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生活在昆明，習(xí)慣了隨處可見的茶花，也有了親近茶花的福氣。其實，心底早已有種茶花的想法，只是想到自己經(jīng)常輾轉(zhuǎn)的長旅，便猶疑不決，出門在外的日子，家人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照顧它們嗎？在我看來，既然選擇了，就要給予它們最好的照料和關(guān)懷。每每這么一想，種茶花的事便一年又一年地擱置下來。有時內(nèi)心也會長時間地悵然，一個小而美好的心愿，要付諸行動，何其不易。

隨著臉上紋路的日漸清晰，所謂的邊緣地位，甚至蓬勃，呼喚，沉默，明朗，激蕩，原本看重的很多東西開始變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卑微，付出，失落，掙扎，很多事情是我力所不能及的，但我相信，松弛的生活總會有新的可能生長，雖然不是所有的事情自己都能掌控，美好的心情卻是自己能夠選擇的，于是，多年前下不了的決心很容易就下定了，把美如笑靨、富貴大氣的茶花搬到家里。

早春的時候，我一口氣買了五盆茶花，很傳統(tǒng)的幾個品種：恨天高、童子面、朱砂紫袍、獅子頭、雪皎。

喜歡童子面粉嫩如孩子光潔的臉頰，相比之下，恨天高的色澤更為熱烈奔放，葉片肥厚濃綠，尤其喜歡雪皎那種冰清玉潔的氣質(zhì)，像餐風飲露的精靈，純粹而潔凈。

一心想把花養(yǎng)好，到花鳥市場仔細挑選了五只樣子樸拙的花盆，覺得這種穩(wěn)重的質(zhì)感與茶花最為相宜，順便買了腐殖土和腐熟的農(nóng)家肥?；氐郊依?，先在盆底墊上拌有牛羊角碎片的腐殖土，再鋪上一層農(nóng)家肥，最后才撒上細土，很認真地把花種上，一如分享每天平靜的日子。

天天觀察，勤于打理，自認為很盡心了，可眼見得春天越來越熱鬧了，盆中的茶花非但沒有生長萌動的跡象，反而有些枯萎。一天早上起來，居然驚見盆邊落下了五片發(fā)黃的葉子，心里不由得焦急起來。急忙尋來花農(nóng)老李的電話，快速地按下一串數(shù)字，聽到話筒里傳來“喂”的一聲，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了地，暗自慶幸自己保留了老李的電話。

聽了我的描述，老李很肯定地說，一定是肥料過剩燒樹了，吩咐我馬上把花盆整個放在清水里泡兩個小時，稀釋沖淡過量的肥料，緩解重肥對樹苗的傷害，不然，樹苗很快就要被燒死了。

擱下老李的電話，連忙取了家中的大塑料洗衣盆，叫來老存一起把沉重的花盆放了進去并放滿清水。心中再一次慶幸，這個多年沒有用的洗衣盆居然沒有被我扔掉，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對于物品，我一向喜新厭舊，用不上又礙手礙腳的家什，我從來都是毫不猶豫地掃地出門的。這么一想，不免得意地瞟了老存一眼。

老存說，水都沒有泡到盆面，怎么可能稀釋肥料，可能不行吧？言下之意，我高興得太早了。

我一看，確實花盆整整高出洗衣盆許多，只有半截花盆有些無奈地泡在水里。想起老李特別強調(diào)過的，泡盆稀釋，清水一定要淹沒盆面。環(huán)顧四周，家里實在沒有能夠裝得下大花盆的容器了，看來，只有換土了。

把五個大花盆里的土全部抬下六樓倒掉，又重新?lián)Q上新土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汗流浹背地干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把五盆茶花重新種好，仔細澆上水。雖然累得腰酸臂痛，心里卻踏實了許多。

一個星期以后，恨天高和童子面原本有些委頓暗淡的葉片開始有了水色，最讓人高興的是，童子面的頂端在不經(jīng)意間冒出了一對茁壯的茶色小芽，活像鳥兒張開了稚嫩的小嘴，既調(diào)皮又可愛。

然而，無論我怎么勤勉地觀察，適時澆水松土，挪動花盆，讓它們及時享受到最純正飽滿的陽光，其他三株茶花依然無可挽回地枯萎了，心里著實惋惜了好些天。

經(jīng)過這番折騰，再也不敢大意，于是，到書店買了一摞茶花種植的書，一有空就拿來手上翻翻，不時對照一下自家的茶花。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一年過去，雖然那本《庭院茶花種植技術(shù)》被我翻成了古董，竟也掌握了不少茶花種植的知識和要點，再種幾株的想法又不失時機地冒了出來。

這次，我們開車直奔楚雄紫溪山，央求朋友老普替我們找?guī)字曛焐白吓?、大紫袍、雪皎之類傳統(tǒng)品種。老普是遠近聞名的茶花種植專家，茶花到了他手里，從來沒有開不好的。

老普一聽我們要找的花就笑了起來，說這太簡單了，我家苗圃里就有現(xiàn)成的，拔幾棵拿去就是了，我以為你們大老遠跑來，一定是要尋什么珍貴品種呢。我當然知道，隨著科技的發(fā)展，每年都有不少新品問世，如今的茶花品種早已今非昔比，多得讓人吃驚，連名稱也有些讓人匪夷所思，比如有個品種叫“暴徒”，另一種則叫“監(jiān)護人”，讓人實在難以想象，花朵緣何會叫這么古怪的名字呢？老普說，給每一新品種命名的學(xué)問大了，取好了，一夜爆紅，價值連城也是有可能的。獅子頭、金花茶、大瑪瑙、柳葉銀紅都太傳統(tǒng)太寫實了，讓人缺乏想象力，很難叫響。追求效益的最大化是當今社會的普遍現(xiàn)實，就算給花朵取名，也要首先考慮經(jīng)濟效益。聽了老普的話，心里不免黯然。老普無奈地嘆息了一聲說，我也不敢茍同，但個人能力有限，也只好隨大流了。

跟著老普來到茶花園，果然見到了各種珍稀品種，除了傳統(tǒng)的紅色、粉色、白色，居然還有藍色、橘色、綠色，甚至還有黑色的花朵。老普建議，如今茶花新品種正以每年幾十個的速度增長，要種就種點新品，既有觀賞價值又有經(jīng)濟價值。

不知怎的，看著各種爭奇斗艷的茶花，我依舊喜歡那些傳統(tǒng)的老品種，在我看來，只有它們才具有老昆明的味道、老昆明的感覺，才能連接起過去的時光、過去的聲音。從它們的身影里，我看到了屬于我的語言，屬于我的秘境。

小時候，我家住在一個有十多戶人家的四合院里，院子中央有一棵很大的山茶，大半年時間都開著密密匝匝的花朵，我的手曾無數(shù)次撫摸過那粗壯的樹干。茂密的樹冠下，是一眼磨得滿是繩跡的井。有風的夜晚，飛鳥的靈翼從黑色的夜空掠過，樹葉會發(fā)出很大的聲響。