔡元培、李石曾聯(lián)系赴法的準備工作。毛澤東在湖南則進行號召和組織工作。在這個過程中湖南也成立了華法教育會分會。是年8月,毛澤東同我們準備留法的二十幾個人到北京。在北京的會員至此增至十二人,有毛澤東、蔡和森、蕭子升、蕭子暲、陳紹休、熊光楚、張昆弟、曾以魯、鄒彝鼎、李維漢、羅學瓚、羅章龍。同來北京的青年還有李富春、賀果、任理、侯昌國、唐靈運等。我們二十幾個人從漢口乘火車北上,到了河南郾師(今郾城),因郾師以北鐵路被大水沖斷,在郾師城郊停留一天一夜,第二天步行到許昌,再搭車到北京。在郾師耽擱的時間里,毛澤東和有些同學三三兩兩地在附近和老鄉(xiāng)們交談,了解風土人情。到北京后,毛澤東開始是住在豆腐池9號楊懷中先生家里,后來搬到地安門內(nèi)三眼井吉安東夾道7號,和蔡和森、羅學瓚等八人住在一起,“隆然高炕,大被同眠”(《新民學會會務報告》),過著清苦的生活。楊懷中先生來北大教書前是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和高等師范的倫理學教員,思想開明、進步,為人剛正、真誠。新民學會的成立以及我們思想的“向上”,都同他對我們的影響有關(guān)。對于留法運動,他也十分贊成,親自出面聯(lián)系,幫助籌措費用。
毛澤東當時經(jīng)楊懷中先生介紹在北大圖書館做助理員工作。其他會員除羅章龍在北大學習外,則分別在北京、保定、蠡縣布里村的留法預備班學習。蕭子升、蕭子暲、陳紹休、熊光楚、鄒彝鼎、羅學瓚在北京班;蔡和森在布里村班;張昆弟、李維漢、曾以魯與李富春、賀果、任理等在保定育德中學留法預備班。在保定的同學一面學習法語,一面學習機械學、機械制圖。每人學一種工藝(鉗工、木工、鑄工等)。機械學和制圖課的教員是劉仙洲。我在保定留法預備班只學習半年。1919年初,鄒彝鼎病重,我和張昆弟護送他回湖南,不久,就病故了。他也是學會發(fā)起人之一,曾和毛澤東一起起草新民學會章程。他和后來留法、于1921年病故的陳紹休都是極好的同學。他們的夭折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我和張昆弟送鄒返湘后未再回保定。我自己是在為籌措赴法用費和安家奔走(我們1919年赴法的一批全是自備用費。我主要靠第一師范教員朱炎先生
幫助100元)。
羅章龍后來考入北京大學,未赴法勤工儉學。他回憶說:
我從上海回到湖南,在帶回的一些書報材料中,發(fā)現(xiàn)《新青年》第10期登有華法教育會的文件,號召中國青年到法國勤工儉學,干事會就開始討論。毛潤之、蕭子升、蔡和森、何叔衡等,一致主張到法國勤工儉學。我們先寫信給在北京的楊昌濟先生,楊先生很忙,尚未回信。于是干事會就決定先派蔡和森到北京去。蔡和森到京見了楊先生,說明來意,楊先生很贊成,并通過楊先生找到李石曾進行交涉。和森給長沙寫信:事已有了眉目,大家可以來京群策群力將留法運動開展起來。隨即由潤之率領(lǐng)首批會員二十來人,從長沙坐火車前往北京。當火車到河南郾城縣,因沙河漲水,鐵路淹了十幾公里,我們在漯河車站宿了一夜。第二天,毛潤之、我、陳紹休坐臨時車子到了許昌,在那里停留一二天。潤之對許昌很感興趣,許昌是三國的魏都,但舊城已荒涼。他建議去看看,我們就向當?shù)匾恍┺r(nóng)民了解了魏都的情況,知道舊址在郊外,乃步行前往憑吊魏都舊墟,并作詩紀行。前幾年,河南有同志來談,還提及當?shù)剞r(nóng)民記得這件事。
新民學會會員到北京以后,我們分散住在幾個會館里,潤之是湘潭人,就住湘鄉(xiāng)會館。因為會館多半離城較遠,進城交通不便,后來我們就集中住在城內(nèi)。我們在北京大學找了三間很小的房子,這就是三眼井吉安所夾道7號。
吉安清朝時叫作梓宮,是停放皇帝棺材的地方,等墓造好了,再把棺材運進去。這個地方很大,有宮殿,有住房,清朝垮臺后成了一片廢墟,但宮殿還在,沒有占用。附近有一條小巷叫吉安所東夾道,地方偏僻,房租也便宜。我們由蕭子升出面,以北大學生的名義租了三間房子,房東是已經(jīng)沒落的滿族人。同住的有蕭子升、陳紹休、毛潤之、陳焜甫、羅章龍、歐陽玉山等七個人,后來又有蔡和森,共八個人。潤之在《新民學會會務報告》里說:“八個人居三間很小的房子里,隆然高炕,大被同眠?!薄按蟊煌摺边@句話有個典故,唐朝有個姓張的人,是個大家庭,張公倡議全家人住在一個屋里,蓋一個大被子。我想,這可能是象征一家人團結(jié)的意思。潤之的這句話,是形象思維的話。有人曾問我:“你們是否蓋一床大被?”當時的情況是:炕上從左面算起,睡覺的順序是:陳紹休、蕭子升、毛澤東、羅章龍,每個人只能占有一塊方磚這樣寬的地方,湖南人的被子大,攤不開,有的被子墊在底下,不能各人蓋各人的被子,多余的被子壓在上面,大家保暖。由于人多炕窄,擠得骨頭發(fā)酸,晚上有事起來時,還要輕聲招呼左右的人。從1918年秋到1919年春,潤之在這里住了六七個月。
開始,我們在外面小館子里吃飯,因為飯費貴,生活上也不習慣,后來大家商議,自己起火。北京買大米困難,為了經(jīng)濟起見,我們吃面。但是,南方人不會做面食,又鬧出種種笑話。有一天,我買了個臉盆,蕭子升就用這個臉盆做了一盆糨糊,大家外出工作了一天,肚子很餓,但誰也吃不下。我們的房東是個靦腆的中年婦女,平時很少出來,只是從窗戶里望著我們,有事情讓她的八九歲的小女孩出來說話。她見我們不會做面食,很好笑,就走出來教我們做面食。一個送水的山東人老侯,也愿意幫忙,他說:我不要你們的工錢,我做好了和你們一起吃就可以了。他見我們什么炊具也沒有,就把自己的一套炊具搬來放在院子里,每天為我們做飯,和我們一起吃饃、吃咸菜。他是個勞動人民,同我們的感情很好。房東慢慢地熟悉了,常幫助我們縫補。她的男人當差從河南回來了,問我們是干什么的?我們告訴他,我們要到法國留學。他說:“得要許多錢呀!”我們說:是公費。他對我們很好。我后來在河南搞工運,在關(guān)鍵時刻他還幫過我們的忙。
當時生活很苦,但從中得到些鍛煉:北方很冷,每人只有一件舊棉衣,因此,有好幾個人病倒了,沒有病的更得到鍛煉。我們一面工作,一面集中學習,非常緊張。我們還走了許多地方,都是步行游歷。交結(jié)了許多工農(nóng)朋友。北大圖書館館藏豐富,古今中外的書籍很多,據(jù)說清代公家藏書幾百萬冊都集中在北大,教師也多,不少有學問的人,南方、北方的學生都有,我們從中交了許多朋友,其中多數(shù)成為以后的同志。當時,工作學習緊張,物質(zhì)生活上的困難就不在意了!
1918年8月19日,由湖南到北京的新民學會會員,有和森、子升、子暲、贊周、焜甫、芝甫、星煌、鼎丞、和笙、云熙、潤之、章龍12個人。除潤之在北大圖書館,我在北大文科學習外,其余都到留法預備班。
赴法勤工儉學是新民學會會員北上的一個重要任務。為什么會有勤工儉學運動呢?到北京后,經(jīng)過多方了解,我們逐漸知道了事情的內(nèi)幕。我們見到了李石曾,前后談過很多次話。李的祖父是前清的宰相,叫李高陽,他父親也是相當于省級的大官。李石曾的祖?zhèn)鬟z產(chǎn)很多,是個官僚地主,同時是資本家。在歐洲大戰(zhàn)前期和中期(1914年左右),他到過法國,對法國的社會、官僚很熟悉,在法國的外交界有地位,對中國的官場也很熟悉,法文講得很好。他在法國經(jīng)營了一些工廠、企業(yè),較大的是巴黎豆腐公司。他找了些會做豆腐的人,在巴黎出售幾十種豆制品。當時,在巴黎的報紙上,有些人寫文章提倡素食主義,果然很賺錢。他從中國引了許多同鄉(xiāng)到法國做工(前后有成百人),其中河北蠡縣的人最多,現(xiàn)在還有北方僑鄉(xiāng)之稱。歐洲大戰(zhàn)發(fā)生后,法國男子從軍,工廠、農(nóng)村缺乏勞動力,法國政府同中國政府訂了個合同,要中國政府招募華工30萬到法國做工。當時北京政府組織了一個惠民公司,借此機會在中國招募工人,辦理上船,運到法國,安排在法做工等事宜,從中謀利。據(jù)說當時去法的華工超過了預定數(shù)字,來來去去共幾十萬人。到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后,對這些華工,法國認為需要的就留下,不需要的就送回國。招募與遣送華工回國,中國官廳都有利可圖。這件事發(fā)生在勤工儉學之前。李石曾參加了招募華工這項活動,從中得到了好處。他是個很有心計的人,看到華工不能繼續(xù)去法,這件事已無前途,他就很想在政治上活動。他家資很富,但沒有青年擁護他,他想借個名義插手到教育界中去,以取得政治地位。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李石曾伙同吳稚暉等人在巴黎辦了個《旅歐雜志》,宣傳無政府主義,表示個人清高,想做個名流,借以在教育界抬高他的地位。這時發(fā)生了另一件事,歐戰(zhàn)結(jié)束,中國國際地位提高(因中國是參戰(zhàn)國,參加了協(xié)約國一方,打敗了同盟國)。各國為了交好中國,退還一部分庚子賠款,李想活動一筆法國的庚子賠款由他來支配,以便私圖。他是華僑,不是中國的正式官員,活動此事比較有利。他通過法國一位退職總理的贊助,得到法國政府同意,退還一筆款給中國。李即對中國政府說:這筆錢是我們想法搞來的,要組織個委員會管理,作為中華教育基金。這筆錢數(shù)目不小,計劃在法國辦一個大學。法國是陸續(xù)退還的,李還辦了一個銀行,把錢存在該銀行。李為了爭取群眾的擁護和支持,即宣傳勤工儉學。李的這個方案我們是事后才知道的。我們當時認為不管他的動機如何,但同意中國青年去法勤工儉學肯定是對的,就幫助他開展工作。
李很重視湖南青年。一次,李在北京香山別墅,招待我們談話、吃飯,有子升、和森、潤之和章龍四個人。他顯出道貌岸然的樣子,自稱不做官,吃素不吃葷,穿著也很樸素。他的別墅是富麗堂皇的,招待筵席豐盛,但他不吃葷菜,坐在一旁殷勤陪客。我們從西山回來后,認為這事很需要,就公推潤之執(zhí)筆,寫了個勤工儉學的具體實施方案。子升修改文字后,送到李石曾手里,李很同意按此計劃動員湖南和全國的青年參加勤工儉學運動。于是湖南、四川掀起了一個高潮,我們覺得李石曾這個人不可靠,后來他果然在里昂大學把留法同學撇開了。蕭子升后來當了赴法勤工儉學組織的秘書,李很器重他,認為他能干,蕭最后與我們分開了。
新民學會會員有幾個在法國去世了,其中有陳紹休和楊懷中先生的一個侄兒楊楚。
法國的庚子賠款,在這個運動中慢慢地退還了。李石曾是法國大學畢業(yè)的,學生物專業(yè),他當時以教授學者的身份活動?!八囊欢币院笳莆樟吮狈秸?quán),做了蔣介石底下的大官,提拔蕭子升做了農(nóng)政部次長。
新民學會會員許多人家里很窮,家境都不寬裕,要留法一個人得幾百元旅費,先后幾批來京的會員,只有25人取得了一筆路費,這是我們通過留京湘紳和華法教育會活動的結(jié)果。1920年在上海半淞園集會后赴法的一批新民學會會員全都是公費。在公費名單中,有潤之和我的名字,但我們倆沒去,把公費讓給別的會員了。還有的人是自己想辦法籌借旅費或采取互相幫助的方法解決的。
后來新民學會會員大部分都走了,只有潤之和我兩人留在北京,為什么呢?開始準備都去,后來詳細商量,潤之主張不要都去,北京比長沙好,我們留下來是需要的,如果北京沒有一兩個人,新民學會在北京就是個空白。當年楊懷中先生在學界很有譽望,在湖南教育界、政界都有威信。楊是中國第一批去英國的留學生,他在北大任教授,也希望我們留在身旁,我考入北大后,潤之也通過楊先生的關(guān)系,進了北大圖書館工作。
在第一批會員留洋后,船到馬賽時,云熙、玉生、紹休等聯(lián)名來信,敦促我出國,我當時向潤之說:大家都去了,他們也希望我動身,你留下吧,我去歐洲。他說:不然,我們留下來是有理由的,我進北大是職員,活動范圍受限制,你是學生身份,最好活動,范圍更廣泛些。工作方面是需要你的。于是我就決定留在北大不走了。我在學生中積極活動,他在教職員中做聯(lián)系工作。這些做法后來都實現(xiàn)了。第二年春天,潤之決定回湖南去,臨行時向我說:我們的工作今后一定會發(fā)展下去,望努力前進,多多通信,注意身體。不久何叔衡從長沙來信,也說到北方地區(qū)重要,一舉一動影響全國,千萬不要離開,好自為之!北方的革命工作也逐步持續(xù)開展起來了。
除在上述記載之外,至今還保留著為數(shù)不多的珍貴文獻資料。細讀這些文獻資料,并和當事人的回憶相對照,更可以使人們對毛澤東第一次北京之行和組織湖南赴法勤工儉學的活動有更深入的了解。
蔡和森對赴法勤工儉學態(tài)度最為積極,是這個運動的急先鋒。1918年6月25日,他先期到達北京,便連連發(fā)信,催促會員盡速來京。正是在蔡和森的再三敦促下,毛澤東終于下了赴京的決心。
在《新民學會會員通信集》第一集里,保存有蔡和森當時寫給毛澤東的4封信。第一封寫于6月30日夜:潤之兄:
弟二十日開船,二十四日在漢口搭車,二十五晚抵京,共經(jīng)三日三夜,晴雨參半,一路頗適。兄事已與楊師詳切言之,師頗希望兄入北京大學。弟以一面辦報一面入學為言,師甚然之?!髮W蔡校長
,弟會見一次,伊正謀網(wǎng)羅海內(nèi)人才,集中一點,弟頗羨其所為。覺吾三人
有進大學之必要,進后有兼事之必要,可大可久之基,或者在此。儲養(yǎng)練習,或可同時并得。望兄細與子升討論研究,定其行止,復我一函,是所至盼!順問近祉!
弟彬肅
七年六月三十夜在北京
7月21日,蔡和森又致信毛澤東,催促他下決心來京。信是這樣寫的:
潤之兄:
前覆一片,未盡所懷,今補呈之。……至兄之行止,尚待自為斟酌,私心以為兄有來此之必要者數(shù)端:(一)既不往東,又不往南,自以來京為最宜。(二)吾輩須有一二人駐此,自以兄在此間為最好。(三)自由研究以兄為之,必有多少成處,萬不至無結(jié)果。至現(xiàn)在情形,楊師自是喜兄來寓,每日可以學習英日文。弟事殊不好計,故亦望兄來指教。至佃屋請工二事,亦祈兄斟酌弟之家情,為我主張,實不勝感激盼禱也。順叩暑安。不具。
弟彬白
7月26日,毛澤東給蔡和森寫了一封回信,議論才、財、學三事,表示愿意從事國民教育,“失此不為,后雖為之,我等之地位不同,勢不順而機不暢,效難比于此日矣”。不久,蔡和森又致信毛澤東等,詳細說明他力主赴法勤工儉學的理由。
贊、暲諸兄轉(zhuǎn)升、潤二兄:
……潤兄七月二十六日之信,已經(jīng)收到,所論才、財、學三事,極合鄙意。究竟我們現(xiàn)所最急者,是一財字;而才次之;而學則無處不有,無時不可以自致。然非學無以廣才,非才無以生財;此所以學會之會員,為須加以充足的物色與羅致,不當任其自然發(fā)展也(中國萬惡萬罪,及不進化,皆起于任自然)。兄自由研究及私塾之說,是弟中層之目的?!瓉頃笆Т瞬粸?,后雖為之,我等之地位不同,勢不順而機不暢,效難比于此日矣,”弟深以為然。三年以來,每覺胡林翼之所以不及曾滌生者,只緣胡夙不講學,士不歸心,影響只能及于一時,故弟住劉家臺時,未嘗不想當教員也?!嵝诸H以去長沙為遺恨,弟則久思所以補救之方;其方若曰:如得鼎兄出以揮霍旁通之才,廣聯(lián)高小中學專門之學生,而且介紹京湘之常常通信,實無異親炙也。前于楚怡諸生,欲其通信,即是此意。前將起程時,與家母商議,謂三年之內(nèi),必使我輩團體,成為中國之重心點。并且要使女界同時進化,是以舍妹有邀友自讀之意,弟又有決意留京四年,每年回長沙一次,以與各界聯(lián)絡之宣言;故其置重長沙之處,亦復大略與兄相同。前與升兄書,謂恨行時不及將種種善后方法與商,即指此等。……
不久,毛澤東經(jīng)過認真思考,終于決心前往北京,組織赴法勤工儉學。蔡和森得悉這個消息,欣喜萬分。他在信中說:
潤之兄:
昨夜奉讀來示,極忠極切!本以待兄主張然后定計,今計定矣。只要吾兄決來,來而能安,安而能久,則弟從前所慮種種,皆不成甚問題;蓋所仰賴于兄者,不獨在共學適道,抑尤在與立與權(quán)也。大規(guī)模之自由研究,最足動吾之心,慰吾之情,雖不詳說,差能了解,兄之“夢囈”,尤是弟之興經(jīng),通我智核,祛我情瞀,其為狂喜,自不待言。前者對于大學之興味,全在制造友生,對于往法興味,全在團結(jié)工人;二皆不適,亦既耿耿于心。只以事不稱意,遂思超脫原計,另辟一路;實則又入網(wǎng)羅,此運思不縝密之過也。自由研究社,略分內(nèi)容與外延。今兄于外延已略揭其端,遠矣大矣,只有巴黎一處,當加矣!至其內(nèi)容,弟嘗思非財力差厚不舉,非通一二外國文字不行。故前有慮其太早之說,又有往法做三五年工即行回國開館延朋之想,由今思之,此亦似太早計。著手辦法,惟有吾兄所設(shè)之“烏托邦”為得耳?!种兄?,幸已確定,無猶夷,前書斟酌之說,實無所用其斟酌也!熊希齡氏若抵湘,請兄為往法事往會之,問其答應籌款若何,其詳在致升兄書中,請查閱。謹此順問行期。
蔡林彬
八年七月二十四日
毛澤東在長沙加緊做赴京的準備。在此期間,他于8月11日致信羅學瓚,建議他從事小學教育。信中說:
榮熙學長鑒:
接蔡君信,知兄已發(fā)函復我到京。赴法二百元能籌,旅保一百元無著是一問題。旅保費,俟弟至京與蔡商量籌借,或有著未可知,有著之時再函知兄前來可也。文憑須即寄來,由郵雙掛號不誤。弟又有一言奉商者,兄予從事工藝似乎不甚相宜,而兄所宜乃在教育。弟與蔡君等往返商議,深以同人多數(shù)他往,無有幾個從事小學教育之人,后路空虛,非計之得。近周君世釗就修業(yè)主任之聘,弟十分贊同欣慰。前聞兄有擔任黃氏
講席之說,不知將成事實否?往保固是一面,然不如從事教育之有大益。性質(zhì)長此,一也;可便研究與性相近之學,如文科等,二也;育才作為會務之后盾,三也。有此諸層,似宜斟酌于遠近去住之間,而不宜貿(mào)然從事(南洋亦系教育,暫息以候南信亦是一法)。以后與兄商量之處尚多,此亦其一也。余不具。
弟澤東
八月十一號
羅學瓚收到這封信后,并沒有改變赴法勤工儉學的決心。他很快來到長沙,會同毛澤東等20余人,于8月15日登上赴京的路程。
毛澤東在離開長沙之前,最放心不下的是慈母的病情。他特地給在唐家圫務農(nóng)的七、八舅父寫了一封信,懇請他們代為照料。
七、八二位舅父大人座下:
前在府上拜別,到省忽又數(shù)日。定于初七日開船赴京,同行有十二三人。此行專以游歷為目的,非有他意。家母在府上久住,并承照料疾病,感激不盡。鄉(xiāng)中良醫(yī)少,恐久病難治,故前有接同下省之議。今特請人開來一方,如法診治,諒可收功。如尚不愈之時,到秋收之后,擬由潤連
護送來省,望二位大人助其成行也。
甥叩
1918年8月15日(即農(nóng)歷七月初九),毛澤東一行離開長沙,幾經(jīng)周折,于8月19日(七月十三日)到達北京。
一到北京,毛澤東便忙碌起來,四處為赴法勤工儉學的同學們聯(lián)系,幫助解決住宿、學習及赴法經(jīng)費等問題。
另外,在1920年華法教育會廣東分會刊印的《留法儉學報告書》中,刊登有署名“湖南學生”的一篇《留法勤工儉學會湖南會員紀事錄》。其中記述了蔡和森、毛澤東等先后來京組織赴法勤工儉學的活動,還為我們提供了湖南赴法勤工儉學運動的背景情況。
留法勤工儉學會湖南會員紀事錄(節(jié)錄)
湖南學生
湖南留法勤工儉學預備學生其始不過三四人,以私人單獨進行。以后至于成立預備班五處,來學者三百余人,先后赴法者百數(shù)十人。在湘準備來京入預校者,尚不可以數(shù)計。其影響不云不大。今聞同鄉(xiāng)諸公,嘉學生之能以精誠謀借款,苦力求學識,遂爭設(shè)分會,共相提挈,共相扶助,使全體學生得早達赴法以工求學之目的,此不特學生等之幸,實吾湘全省之幸;又不獨吾湘幸,使各省教育界之先進盡如吾同鄉(xiāng)諸公見義勇為,則龐然蠢然之中華民國一轉(zhuǎn)眼間必脫胎換骨而為法蘭西,再轉(zhuǎn)眼間必鶴立雞群而為世界主人翁,則諸公駕彩云而灑甘露,受施者實遍大千世界,豈僅此數(shù)百余悵然無依之苦學生耶。惟學生等所經(jīng)過之情形,諸公庸有未知,爰縷晰記之,呈覽于諸公大會一堂之際,以為要求助力拜見之資云耳。
湖南留法勤工儉學預備最初之萌芽
民國六年十月,羅承鼎、戴勛二君(以下簡稱羅君或戴君)在廣州得識廣東留法儉學會會長黃強,遂起留法儉學之念。斯時廣州軍事正急,黃以廣東工藝局局長總辦兼援閩總司令部副官長及兵站部長之職,無暇籌備留法預校,遂介紹羅、戴二君入京師預校。二君得介紹書即兼程還湘。既抵湘,適南北戰(zhàn)線正在岳鄂之交,行旅不敢飛渡。二君留居湘垣,以由廣攜回之章程散發(fā)湘中各校,并奉書蔡孑民、李石曾二先生,詢問預校情形。
就湘組織預校未成之議
蔡、李二先生復羅、戴函謂:如果湘省人數(shù)眾多,可與湘教育會商議就省組織預校,教員可由本會介紹,凡須本會協(xié)助之處,當竭力贊助云云。羅君持蔡先生函請之教育會長陳潤霖。陳以大兵駐省,經(jīng)費、校舍均難設(shè)法,未允所請。羅又欲退而至南縣組織,贊成者雖有數(shù)十人之多,終以無款而止。
羅君等來京與蔡、李二先生接洽之初步
七年二月北軍入長沙,羅君在省組合預備來京之數(shù)十人皆星散避命,羅遂與段振寰、戴勛、周楚善、高風四君來京。初謁李石曾先生云:曾有信至長沙,屬暑假后來京。蓋保定預校前班尚未畢業(yè),寄宿舍不能容納。今既來京,寄居旅館太不經(jīng)濟,惟租房自炊,日間至大學旁聽,夜晚入大學法文班習法文,暑假后再入保定預校。繼謁蔡先生,陳述??拷杩疃鴣碇?。蔡先生云:章程所定借款一條,本屬一種計劃,后以各方面阻力,未能實行。今君既來,自當設(shè)法使必達目的而后可。
羅君上書熊秉三、章行嚴二先生及與章先生面談之結(jié)果
四月上旬,李石曾先生自天津回,招羅君至其寓云:在津會晤熊先生言及此事,熊先生極端贊成?;鼐┡c章行嚴先生言,章亦如之。湘省既得熊、章二先生之贊助,借款不難籌集。欲乘此機會為湘專開一班,人數(shù)須在三十以上,君可一面函湘邀集學生來京,一面上書熊、章二先生要求代籌川資借款。于是羅君之書由李先生轉(zhuǎn)達。李又介紹羅君承鼎、段君振寰面謁章先生,言所允川資如能作靠,則可入預備學校肄業(yè);萬一稍有變動,則預備期滿,一介寒酸斷無力自費赴法,不如早求李先生設(shè)法介紹以華工應招赴法。章先生言:應招工作粗重,與教育無關(guān),又非學生所宜,汝等可放膽入預校。我已與熊先生商議,明年畢業(yè)赴法,即公家無款可籌,私人亦當為力。萬不可稍懷猶豫,輕于應招。
國內(nèi)借款說之由來
羅君等居京數(shù)月,客囊久空,舉火為奇,杜于皇之窮愁復見。羅君因事間一兩日必往見李先生。李先生至大學亦必招羅談,每見必以旅居生活狀態(tài)相詢。羅君稍稍露其窮相,李先生必嘗以數(shù)十元濟之。一日,李先生在大學招羅告之曰:昨日下午在教員休息室與章先生談及君等窘狀,章言:兵禍連年,湘人早已十室九空,加以紙幣低落,即稍有余力,又安所得現(xiàn)洋而匯寄。章言:如此數(shù)君等在法旅費,極愿設(shè)法補助。我亦曾極力為君等求之。
與僑工局接近之起源
章行嚴先生因事突然南下,羅君等皇皇如有失。屢向李石曾先生要求介紹入北京某某工廠做工,欲實行勤工儉學于國內(nèi)。李先生亦向某某數(shù)工廠交涉,均不能就。羅君遂求李先生探詢僑工局招募之事。適僑局有事約李先生是日下午赴會。次日李先生告羅曰:已與僑工局商議,在法國組織華工學校。先在國內(nèi)由僑工局設(shè)一預備學校,收納如君等資格情形之人。一年或三年畢業(yè),兼習工作。畢業(yè)后即由僑工局送赴法國。日間則做工或求學,夜晚或星期則盡力于華工教育。此舉彼此均有利益。
僑工局借款之成立
久之,僑工局預校之議不能實行。李先生最后遂云:僑工局已允對于入華法教育會預校之學生為借款之補助。國內(nèi)旅費有家庭萬分不能接濟者,僑工局亦允借給。但學生必須本諸良心,先盡私人之財力。私力既竭,然后求借款補助。如蓄其私力,專恃借款,則不但失此項借款之性質(zhì),且與華法教育會之本旨大相背謬。此次款額只限二十五名。付款手續(xù)必須湖南在京任事之人經(jīng)理,僑工局不與學生直接交涉。于是李先生屬羅君要求教育部視學員李寶圭(李曾充第二師范教員),出為經(jīng)理。羅君謂以窮學生之資格求人以經(jīng)理款項之事恐不見信,遂未果行。后數(shù)日,石曾先生言:已與王子剛先生商及經(jīng)理款項之事,王欣然諾之。
同學之來京
六月底,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生蔡君林彬(此人未入預校)至。初謁李先生,李遣人引至羅君處接洽。羅以經(jīng)過一切情形相告,并囑其速函至湘,招邀同學。蔡君居省城久,對于各校學友相識甚多,一紙至湘,影響頗大。未幾日魯君其昌、張君憲武、郭君興漢等十四人,自滬以欲入預校之意函告羅君。不數(shù)日,熊君世麟等七人至。又數(shù)日,張君憲武至保定。魯君其昌、郭君興漢均自滬至京。七月十九日
,毛君澤東(此人未入預校)等十二人亦自湘來京,而留法之形體遂具。
在華法教育會開會之情形
同學到京之時,李先生正避暑西山,遂函請返京。李先生既返,亟亟以得人經(jīng)理借款為謀。先是李先生聞蔡君林彬與楊懷中先生有師生之誼,欲楊先生出為經(jīng)理。遂請蔡孑民先生函商楊先生。楊又函商王少荃、胡子靖兩先生,均慨然允諾。七月二十六日下午,集會于華法教育會。蔡孑民、李石曾、彭志云三先生外,湖南則有胡子靖、楊懷中、王子剛、王少荃四先生。是日所磋商者,學生分校之辦法(是時分長辛店、保定、天津三處),借款經(jīng)理之手續(xù)。各先生均出席演說,歷三點鐘始散。湖南經(jīng)理借款之干事會遂雛形于此時。李先生演說借款一節(jié)略述于下:
(上略)僑工局為什么借款給我們?nèi)A法教育會的人呢?因為現(xiàn)在在法國的華工有十多萬,若不設(shè)法施點教育給他們,他們在國外必有種種不正當?shù)男袨椋瞧鹜鈬丝链蛑鸪鰢??;氐絿鴥?nèi)不但不能為社會上的良善分子,而且行奸行詐的手段越發(fā)高,那不于社會更有害嗎?于今想對他們施一種相當?shù)慕逃?。政府既不能拿出好多款資造成多數(shù)的教材送到法國,組織華工教育學校,那最簡便最經(jīng)濟的辦法,就只有借點川資讓我們這班學生到法國去,一面自己可以求學,一面又可以教導華工。我們對于華工智識上要算是先進,這種義務是應當盡的。況既受了僑工局借款的優(yōu)待,這個責任就更不容辭了。借款的辦法怎樣呢?僑工局經(jīng)濟力也是有限,我們學生如果人數(shù)太多,只好一班一班地赴法。比方第一班三十人領(lǐng)這項借款到法國,五個月內(nèi)還過來,第二班又去。這樣子輪流一年,可以去兩班人。(下略)
開會后干事之進行
開會后,胡、楊、王、王四干事在熊公館會議。所議決之事,即成立湖南華法教育分會,一在長沙,一駐北京;及學生借款保證之辦法。僑工局方面由熊先生接洽。后8月29日,李先生又邀集僑工局長張弧先生與湖南各干事先生在華法教育會為初次之接洽。借款額遂擴充至七十余名。
在北京期間,毛澤東還多次同老師黎錦熙會面。據(jù)《黎錦熙日記》記載:
6月30日
至懷中宅,晤蔡和森(林彬,湘鄉(xiāng)人,一師校同學,改入岳麓山高師校國文專修科;他6月25日到京,進行京保兩處開留法預備班事),因得蕭子暲函。
8月29日
至石駙馬大街督辦河工處赴“華法教育會湖南分會”之籌備會,晤懷中、振翁、陳蔗青、李倜君、子靖等。議決先起章程、函稿,為工讀學生赴保預備者四五十人籌資三千元,擬向僑工事務局函借也。
9月8日
下午3時至子靖處,并晤潤之、子升,稍話?!料驵l(xiāng)館,晤子暲及潤之、子升等,談學。
11月2日
至北京大學赴“湖南留法預備科”學生歡迎會之約。晤子靖、懷中、少潛。先照相。余演說東西哲學文化之關(guān)系及國語之重要。
12月10日
蕭子升至。晚飯后,久談學事及留法問題。
12月16日
子升、和森至,久商旅費及工場事。
12月17日
純弟由長沙來京,組織留法預備也。
12月29日
又商借款赴法事。
12月20日
晚歸,潤之至,談報事及世界問題。
在北京期間,毛澤東和蔡和森等還于10月上旬前往保定,迎接由陳贊周、鄒鼎丞帶領(lǐng)的長沙初級班30余名學員。隨后,蔡和森同他們一起,前往保定蠡縣布里村留法工藝實習學校學習。毛澤東為他們送行,隨后回到北京。
關(guān)于毛澤東保定之行的情況,在賀果的日記里有簡要記載。賀果,字培真,是毛澤東在湖南一師的同學,當時在保定育德中學附設(shè)留法高等工藝預備班學習。他在日記中寫道:
9月4日七月二十九日
余于四日前由京搭車來此,入育德中學之留法高等工藝預備班。其宗旨本勤工儉學會之初意,假勤工以留學法國,使貧寒學生不致有向隅之嘆。余本一師范生也,然余之初志不愿以師范生終此一生。今此既有預備班,且以高等工藝之名以冠其上,余之工業(yè)生活或可于此發(fā)軔,以至于高造,亦未可逆料也。余須以毅力為之可也。
9月27日八月二十三日
上午上機械制圖兩小時、法文兩小時。下午往商務館,和笙君買法文一部。星煌君長沙付來洋三十元,代毛潤之還余十元。以兩元還李長極君,和笙君借兩元,余六元。發(fā)家兄12號明片一張、毛澤東君明片一張,壽五兄明片一張,系催保證書;彭道良君明片一張。
10月6日九月二日
是日下午,長沙初級班三十余人到此。余等在此同學多到站歡迎,搬運行李。分寓第一棧、泰安棧。陳君贊周、鄒君鼎臣(丞)護送到此。蕭君子升、毛君潤之、蔡君和森自北京來。
10月7日九月三日
下午湖南全體學生在蓮池攝影。本班與初級班及北京數(shù)人濟濟一時。晚與和笙君、芝圃君往第一棧,與毛、蔡、蕭諸君談一時許。歸時已十時矣。
(后略)
10月27日九月二十三日
今日畫圖一張。晚,寫家信第十五號,發(fā)毛潤之一片。預定發(fā)壽五兄一片,此可緩數(shù)日;袁伯諧一片亦可稍緩數(shù)日。予近日精神似已復原,甚為充足,雖終日勞作亦不為苦。惟目力因用過甚,不免有損耳。然須設(shè)法保護也。
12月15日十一月十三日
近日溫度平均二十四五度(華)(午),早晨低至16度。曾從京歸,帶來毛潤之、羅榮熙
信各一函。
在北京期間,毛澤東必須自謀生計。他經(jīng)楊昌濟介紹,認識了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李大釗。他被安排在北京大學圖書館做助理員,負責新來雜志報刊的管理,登記前來閱覽者的姓名。這使毛澤東每月掙得八塊銀元的工資。
1919年1月25日,北京大學哲學研究會成立。毛澤東為了便于到北京大學旁聽,報名參加了研究會。
同年2月19日,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召開改組大會。毛澤東也出席了這次大會。
在新聞學研究會,毛澤東結(jié)識了《京報》社長邵飄萍,聽他講授《新聞工作的理論與實踐》,還多次拜訪過邵飄萍。他終于獲得了北京大學“聽講半年”的證明書。
然而此刻,毛澤東已不在北京大學。
1919年3月間的一天,毛澤東突然得知母親文氏病危消息,又值一批赴法勤工儉學的湖南青年要到上海登船,他便匆匆忙忙地結(jié)束了第一次北京之行,繞道上海,回鄉(xiāng)服侍。
毛澤東回鄉(xiāng)后在給舅父母的信里寫道:
七、八兩位舅父大人暨舅母大人尊鑒:
甥自去夏拜別,匆匆經(jīng)年,中間曾有一信問安,知蒙洞鑒,辰維興居萬福,履矚多亨,為頌為慰。家母久寓尊府,備蒙照拂,至深感激。病狀現(xiàn)已有轉(zhuǎn)機,喉蛾十愈七八,瘍子尚未見效,來源本甚深遠,固非多日不能奏效也。甥在京中北京大學擔任職員一席,聞家母病勢危重,不得不趕回服侍,于陽(歷)3月12號動身,14號到上海,因事逗留二十天,4月6號始由滬到省,親侍湯藥,未嘗廢離,足紓廑念。肅頌福安!各位表兄表嫂同此問候。
四、五、十舅父大人同此問安,未另。
愚甥毛澤東稟
四月二十八
在上海逗留的20余天里,毛澤東一一送走了湖南赴法勤工儉學的同學和朋友們。
3月15日,環(huán)球中國學生會召開赴法留學學生歡送會。毛澤東也參加了這次會議。
毛澤東送走了湖南赴法勤工儉學的青年,自己卻決定暫時留在國內(nèi)。這不僅是因為經(jīng)費拮據(jù),他的外文程度還不過關(guān),更重要的還是因為他預感到中國的偉大變動的年代即將來臨。
蕭三回憶說:
毛澤東決定自己不出國,留在國內(nèi)從中國現(xiàn)實中探索救國救民的道路。他覺得,中國有許多事物需要深入地研究、調(diào)查。中國處在偉大的變動中,自己不能離開這個戰(zhàn)斗的環(huán)境。
……
1919年春天,毛澤東由北京經(jīng)天津、山東、浦口、南京,一段一段地借錢買票,來到了上海。在上海送別了一批去法國的同學、青年之后,毛澤東決定回湖南去。他經(jīng)常惦念著這塊土地,他是在這里生長的,是在這里求學和開始社會活動的。這里還有許多新民學會的會員,有會務需要發(fā)展。他要回到故鄉(xiāng)去,結(jié)合同志,繼續(xù)研究學問;團結(jié)人民,和壓迫者做斗爭。
周世釗曾經(jīng)這樣評價毛澤東參與領(lǐng)導的湖南赴法勤工儉學運動:
這一運動的收獲,不僅在于使湖南幾十個青年得到到法國勤工儉學的機會,也不僅在于使這群勤工儉學的學生成為革命斗爭中的中堅分子,而最主要的是它在湖南知識分子的思想革新上和革命斗爭的開展上有著巨大深刻的影響:(一)打破了湖南知識分子蹈常守故,安于習俗的思想,掀起了向西洋學習新思想、新科學的高潮。像年將半百、教書幾十年的徐特立同志,也受了這次運動的影響,而接著赴法去做老留學生,就是一個很顯明的例子。(二)毛澤東由于親自到了北京,和北京各大學的進步教師和學生有了一定的接觸和聯(lián)系,對于北京青年學生的學術(shù)活動和政治活動能夠互通聲息。這樣,就為他于五四運動時期在長沙開展革命活動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
- 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9年12月版,第122—123頁。
- 二十八畫生征友啟事時間,約在1915年夏秋之間,有關(guān)征友動機可從毛澤東致黎邵西信中見到(1915年9月),信中云:“人誰不思上進,而當其求涂不得,歧路徬徨,其苦有不可勝言者!”—原注
- 陳圣皋,湖南瀏陽人,聯(lián)中學生,學冠儕輩,倜儻多異行。1927年前后,陳任里仁小學校長,后辭職隱淪以終。—原注
- 斯諾著《西行漫記》內(nèi)稱毛自述:“征友初得三個半人,第一個為羅章龍,另外還有兩個?!睋?jù)所知其中一個為湘陰黃煥,即黃銘功老師的侄子,亦聯(lián)中學生,體弱多病,早逝了。所謂半個人指李隆郅。后鄒彝鼎提到此事云:按通俗解釋,一個人是完全的人,半個是殘缺不全的意思,含有貶義。但按古典此語亦有所本。昔苻堅謂仆射權(quán)翼曰:“吾以十萬之師取襄陽,唯得一人半耳?!币韱枺骸罢l耶?”堅曰:“釋道安一人,習鑿齒半人也?!保ㄒ姟陡呱畟鳌罚?/li>
- 東城,指長沙東城,定王臺所在地,當時晤二十八畫生處。—原注
- 嫏嬛,見伊世珍《嫏嬛記》,傳說中的神仙洞府,藏書甚富?!?/li>
- 北海,指唐李邕。長沙定王臺圖書館藏有李北海書寫的麓山寺碑文?!?/li>
- 空谷,即空谷足音,比喻極難得的音信或事物。作者見到二十八畫生的“征友啟事”,立即投函詢問,旋得回信,中有“空谷足音,跫然色喜”,語出莊子《徐無鬼》篇:“夫逃虛空者……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滨迹╭i óng窮)然:行人之聲。莊生:指莊周?!?/li>
- 策,指漢賈誼上文帝的《治安策》。賈太傅即賈誼,曾為長沙王太傅?!?/li>
- 騷,指楚屈原所作的《離騷》。屈平即屈原?!?/li>
- 羅章龍:《椿園載記》,東方出版社1989年6月版,第1—4頁。
- 在天津。領(lǐng)導激進青年的組織是覺悟社。周恩來是創(chuàng)始人之一。此外還有:鄧穎超(后為周恩來夫人);馬駿,1927年在北京被處死;諶小岑,擔任國民黨廣州市委書記?!?/li>
- 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9年12月版,第124—125頁。
- 《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2頁。
- 二兄,指蕭子升。
- 《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166頁。
- 蔡林彬,即蔡和森。
- 羅璈階,即羅章龍。
- 李和笙,即李維漢。
- 《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166—167頁。
- 鄒鼎丞,即鄒彝鼎。
- 張芝圃,即張昆弟。
- 周曉三,即周明諦。
- 陳啟民,即陳書農(nóng)。
- 羅云熙,又作羅榮熙,即羅學瓚。
- 《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3—4頁。
- 李維漢:《回憶新民學會》;《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455—458頁。
- 陳書農(nóng):《回憶新民學會情況》;《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445—447頁。
- 鄒蘊真:《新民學會成立會和1921年新年會議概況》;《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541—543頁。
- 蔡暢:《回憶新民學會會員的活動》;《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567—568頁。
- 瞻岵,即何叔衡?!?/li>
- 羅章龍:《回憶新民學會(由湖南到北京)》;《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508—510頁。
- 羅章龍:《椿園載記》,東方出版社1989年6月版,第6頁。
- 周惇元,即周世釗。
- 鄒泮耕,即鄒蘊真。
- 熊焜甫,即熊光楚。
- 陳章甫,即陳昌。
- 蔡孑民,即蔡元培。
- 指民國八年,即1919年。
- 《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4—6頁。
- 《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6—7頁。
- 張國燾,1938年叛黨,投靠蔣介石國民黨?!?/li>
- 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9年12月版,第126—128頁。
- 劉仙洲,字振華。解放前任清華大學教授。解放后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任清華大學副校長。已故?!?/li>
- 朱炎,字采亮。湖南高等師范畢業(yè),在第一師范教博物課。解放后曾任長沙市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已故。—原注
- 李維漢:《回憶新民學會》;《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458—460頁。
- 一說為楊昌濟從北京來信,介紹赴法勤工儉學的情況。見高菊村等《青年毛澤東》,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0年3月版,第87—88頁。
- 羅章龍:《回憶新民學會(從湖南到北京)》;《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510一516頁。
- 楊師,指楊昌濟,時在北京大學任教。
- 蔡校長,指蔡元培,時任北京大學校長。
- 指毛澤東、蔡和森、蕭子升。
- 《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43—44頁。
- 《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57—59頁。
- 贊,指陳贊周。暲,指蕭子暲。升,指蕭子升。潤,即毛澤東(潤之)。
- 《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49—51頁。
- 原文如此。信的確切時間待考,載《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56—57頁。
- 修業(yè),指長沙修業(yè)學校。
- 黃氏,指湘潭黃氏族校。
- 七舅父,文正興(1853—1920)。八舅父,文正瑩(1859—1929)。
- 后有變化,毛澤東一行于七月初九(8月15日)離開長沙,同行者為20余人。
- 潤連,即毛澤民。
- 即陳夙荒(夙芳)。
- 熊秉三,即熊希齡;章行嚴,即章士釗,號秋桐。
- 即杜浚,明末湖北黃岡人,明亡隱居不出,寧餓死亦不事清,長期為反清人士所推崇。
- 據(jù)1918年6月30日蔡和森致毛澤東信中稱,他于6月25日抵北京。
- 此處記載有誤,據(jù)羅學瓚家信記述,毛澤東、羅學瓚等20余人于1918年8月19日(農(nóng)歷七月十三日)下午抵北京。
- 懷中,即楊昌濟。
- 據(jù)黎錦熙回憶,毛澤東當時不想在北京久留,要回去搞運動,并打算辦一個小報。后來回湖南就辦了《湘江評論》?!笆澜鐔栴}”是當時歐洲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巴黎和會的中國地位問題。
- 此日期為農(nóng)歷,下同。
- 星煌,即曾以魯,湖南武岡人,新民學會會員。
- 曾,指曾以魯。
- 羅榮熙,即羅學瓚。
- 張允侯等:《留法勤工儉學運動》(1),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10月版,第168—186頁。
- 四舅,文正儒(1844—1919),號玉善;五舅,文正美(1847—1922),號玉里;十舅,文正華(1864—1930),號玉森。均為毛澤東的堂舅,在湖南湘鄉(xiāng)務農(nóng)。
- 蕭三:《毛澤東同志的青少年時代和初期革命活動》,中國青年出版社1980年7月版,第73、74頁。
- 周世釗:《湘江的怒吼》;《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版。第39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